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天熱,多喝水,免得虛火旺
次日清晨,蕭玉節一覺醒來,床頭整整齊齊放著一套白布衣服,連鞋似乎也是新納的,一雙十方布鞋,原是出家道人才穿的。
扎眼的還不是這疊的跟豆腐塊似的衣服,是床面前擺著的一個大浴桶,裝了熱水,騰騰的冒著熱煙兒。
撐著勉強下了地,往那個浴桶里看了看,水面上密密麻麻飄了一層野刺玫兒的紅花瓣。
蕭玉節皺皺眉頭,還聞到一股香味兒。
主要這個香,不是她喜歡焚的龍涎香,乃是普通廟宇道觀里大爺大媽給佛爺天師燒的高香。
就聽窗戶外頭似乎蹲了個人,還咳了一聲道:「起來了就快收拾,不是要沐浴焚香么,我這兒就這條件,趕緊。」
杜瀲衣攥著一大把平素賺零花錢時候村口幫人家鎮宅畫符燒的香,一邊把煙吹的更大點,一手把煙往窗子里扇,煙有點嗆,嗆的杜瀲衣都快熏出眼淚了。
便聽哐當一聲窗戶關了個嚴實。
杜瀲衣蹲窗戶底下點著煙扇著火道:「喂,我還點著香呢,你不要焚香了?」
屋裡頭就有蕭玉節中氣不太足的聲音道:「道長想看本座沐浴,可以進來,趴在窗戶邊怕你看不太真切。」
光聽外頭有人被煙熏的打了個噴嚏,再沒音了。
待蕭玉節洗完澡換了乾淨衣服,對著菱花鏡兒梳頭髮,鏡子里人的臉稍稍有了點人氣兒。
聽見外頭喊開飯,蕭玉節才不疾不徐開了兩扇木頭門出了院子。
便見李若可和蕭瀟擺著碗筷,卻是杜瀲衣挽著袖子臉上還有油煙子,端著一碗湯從廚房風風火火的出來。
蕭玉節稍稍抬了手遮了一下夏季早晨有點刺目的陽光,定睛看完了眼前的情景,趕緊自己左手搭在右手上,號了一下脈搏。片刻之後吐出口蘭息。這個脈像弱是弱,亂是亂,也不像是今兒早就要咽氣的徵兆。稍稍寬了一點心,這道姑這麼大排場,應該不是為了給自己送終。
微微咳了一聲,蕭玉節才邁了碎步子往桌子邊走。
剛落座,掃了一眼桌子上的那碗頗渾濁賣相不怎麼樣的湯。
杜瀲衣一臉呵呵的笑,指著那道菜道:「貧道為湯起名□江水暖鴨先知。」
「啊?」蕭玉節也不知道是沒反應過來,還是受了點驚嚇。
李若可在一邊道:「昨晚師父蚊子咬的睡不著,起來把后坡她養的那幾隻鴨子殺了一隻,自己填火燒了一鍋湯。」
蕭玉節呵呵兩聲,看著那個飄著幾片野菜的鴨子湯,再望望杜瀲衣,有點摸不準這湯到底下了毒藥沒下毒藥。魔頭都有警惕性兒,那湯是打死不能喝了,因而看著桌上另兩碟子菜道:「道長好雅興,那這另兩道莫非也是出自道長的手?「
蕭瀟開口道:「那是若可……」剛想跟姑姑說那是李若可炒的青筍和小蔥豆腐。
杜瀲衣吭了一聲道:「綠的那個□風又綠江南岸,白的那個叫漠漠水田飛白鷺。」說完了身子往蕭瀟旁邊靠了一點一臉聰明小聲道:「你姑姑喜歡吃名兒好聽的菜,你爹曾經給你姑姑做了道菜名字叫玉人何處教吹簫,切了幾段蔥湊在一起楞說是簫,我還思量著這要如何下咽,你姑姑聽了名字就笑的合不攏嘴,舉筷子就把蔥吃了。貧道當時就明白過來,她雖然挑食不好好吃飯,但是愛附庸風雅,菜名好聽,給她生薑她都吃。」
蕭玉節微微皺了點眉頭,無心計較那深山野道口中的真假風雅,思量著還是有能吃的菜,正要舉筷子夾菜,杜瀲衣盛了一碗湯就給她遞跟前:「你有傷,剛好補血氣。」
蕭玉節不動聲色道:「補血不是喝雞湯嗎?」頓了頓,伸手自己給自己扇小風道:「這已經快是三伏天,幹嘛起名字都跟春靠邊。」
杜瀲衣起名字的時候也覺得頗為不妥,只不過砍竹子編篾過了十年日子了,上一次附庸風雅大概是年初村裡某家生兒子,因路途近又不要香火錢,便跑來請她這個道長看八字相名字。作為一個名門仙長,杜瀲衣自然滿腹經綸,五行八卦玩起來也比較得心應手,小掐小算之後,言之曰,庚申戊子丁巳庚子,這孩子八字有根,屬木,不如就叫吳有根好了,吳氏抱著兒子呸了她一臉逐歸。
撓了撓被蚊子咬的耳根子,杜瀲衣對著蕭玉節為難道:「我名字都起了,你好歹嘗點。」
聞言,蕭玉節背挺的更直,就怕真的下毒了,以當年那個複雜的恩怨糾結實在說不準。蕭玉節呵呵一笑,接過湯就遞給李若可道:「小道友每日做飯洗衣甚為操勞,今日這碗湯該小道友先嘗。」
李若可雖對師父的廚藝報了十二分的懷疑,但是抵擋不住鴨湯的誘惑,直接無視了杜瀲衣不樂的神情,說了聲謝,高高興興的喝了下去。
剛入嘴,神情就有點怪。
其餘桌上三人頓時明白了過來。
蕭玉節夾了一筷子青筍給蕭瀟,低頭吃飯。
蕭瀟接了姑姑給的青筍,低頭吃飯。
杜瀲衣稍微坐的正了一點,咳了一聲,擺出平平的臉,垂著眼皮子對李若可一副師父講經說法的口吻道:「不要浪費食物,喝完。」
李若可鼓著腮幫子就要吐出來,不是普通的鹽重,都有些發苦了。
杜瀲衣桌子底下眼疾手快點了李若可的穴道,小徒弟於是睜著眼睛,生生把那口湯給咽下去了。
剛咽下去再受不了,起身就去廚房,頭都差點塞水缸里猛在廚房裡灌冷水。
「若可。」蕭瀟有情有義的擔憂,放下筷子去看她。
桌子上還是那兩個菜,一個湯。
蕭玉節放下了碗筷,突然就一臉的笑,伸出那雙芊芊玉手,幫杜瀲衣盛了碗湯,笑語盈盈道:「道長,去火潤肺,你昨晚不是虛火旺嗎?剛好,嘗嘗這道,春江水暖鴨先知~。」
杜瀲衣嘴角笑。
蕭玉節溫柔款款的把勺子放在杜瀲衣嘴邊還幫她吹口氣兒吹涼點道:「道長,來,我喂你嘗嘗。」
杜瀲衣瞪眼睛看著蕭玉節,一股鴨湯的腥味兒就往鼻子裡頭竄。
「斂衣,來嘛,喝湯。」
聲音嬌滴滴的喊的杜瀲衣渾身痒痒。
杜瀲衣呵呵笑要躲開,蕭玉節興頭上湊她跟前去不依不撓。
勺子里那碗湯比毒藥還難以下咽。
杜瀲衣額頭上冒汗,看著欺到跟前的玉魘,不知怎麼的臉上嗖一下紅到耳根子,肖肩細頸配上她緋紅的臉,道長的神色竟透出一股可憐。
蕭玉節端著湯還眯起眼睛,看了又看這道姑的反應,以她禍害江湖這麼多年的實際經驗,以及跟這木頭認識的那點過往,這貨大概…可能…貌似…
看起來是害羞了啊!!
蕭玉節意識到這一層的時候,極力忍住笑,面上突然一冷,生了氣對杜瀲衣道:「哼,你當時被罰思過崖,手腳凍爛,我看何君瑤喂你吃東西,你可不曾這樣嫌棄。我懂,你是名門仙長,心裡頭可是看不起我們這些邪門歪道。就算你表面大度和我們做了結義兄妹,但終究內外有別,我們在你心裡可不值得什麼……」
杜瀲衣一下又有點窘迫起來,按道理這女魔頭擱在平素她是不怎麼放在眼裡,只是瞧她病容傷勢一時起了憐惜,不好跟她多做爭執道:「我與你們兄妹結拜,與天地為誓自是誠心誠意,既已是異姓兄妹,可比我和九華弟子的關係還近一些。」
哎呀,死鴨子也有嘴軟的一天。蕭玉節差點笑出聲,算是太陽從西邊出來,這假正經的道人頭一回肯說好話哄她高興。
蕭玉節當下也並不手軟,嬌滴滴道:「是,在我心裡你一直個好姐姐,所以這湯我得先喂你嘗。」
「瀲衣,來嘛,張嘴。」
女魔頭笑起來亂花漸欲迷人眼,杜瀲衣一時暈頭聽話的低頭張嘴。
蕭玉節心眼更壞瞧她傻了也不停手,喊一聲斂衣喂一勺子湯,倒要瞧瞧這道姑忽然對她這麼好,到底是陰謀呢?真心呢?還是假意。
杜瀲衣待瞧著蕭玉節溫柔款款的臉,喝完了一整碗湯,還有點猶自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
「道長,這湯好喝嗎?」蕭玉節還關心。
她不問還好,一問起來,杜瀲衣立時面色就有些發苦,伸手捂住嘴。
「怎麼了?」蕭玉節放了碗看她。
杜瀲衣不答話,抬腿就從桌邊跑去院子前頭蹲在籬笆那頭就吐出來了。
又咸又腥,比毒藥還難受。
蕭玉節當場哈哈大笑起來。
杜瀲衣吐完了,和她那個倒霉的徒弟一樣跑進水房開始灌冷水。
小徒弟還納悶了,喝了一肚子的水難受的趴在廚房的水缸邊道:「師父,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廚藝差,前年燉了回蘑菇,好多都是有毒的,你又分不清,差點就把我們倆吃死在家了。」
杜瀲衣灌著水有苦說不出。
緊要關頭,蕭玉節邁著盈盈的碎步,笑的春風得意往跟前湊道:「哎呦,暴露了吧,想用爛手藝暗害本座。你也不打聽打聽,本座是何許人也。」
瀟瀟聞言跑到姑姑旁邊,也義憤填膺的看著杜瀲衣道:「原來你是這種人!」
杜瀲衣既被蚊子咬后,又好心被當做驢肝肺,上演了農夫與蛇的典型故事。
蕭玉節不領情也罷,她沒受吃虧還反咬一口,太不厚道。
「蕭玉節!你別得寸進尺……」杜瀲衣滿嘴咸苦,這個罪遭大了。算看出來,這魔頭走到哪兒還是魔頭,心眼太壞。
蕭玉節咯咯嬌笑,忽而又遣散了瀟瀟和李若可,叫她們出去玩去。自己獨獨對著杜瀲衣才走過去道歉:「跟你開玩笑呢,別生氣了。」
杜瀲衣哼一聲,只是抱著懷裡的水瓢不理她。
蕭玉節眼神水滴滴委屈道:「算我錯了,我知你給我做湯原是好心,我不該捉弄你。但我看你突然對我這麼好,按我經驗,別人對我好多半都是有壞心,我自然要防備一下了。」
「我對你好心什麼!別套近乎了。」杜瀲衣興許是冷水喝多了,生生把昨晚睡不著半夜起來給魔頭燉湯的那點虛火給撲滅了,板著臉又嚴肅起來。
蕭玉節呵呵一笑,往她旁邊湊,鼻尖碰見她耳朵的時候說的特別小聲道:「出家人不打誑語,你捫心自問,你幹嘛突然對我這麼好?」
杜瀲衣面紅耳赤皺了眉頭,躲蚊子一樣躲開蕭玉節,掛了做法的手勢道:「貧道只是看你身受重傷,所以才出手援助。」
「當真?」
「當真。」
蕭玉節反而不樂起來,撅著嘴巴道:「那我還不要你療傷了,從今往後,你離我遠一點,我活不到三個月是我自己樂意,誰要你施捨!」
「這不行。」杜瀲衣一口否定。
「那你說實話,你幹嘛突然對我好。」蕭玉節纏人纏死。
昨晚蚊子叮的大包還在脖子上痒痒,杜瀲衣真是服了這魔頭,對你好就是對你好,哪來的什麼為什麼?何苦她自己都不太清楚是為啥。按道理以十年的恩怨,實在也沒必要讓這魔頭活過三個月,還要恢復她一身武功。給自己出難題不說,也是給全江湖造孽。
瞧著蕭玉節那張蠻不講理的臉。杜瀲衣想了想,走過去道:「因為……」
「什麼?」蕭玉節愛刨根問底。
「還是先給你看病要緊。」杜瀲衣出手如電,點了蕭玉節身上的穴道,蕭玉節頓時木然,隨即張嘴大罵其無賴,杜瀲衣眯著眼睛手指尖對著她脖子上的啞穴道:「閉嘴,你這人心裡怎麼總把人往壞里想,對你好怎麼會是為了害你。」
蕭玉節伸著脖子等她說下文。
杜瀲衣根本沒打算說話,直接把她橫抱起來抱出了廚房,對著外頭院子里的倆個小崽子喊起來。
「若可,為師今天閉關幫她療傷,你們自己在外面玩,有天大的事兒也不許打擾我們。否則罰你晚上不許吃飯。」
倆個小的沒人管了,怎麼玩都挺高興。
唯獨蕭玉節,身不能動,口不能言,滿臉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