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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香帥的拜帖,這世上還是鮮少有人會輕視的,就算這人剛從主人家的死對頭家出來。
所以楚留香一來,薛家莊的下人們絲毫不敢怠慢,請示過薛衣人後,忙請四人入內。
如果說擲杯山莊讓人覺得賓至如歸的話,薛家莊就格外靜謐壓抑,庄內護院僕人也不像擲杯山莊那般笑容滿面,大多要麼一臉嚴肅,要麼面無表情,行色匆匆,並無絲毫懈怠。
四人也都斂去臉上的情緒,隨著庄內僕人的引導往裡走去。
薛衣人聽到消息,便已經在待客的正廳等著了。
薛衣人如今大概四十來歲,穿著一襲白色青衫,眉目冷淡,雖然不怎麼熱情,卻也沒缺了禮數。
楚留香和胡鐵花本來就十分有個人魅力,在江湖上也是頗有名聲,為人十分令人稱道。薛衣人亦是年少成名,如今雖然不在江湖上行走了,但威名猶在。更別說昨晚楚留香和薛衣人也算簡單交了手,對彼此的武功也都有了幾分了解,心下不免敬佩。葉歸程雖然在江湖上沒什麼名氣——雖然殺死了石觀音,但當時畢竟是跟楚留香等人合力擊殺,大家都以為大部分是楚留香的功勞——但是他那一身風骨氣度實在很唬人,更別說還有一頭白髮,一看就是個有故事的人,薛衣人也沒有輕視。
至於楚歌……薛衣人向來不把女人看在眼裡,直接忽略了。
幾人教養都不錯,見識也廣博,交談了幾句后,都挺合薛衣人胃口的,不由漸漸敞開心胸,隱隱生出幾分相見恨晚之感,又思及這幾人先結識了左輕侯,自己怕是不能引為知己,不由更為遺憾。最後只能命庄內下人去置辦了一桌宴席,請幾人共飲。
這個時間有點早,不過酒桌上好說話,幾人對視一眼,便欣然同意了。
薛衣人治家嚴格,庄內下人辦事效率也比擲杯山莊高了不少,一桌盛宴也快便準備好了。入席之前,薛衣人卻是看了楚歌一眼,淡淡對葉歸程道:「咱們幾個男人一塊兒喝酒,葉夫人在旁怕是有所不便。正巧小女跟葉夫人年歲相差不大,不如請夫人與小女另坐一席。」
葉歸程有些不放心,想說有什麼方便不方便的。
不過沒等他開口,楚歌拍了拍他,對薛衣人笑道:「那便麻煩薛小姐了。」——想想原著里薛衣人對他親家母花金弓的冷嘲熱諷,對她的態度已經算是不錯了,正好她也想出去轉轉,不一起吃飯正好。
看著楚歌隨著庄內下仆離開,薛衣人擺手請楚留香三人入席。
楚歌被薛家的僕婦帶到隔壁時,說好的薛紅紅還沒過來。
那名僕婦不由面色微紅,尷尬道:「……大小姐最近心情不太好,還請葉夫人多擔待些。」
「哦?」楚歌挑了挑唇:「該不是因為跟施家大公子的婚約取消的事吧?」
僕婦面上有分緊張,左右張望了一下,訥聲道:「葉夫人可別這樣說,老爺會生氣的……」
其實楚歌覺得施家大少爺也不是什麼好人,薛紅紅不嫁他也未必就是壞事。不過想想這個世界對好男人的定義跟她的認識有出入,還是閉了嘴,又略等了等。
等了許久薛紅紅也沒來,那位薛家的僕婦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一面打發了小丫鬟去勸薛紅紅過來,一面讓楚歌先用餐。
楚歌也不同她客氣,畢竟薛紅紅能不能來還兩說呢,雖然她現在還不餓,可看著熱騰騰的食物慢慢放涼也不是她的性子,索性先開動了。
果然,直到吃得差不多了,薛紅紅還是沒有來。
那位薛家的僕婦愈發尷尬,垂著手不好意思說話。
這樣倒是正好方便了楚歌。差不多吃夠了,扯了帕子擦了擦嘴,楚歌起身出去的時候這僕婦也不敢出聲阻攔。
楚歌走出屋子,在院子里略停了停,隔壁傳來薛衣人和楚留香相談甚歡的聲音,偶爾聽到葉歸程的聲音。
楚歌正思索著接下來去哪裡轉轉時,突然瞥見另一個院子里的一棵大樹上有個花花綠綠的身影,然後不管那僕婦的驚呼,一個飛身也掠上樹頂,笑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那人似乎被她嚇了一跳,身子重重地抖了一下,整個樹冠都動了動,若非兩人內力深厚,大概都要被抖下去了。
「嚇死寶寶了!」
穩住身形后,那人捂著胸口,十分委屈。
一聽到這話,楚歌愣了一下,心想薛笑人還挺潮,不由玩性大起,一扁嘴,也做出委屈的模樣:「寶寶又不是故意的。」
薛笑人一愣,「你也叫寶寶?」
哈啊?楚歌一呆,突然想起來——薛笑人小名好像就是寶寶?
果然,下一秒,薛笑人突然就翻了臉,拔劍朝楚歌刺來,嘴裡罵道:「只有寶寶才能叫寶寶,這世上只能有一個寶寶,別的寶寶都要死!」
薛笑人出劍的速度,那是連楚留香都曾經稱讚過的,快得不可思議。
楚歌根本沒看清他的動作,只察覺到一道白光迎面而來,下意識地反手抽出盈缺中的琴中劍,橫胸一擋——
雙劍相交,高速摩擦下擦出耀眼的火花。
楚歌神色一凜——薛笑人這一劍,當真是想要她的命。
察覺到這一點,楚歌不敢放鬆,擋住這一劍后,趁對方后招未至,凌空后翻,輕飄飄地從樹上跳了下去。
這棵樹十分高,這樣跳下去肯定的不了好。薛笑人見狀,收了劍,冷眼看著她跳下去,只等著她摔到地上之後再去補上一劍。
不過薛笑人顯然要失望了。
作為一個曾經在荻花宮摔死,然後世界刷過豬的人,落地之前接個小輕功幾乎已經是本能了。
薛笑人見楚歌無事,當即抓了劍,也追了下來。
不想他剛落地,楚歌已經以一招扶搖直上,跳到一旁的房頂上,手腕翻轉,取出背後的盈缺,恰是時候地奏出一曲江逐月天。
薛笑人本來還想追上去打,卻發現全身功力盡封。
震驚不過是一瞬間的事,薛笑人隨即扔了長劍,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嗚哇哇,你們大人好壞,就知道欺負寶寶,嗚哇哇……寶寶不開心,寶寶好委屈……寶寶要親親……」
隱在四周的薛家護院不得不現身,幾個人去扶薛笑人,同時小聲安慰,另外幾人則是對視了一眼,一齊躍上房頂,圍著楚歌跪了一地:「葉夫人……二爺他有瘋症,鬧起來向來是不管不顧的,但也極好哄,還請葉夫人下去,安撫一二,也免得驚動了大爺。」
楚歌撫琴的動作略頓了頓——這群人的姿態雖然放得極低,但是不管站位還是話語,全都難掩要挾。
此時她若敢妄動,少不得要面對這群人的圍攻——這些人的武功不算太高,但其實都是薛衣人親自教出來的,這個世界的當代劍神所教,不管學了多少,總歸還是不能小覷的。
然而她並不覺得此時下去哄薛笑人是個明智的選擇。
便是在現代精神病人殺了人還不用負法律責任呢,這個時候她要是被薛笑人裝瘋弄死了,也沒地說理去——這也不是她被害妄想,原著里薛笑人可是毫不客氣地把楚留香用力往假山上摔過。也就是楚留香命大,那假山底下被掏空了,只有薄薄的一層,才沒出事。
她可不敢跟楚留香比人品。
但是她若不下去,只要薛笑人依舊裝哭,他們當真會去請薛衣人。雖然她是客,但薛衣人除了是主人家,還是個弟控,恐怕他豁出一張臉,也要楚歌去哄薛笑人。
楚歌不喜歡現在這種被動的局面,瞄了一眼還在下面一邊打滾,一邊大哭的薛笑人,指尖輕輕拂過琴弦,索性奏出一曲平沙落雁。
薛笑人只覺得自己似乎恍惚了一下,待回過神后,周圍的護院已經盡數退下,細細感受一番,還退得極遠。
薛笑人不由愣住了,下意識地抬頭看楚歌,茫然地睜大雙眼。
楚歌見狀,不由低笑:「薛寶寶真可愛~」
薛笑人繼續茫然。
卻又聽楚歌嘆道:「只可惜……都是演出來的,終究不是真的。」
薛笑人的瞳孔驀地收縮,神色卻未變,微微歪了歪頭,扎了滿頭的小辮子也跟著晃了晃:「大姐姐在說什麼?」
楚歌:「你再繼續演下去,也不過是徒然給我增添些笑料罷了。也是這麼大歲數的人了,還要臉不要?」
薛笑人整個氣質全都變了,掃視了四周一眼,仰頭看著楚歌,問道:「方才你做了什麼?」
楚歌道:「可不是我啊——明明是寶寶你自己撒潑耍賴地跟那些護院們說喜歡聽我彈琴,要他們離遠點,別來打擾我們。」
「我……」薛笑人想說他怎麼不記得自己說過這種話,突然猛地想起自己方才似乎有一瞬間失去了意識,不由大駭,看著楚歌的眼神彷彿看什麼怪物似的,控制不住地後退了一步。
看著薛笑人一副被嚇到的模樣,楚歌很滿意,繼續擺著高深莫測的姿態,幽幽道:「你知道你在我眼裡是個什麼形象嗎?」不等薛笑人拒絕,楚歌彷彿自言自語道:「蠢。」
「你!」薛笑人氣結。他自覺比不上哥哥,所以最討厭別人說他蠢。
楚歌道:「難道不是嗎?確實,薛莊主對你太嚴格,對你的期望太高,給你加了一副極重的擔子。可惜你天賦比不上他,而用功薛莊主比誰都用功,更是沒法比。你總是達不到他的期望,總是讓他失望,最後因為無顏面對他,索性裝瘋。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薛莊主為何待你這般嚴格?比對他的親子還要嚴格?」
「為什麼?你知道?」薛笑人急道。實際上他確實不懂兄長為何對他嚴格得到了近乎嚴苛的地步,這個問題困擾了他許久。明明薛斌才是他的骨血啊,可他卻偏偏放養。要說薛斌的天賦確實不算太好,但是勤能補拙,總是不能成為世間一流的劍客,好歹也能承繼這份偌大的家業。
楚歌假裝猶豫了片刻,這才略帶詭秘地道:「我覺得,薛莊主,大概是愛上你這位兄弟了。」
哈啊?什麼鬼?
「兄弟禁斷」這麼重口的話題,薛笑人自然是從來沒有接觸過的,憑他純潔的小腦袋瓜子也完全想象不到,整個人幾乎都卡機了。
這個想法楚歌看原著的時候就有感覺了,雖然不排除腐眼看人基的緣故吧,但這個結論還是很能站得住腳的,楚歌便給薛笑人分析道:「你說,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是兒子吧?這是香火,是傳承。可你哥哥呢?他對你比對他兒子還好。你是被他養大的,他手把手教你讀書識字,教你學武練劍,教你為人處世,可這些,他從來沒有為自己的兒子做。顯然,你對於你哥哥來說,比他兒子還重要,甚至比他都重要。他對你嚴格,其實只是想把你困在他的身邊。」
WTF?!這不是、不是亂|倫?——薛笑人完全是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呆立在原地。這個說法的衝擊力太大了,他完全忘了懷疑楚歌怎麼對他家的事情這般了解
對薛笑人認真傾聽的樣子,楚歌很滿意,於是繼續興緻勃勃道:「……你想啊,要是他對你的要求變低了,那你現在應該早就在江湖上闖出一番名頭了。可因為你總是達不到他的要求,所以就只能一直留在薛家莊不停地練武,也就能一直留在他身邊了。不過你會瘋,肯定是在他的意料之外。我猜,你一開始裝瘋的時候,他肯定特別愧疚特別愧疚,等後來你把自己個兒老婆殺了,又時常做出一副小孩子的模樣跟他撒嬌的時候,他應該也挺受用吧?嘖嘖嘖,看不出來,薛莊主這個劍神還挺悶騷啊……」
「誰、誰撒嬌了!」這會兒薛笑人終於反應過來了,然而脫口而出的,卻是這麼一句不疼不癢的反駁。顯然雖然他覺得這個想法太過荒誕不經太過離經叛道,但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往這個方向飄。聽到自己問出口的這句話,薛笑人又想到——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他……
作為一個會創建殺手組織的人,薛笑人本身三觀就不怎麼端正,而且私心也算是個利益至上的人,這個想法一冒出來,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兄長的想法多麼噁心多麼齷齪,而是能從這之中得到多少好處。
楚歌居高臨下,將薛笑人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又添了一把火:「在我老家有句話,說是愛情里誰先愛上對方誰就輸了,你跟你哥哥,顯然應該是你佔上風啊,該瘋的人是他薛衣人,而不是你,這薛家,對外自然是要靠你的兄長的名頭震懾,可在內,合該你說了算才是。」
想想自己一直仰望追逐的兄長有朝一日對自己言聽計從,薛笑人簡直控制不住心裡的竊喜,但是……薛笑人露出個苦笑:「大哥他……他向來獨斷專行,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聽我的。」
「所以說你傻!」楚歌見薛笑人對自己完全沒了惡意,便從房頂上跳了下來,正要徹底將人拐跑偏時,突然聽到薛衣人待客那邊突然爆出一陣巨響,就連他們腳下的土地彷彿都受到了震顫。
大哥!
歸程!
二人立刻擔心起那邊的人來,互相交換了個「等會兒再說」的眼神,一起施展起輕功,往隔壁院子掠去。
方落地,便看到裝飾的內斂莊重的待客正堂已經被掀掉了半個屋頂,而他倆所挂念的葉歸程和薛衣人分別立於房頂兩側,兩人相對而立,手中長劍相向。
「他們怎麼……打起來了?」薛笑人茫然。
楚歌搖頭——她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