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多情似無情,樽前笑不成
滾燙的水一桶桶運進房中,倒進放了中藥的浴桶中,很快就變成了葯浴的水。又倒進些涼水調和出最適宜的水溫,葉仲卿脫掉外衣,盡著褻衣跨進桶中坐下,將身體入水中。傷口處新長出的皮肉有些嫩,被燙的癢疼癢疼的,讓一時不察的人的抽了口涼氣。
想洗澡就說想洗澡,說什麼看光……真是的……錦柒腹誹著,從外間給她拿了乾淨衣服進來。剛好聽見她嘶溜溜的抽氣,放下衣服順手給她加了些涼水,叮囑道:「你傷口還沒癒合,雖然這是有功效的葯浴,也別泡太久。」
「好。」葉仲卿點頭,軟磨硬泡了半天才讓七七答應她洗澡,自然不敢再造次。
不知是不是這次傷得卻是太重,葉仲卿也多少有過生死的擔憂,醒來就變得有些黏人。這會兒看見錦柒要走,急忙拉住了錦柒的袖子,「七七,我一個人無聊,你陪我一會兒吧。」
錦柒站的離桶遠,葉仲卿又著急挽留她,這麼一來,兩條修長的手臂和大半個光裸的肩膀就都伸出了桶外。先前在錦柒自己府邸洗澡時被葉仲卿看到尚且還不覺得有什麼,這會兒那掛著水珠、在不甚明亮燭光下泛出暖光的肌膚,居然莫名的惹紅了錦柒的臉。
葉仲卿卻沒有察覺什麼,只是目光定定的期待著望著錦柒。
她輕咳一聲,蹙蹙眉暗中責怪自己的古怪——本身都是女子,那一桶顏色深重的藥水又看不到什麼,再加上葉仲卿又是穿了褻衣的,臉紅什麼?——這樣想著,她也就漸漸平和下來,依言在桶邊的一個高凳上坐下。
葉仲卿高興的扒在木桶邊沿,下巴壓在自己的手臂上,展顏沖她一笑。
錦柒卻不大領情,瞥了她一眼,道:「好好的,別著涼了。」
葉仲卿不軟不硬的碰了個釘子,撇撇嘴,有點委屈,「還不是七七離我太遠。」
錦柒聞言愣了一下,而後莞爾一笑,「你呀。」她說著,起身將凳子向葉仲卿的方向拉近了一些,頓時看見泡在水裡的人笑的志得意滿。
安靜了沒一會兒,濕漉漉的爪子又不老實的伸出來。不顧錦柒警告的目光,葉仲卿自在在的握住她有些涼的手拉過來。錦柒掙了一下沒有掙開,也擔心動作大了會扯到他的傷口,見她只是握著自己的手,也就由她去了。
「叩叩!」忽而有人在門上敲了幾下,「錦姑娘,葉公子,晚膳快好了,我家閣主要我來催一下。」
錦柒一驚,慌忙抽回自己的手,葉仲卿卻沒打算放開。兩下這樣各是一用力,猝不及防間錦柒手臂上隱蔽位置的傷口就被扯了一下。
錦柒忍住沒有呼出聲,可面上一閃而過的痛色沒有逃過葉仲卿的眼睛。
「知道了,告訴謝姨我們就來。」葉仲卿朗聲應答外間人,手上動作不慢,已經拉起了錦柒的衣袖。
「是。」外間人應一聲,而後聽見腳步聲遠了。
錦柒羊脂玉般的小臂上纏了幾層紗布,有些血色,沾染在紗布靠近身體內側的位置上。
「怎麼回事?」
錦柒見葉仲卿一下寒了臉,抬起的臉上也有薄怒之色,怕不說她要亂猜,可說了只怕她不會再好好喝葯。那一片雪,可是還差兩頓才能補全藥力。
這麼一猶豫,葉仲卿已經皺緊眉頭,壓著火氣將紗布拆開了。
不消再多看一眼,葉仲卿已經辨認出這是刀傷,而且是新傷。沖著師父的面子,憑藉著錦柒的身份,葉仲卿不認為在這日免閣里有人敢傷錦柒分毫。那這麼一來,難道,竟會是謝姨么?雖沒聽師父過多的提及,可是謝姨的名頭早在江湖上響亮的很,中立於各國勢力之外的殺手組織——「屠人國」日免閣的主人,的確可以隨心所欲的做這世界上的大多數事了。只是……錦柒一向有禮,怎麼可能犯下這樣的錯誤?但是以謝姨的功力,殺了錦柒不過是揮手間的事,動了刀卻又只傷了皮膚,這又是為什麼?
想不通,她的眉頭越皺越緊。
雖然現在自己功力只剩三成不到,謝姨又是長輩,可事已至此,為了護錦柒周全只能硬著頭皮拼一拼了……大不了,如果能事態緩和,再負荊來給謝姨請罪。
念及此,她反而冷靜了下來。
「七七,你如實告訴我,你怎麼惹上謝姨的?」
錦柒看見了她眼中翻湧又平息的肅殺氣,又聽她這樣問,心下雪亮,知道葉仲卿已經想岔了。
先是伸指將她眉間的紋路撫平,錦柒才軟了目光,道:「阿卿,不幹謝姨的事,謝姨很好。」
葉仲卿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聞言心中微微鬆了口氣,追問:「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錦柒想了想,盡量放緩聲音,沒什麼情緒的去解釋:「在醫理上,有許多方子需要用到一些特殊的藥引。比如老酒、生薑、燈心炭。」說到這裡,她頓了頓,目光在葉仲卿臉上遊離一下,才又道:「你先前傷得重,有副葯若是以血為引,可增效十倍。」
葉仲卿一直望著錦柒的傷口,錦柒大略解釋完,怕她內疚自責,又補充道:「其實一點也不痛,如今,你聽我的話再喝兩頓……」
葉仲卿目光一轉,出言打斷了錦柒,「這個葯,我不要喝了。」
葉仲卿拉過她的手臂,將細密的吻落在她傷口周旁,而後重重的搖了搖頭,抬眼望著錦柒正色道:「說什麼,我也不喝了。」
「別讓謝姨等太久。」不給錦柒再勸的機會,葉仲卿放開她,抬手扯了搭在一旁架子上的布抖開,從桶中起身的瞬間已將自己圍住,「七七,我要更衣了。」
錦柒當然不好意思留在這裡看葉仲卿換衣服,紅了臉,轉身小聲丟下一句話:「我在外面等你。」
她走得急,沒看見身後人心疼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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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仲卿進庄那天是昏迷的,而蕭楚一向躲謝十五還來不及,就更不可能帶她來串門什麼的。所以說起來,今天才是她第一次見到謝十五。
只是先前雖然說的是閣主差人去催,可實際上謝十五來的很遲。葉仲卿和錦柒打點好落了座,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主座上的人才到。
「謝姨。」
謝十五和葉仲卿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所以錦柒行了一禮,葉仲卿才後知後覺的起身行禮。
「嗯。」謝十五有些淡漠的掃她一眼,隨意的應了一聲。
閣主一向不喜歡人多,平日多半是自己單獨吃飯。今天難得有興緻和人同桌吃飯,高看葉仲卿和錦柒兩眼的同時,下人們就服侍的越發仔細起來。不肖多說,謝十五一落座,一道道在暖箱中保持的溫度剛好、精心炮製的美味佳肴就端了上來。
青梅酒燙的剛剛好,因為特意再次蒸過而有著果酒罕見的濃醇,裝在不斷加溫的空心炭爐銀托上,由一個手長得尤為漂亮的素衣女子端上來。
那姑娘將銀托小心放在桌上,手腕一轉,不知從何處提出了一個精緻的烏木鏤雕的長嘴夾,她鑷起造型樸質的粗瓷酒杯依序放在三人桌前,而後緩緩的將碧色的酒液傾滿了三人的酒杯,彎腰行了一禮,一言不發的退到一邊。
錦柒在日免庄也呆了幾天,每每見到謝十五,總見她酒不離手。可也從未見她醉過,似乎這個無酒不歡的人,只是喜歡這種整日沉在微醺中的感覺罷了。
果然就看見謝十五並不動筷吃菜,直接端起了面前酒盞,朝兩人微微抬了抬便仰頭自己喝掉了。
按理主人敬酒不該推卻,可錦柒略一猶豫,還是按下了葉仲卿舉杯的手。
葉仲卿知道錦柒心意,她身上有傷,酒是發物,會加重傷勢,還是不喝為好。但她朝錦柒一笑,而後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舉杯一飲而盡。錦柒見狀,心底嘆了口氣,也端起酒杯喝掉了。
謝十五將她二人的小動作收在眼底,挑挑眉,提起酒壺給葉仲卿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對錦柒不咸不淡道:「你既不喜歡杯中物,就別浪費我的酒了。」
說罷,端了酒杯將目光轉回葉仲卿臉上,遙遙一晃,而後又一飲而盡。葉仲卿看見錦柒面有急色,淡笑著朝錦柒搖了搖頭,乾脆的喝光。
謝十五眼中閃過一絲說不清意思的光,她伸手又去拿酒壺,葉仲卿卻已經先她一步拿了酒壺在手。
「謝姨,我來。」她笑嘻嘻的說道,將兩人的酒杯都倒滿。
謝十五也不和葉仲卿講那些虛禮,舉杯,和她一齊喝掉。
桌上三人誰也沒有吃菜,錦柒坐在一邊,一臉憂色的看葉仲卿和謝十五的酒杯不斷的被倒滿、舉起、放下、倒滿……
很快,一壺酒就見底了。
葉仲卿臉上笑意不減,晃一晃空了的酒壺,朝站在屋角的素衣女子招了招手,「勞駕,再送些酒來。」
那素衣女子上前,接了酒壺,悄步出廳。
葉仲卿將目光落在謝十五臉上,抬抬眉,得到首肯后,她起身為謝十五盛了一碗白粥,「謝姨,空腹喝酒傷身,也容易折了酒味兒,不如先喝些粥墊墊胃吧。」
謝十五拈起調羹,抬起眼皮面無表情的望葉仲卿,葉仲卿坐下回望她,還是微笑的樣子。
半響,謝十五忽而鬆了目光,聲音中有了些暖意,嘆息:「還真是她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