第 566 章 斬心魔(二)
濃稠的黑暗,詭譎的笑臉。
楊夕利用離火眸,對著那具黑棺材使?用了幻術,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譚文靖正困於心魔之中,被折騰得連形體都維持不住,是沈從容用練屍門秘法將之封印,才?讓它三魂七魄沒有就地消散。所以楊夕的幻術一施展開,看到的直接就是譚文靖的心魔。
這是楊夕見過的,最壓抑的心魔。
粘膩的黑色陷住了雙腳,楊夕站在一片彷彿泥潭沼澤的東西里,仰望著那一張張灰白的笑臉在面前來回飄蕩。
忽遠忽近,伴隨著哈哈哈哈的怪笑。
「怎麼會這樣?」
楊夕在這一片陰冷的環境中,驀地打了個哆嗦。
通常人們的心魔,都有個具體的場景,具體的事兒,就好像噩夢一樣。雖說光怪陸離,但很少有完全?不依託現?實的存在。
以前見過的心魔之中,最奇異的就是前經世門出身,現?崑崙戰部成員,大長老?蘇蘭舟的衣缽傳人蘇不笑的心魔。
也就是經世門現?在的小門主?蘇不言疑似的親生父親。
蘇師兄的心魔,那與現?實世界完全?相反的詭異配色,看得人各個生理性反胃。
但那些東西的造型,起碼還是有現?實基礎的。起碼看得出哪個是房子?,哪個是樹。
而?譚文靖這個,這沼澤明顯不是實體,這些陰森的笑臉也只讓人想到「二乙子?」的鬼面具……等等,譚文靖是個鬼道修士。
楊夕再一次抬頭,看向距離自己最近的灰白笑臉。
那張臉懸在半空,細眉細眼,臉頰上塗著兩團紅暈。似乎是個女子?的模樣,只是嘴唇鮮紅的好像吃過死人之後沒擦嘴,兩片嘴唇上飽蘸著血跡。
「你能說話嗎?」楊夕問那張臉。
那張臉眉眼向著楊夕的方?向一掃,發出「嘻嘻嘻」的聲音。
不管能不能說話,有反應就還好。
楊夕費力地拔起雙腿,想在幻境中施展空步,瞬行到那「女臉」面前。
卻不曾想,異變突生。
泥潭裡有股粘膩的力量,死命把楊夕往下拖拽,就好像沼澤里伸出無數雙手,拉住了楊夕的腳腕,鞋尖,褲腳,一定要把楊夕留在這灘泥濘之中,禁止她
離開。
而?楊夕也是到了此?時才?霍然發現?,不知不覺中,那沼澤似的黑色泥濘,竟然已經從一開始的沒到腳踝,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淹到了膝蓋。
楊夕心中一凜,要知道她現?在已經築基,芥子?石鑄就的道體五感敏銳,百邪不侵。
否則她也不敢輕易就進入別人的心魔。
更?何況如今她精道四輪的神識修為已經完全?恢復了,竟然完全?沒發覺自己是何時被淹沒的?
所以這些不是什?么具象的沼澤……
在這個心魔里,腳下這些東西應該就是這種特性,站著不動便無聲淹沒,越是掙扎便越是深陷——法則一般的存在。
楊夕感到有點棘手。
就這思考的短短一會兒,那黑色的泥淖已經又蔓延到大腿了,沿著衣褲浸透到皮膚上,冰冷粘膩。伴著粘稠的壓迫力,很快,楊夕就感覺兩條腿開始循環不暢。
這樣下去,我怕不是要淹死在譚文靖的心魔里。
揚手一捆靈絲飛出去,吊住飛在空中的面具臉。企圖把自己拉出這片沼澤,然而?那面具臉只是嘻嘻嘻的笑,非但不逃跑,還配合地降下高度。
而?楊夕腳下的沼澤,就這樣不停地向上蔓延,到腰腹,到胸口,到脖頸。
快要漫過口鼻的時候,楊夕終於是有點慌了。
「譚文靖我干你大爺!全?身本事都長心魔上了嗎?」
一口冰涼的黑水嗆進肺臟,楊夕先是感覺到一陣浸透靈魂的冰冷,而?后才?是窒息。
沼澤沒頂的瞬間,楊夕隱約地看見,一個個鬼面具忽然瘋狂地旋轉起來,各個臉上掛起詭異的大笑,隨著自己鑽入沼澤。沉悶而?扭曲的「哈哈」聲,順著沼澤的黑水傳進耳膜,不可思議地彷彿很遙遠,卻又很尖利。
那張女鬼面具逼近眼前的時候,楊夕咬牙結束了離火眸,回到了現?實世界。
楊夕一身水裡撈出來的樣子?,臉色蒼白得嚇人。
大口的喘息著,以平復剛才?心魔中的窒息感。
壓抑,陰暗,絕望。楊夕做夢也沒想過譚文靖的心魔會是這個樣子?。
畢竟這個人任誰看來,都是那麼的狼心狗肺,沒臉沒皮。
心魔里那種掙不脫沼澤的感受,似乎仍然黏著
在皮膚上,揮之不去。
「沒事吧?」沈從容的臉出現?在楊夕眼前。
楊夕搖搖頭:「沒成功。」
沈從容拍拍楊夕的肩膀,好像並沒有很失望,只是接受了現?實的樣子?。
楊夕喘過了氣來,靠在那具棺材上。
仰頭看著沈天算,不死心地道:「我再用引魂香試試,不行,就離幻天的通靈破魔術……」
沈從容搖搖頭,袖著手靠在礦洞的牆壁上,像一根孤高的瘦竹。
「我不覺得,是聯通方?法的問題。引魂香也好,通靈破魔術也好,你以前用它們,看到的心魔可有不一樣?」
沒有……
楊夕神色緊了緊,略一思忖,「可是,以人偶術入心魔,並不是常規途徑……」
沈從容嘆息:「你看到了什?么?」
楊夕道:「心魔總是具象的事件,可譚文靖的心魔,更?像是純粹的感受。一片泥濘的沼澤,掙脫不出,越陷越深,陰暗,壓抑,怪誕,還有一張張恐怖的笑臉假面。」
沈從容垂眸道:「你有沒有想過,可能是譚文靖已經徹底崩潰,成了一隻厲鬼。這箱子?里鎖著的,已經不是有自我的人了?」
楊夕抿了抿唇。
她是想過的,但又覺得那個沒臉沒皮狼心狗肺的混蛋,不會這麼容易玩完。既然是人間一害,說好的遺千年呢……
「有沒有可能只是,鬼修的心魔格外不一樣?」
沈從容道:
「又或許是,因為你除了心魔,現?在成了跟我們不一樣的什?么存在,所以反而?看不到我們的心魔了。也就是說,拔除心魔的事情?,只能靠每個人自己。」
楊夕忽然一愣,目光甩向沈從容,把他整個人看住。
沈從容又拍拍她:
「你也不用太介懷,我們選譚家?主?來試驗,本就是死馬當活馬醫。救活了,是你的功德,死了,是他的命!
「就算拔除心魔只能靠自己,但就有這件事,但就你的成功經驗,對整個修真界也是功德無量……」
楊夕卻忽道:「我明白了。」
沈從容:「?」
楊夕:「我拔除了心魔,看到的就不一樣了。我拔除自己的心魔,是一層層的心魔破過去,終於見到了底。那個底也像是一個心魔,是我以
前也經常見到的,偶爾會在破掉某個心魔之後見到。原本它只被我當成了所有的心魔之一,但是不,不一樣,它才?是鎖住了我境界的罪魁禍首。它就是最深處的幻境,心魔就藏身其中!」
沈從容愣了愣:「還還還……還有這樣的事!」
「我本以為進入別人的心魔,也需要一層層的幻境破過去,找出那個最底層的幻境,心魔的真正藏身處。但現?在看來,也許事情?可以更?簡單……」
楊夕眯起眼睛,越想越覺得是這樣。譚文靖心魔中的泥潭鬼面,就相當於自己心魔中的血河白骨,每個人對痛苦的感受不同,便有不一樣的心魔世界。那麼當初蘇不笑在崑崙比斗台上,用引魂香展示給眾人蔘詳的那個心魔,是不是也是底層心魔?蘇不笑當時是不是已經發現?了什?么,只是還不知如何解決?否則怎麼會,每次展示都是同一個心魔。
「請沈先生幫我護法,我再試一次。」楊夕堅決地道。
沈從容猶豫片刻,點頭。
他本人是沒有什?么實戰能力的,但會的手段還是不少,不多時在楊夕四周又布起了結界。
站在結界外頭,看著裡面的楊夕:「你小心點。」
楊夕跌坐於地,背靠譚文靖的棺材,讓棺材里逸散出來的繚繞黑霧纏繞著自己。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沈從容:「我是說你小心結界,材料稀有隻得了這一套,別出大招,給碰壞了。」
楊夕:「……」
沈從容一頓:「當然,你自己也小心。真到性命悠關,壞就壞了。」
你現?在找補已經晚了好么……
楊夕伸手探向背後,從脊背劍府中摸出一道烏光,握於掌心。
沈從容掃了一眼:「那是你的本命靈劍?」
楊夕忽然僵硬了一下,兩手對向相合,把那道烏光合於掌心:「……嗯。」
「這麼小?亮瑩瑩的,看不太清呢。」沈從容虛著眼睛想看清楚,但是楊夕兩隻手剛好給捂死了。
楊夕吭哧了一下:「嗯——還沒有一轉,一轉之後應該就變樣了。」
沈從容:「袖珍小劍都是走陰毒路線的,我還以為你會鑄把釋少陽那樣的。哈哈,我看看長得是個……」
楊夕已經閉眼
入定,不理他了。
並且很快呼吸綿長。
沈從容:「???」
楊夕又一次看見,濃稠的黑暗,詭異的笑臉。
多了些心理準備,楊夕一進來就盯住了那些笑臉,目光像篦子?一樣,一個個搜尋過去。
她知道,腳下的泥淖要不了多久就會把自己吞沒,她必須在那之前找出譚文靖體內寄生的心魔所在。
留給她的時間,實在算不上充裕。
雖然即便沒找到,她還可以退出去再進,但每進一次對神識消耗巨大。
楊夕感覺了一下,自己一天最多也就能開三四次。
而?譚文靖這個樣子?,鬼知道他還有沒有明天……
雖然她始終不太喜歡譚文靖,說得過分一點,直接就是煩他。但相識這麼多年早已熟悉,譚家?鬼道一脈又為這天下犧牲巨大,楊夕還是想要竭盡所能的撈這根譚家?的獨苗一命。
楊小驢子?不服輸的性子?,讓她堅持著把目之所及的面具挨個看過去,一直看到粘膩的沼澤再一次吞沒了口鼻。
楊夕的目光依然盯在天上,那一張張灰白的怪異假面上。
這是十分違反本能的行為,但楊夕救人心切,閉著氣忍住了慌亂,就為了能多篩看兩個。
但是,她依然沒能發現?哪一張面具,與其他的特別不一樣。
能讓她一見便心有所動,有「就是它了」的那種直覺。
心魔這個老?對手,楊夕對它一直有著驚人的直覺。就像當年,整整差不多三年時間,心魔不曾光顧她,其他人都覺得這是她恢復正常了,從前那雜草叢生的狀態才?不像個練氣士。
但楊夕就是莫名?覺得,這個老?對手,好像是怯了。
它在怕我……敢這麼說心魔的,天下間恐怕她也是獨一份兒。
而?現?在,瓊州大陣一行,結果出來了。
她的心魔是真的怕她,這世界的時光反覆,不知多少個周目,她楊夕就是心魔的剋星,以前曾經幹掉過心魔,不知多少回。
「它們不怕我……」楊夕在被沼澤徹底淹沒的時候,兩眼盯著空中又一次怪笑著盤旋起來的笑面,心裡滾過這樣的念頭。
楊夕沒有立刻結束離火眸,而?是憋著氣,繼續隨著那粘稠的黑水往沼澤的深處
沉下去。
如果心魔不在那些鬼面之中,有沒有可能,在這泥潭的深處……
這樣一個決定,意?外讓楊夕看到了,第一次潛入譚文靖的心魔所沒看到的場景。
那些灰白的鬼面,在楊夕沉入水底之後,瘋狂旋轉尖笑著,也向沼澤里衝來。
並且向楊夕衝來。
那一聲聲怪笑,使?人本能地心悸。
然而?隔著污濁的黑水,又悶聲悶氣,彷彿隔著一層。
它們在笑什?么?
它們在笑……
「哈哈哈,放棄吧,你只配爛死在泥潭裡。」
「掙扎什?么呢,你這樣子?好像一條落水狗!」
「在沼澤里淹死,那不是你出生就註定的命嗎?」
楊夕一驚,猛地明白了過來!
最初那張灰白色的,細眉細眼、嘴唇鮮紅的女人笑臉,衝到了楊夕面前。
鮮紅的嘴唇越笑越扭曲,裂開直到耳根。
一口,把楊夕吞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猜猜,譚文靖的心魔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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