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知識
酒幺打心裡是盼著重宴能早些回來的。
從竹嶺那裡得知這件事後她一直就心神不寧,但同時酒幺覺得自己整日做起這副提心弔膽的樣子也著實不大像話,畢竟淵溯宮自己的人還沒急。遂她整日還是與阿睡阿道二人有說有笑,偶爾還同竹嶺一起養養竹子,探討美好的未來人生。
竹嶺送到蟾宮的竹子品質格外好,酒幺以前都未見過這樣好看的修竹。通身翠綠宛如玉石,細細看去瑩潤的竹身隱約帶著透明。全身沒有一處瑕疵,雖不大但已有挺秀之姿,觸手是一片沁涼散著好聞的清香之氣。
「竹嶺兄弟,你就是這品的竹子化的?」
竹嶺點點頭,臉上是溫和的淺笑。
「難怪這麼好看,我第一次見著這麼美的竹子。」酒幺愛不釋手地輕輕撥拉著竹葉,葉子歡快地「窸窣」響動,似也十分喜歡她。
見狀,竹嶺語中有幾分寵溺:「宮主若喜歡那就收下它。」
「我也覺得收下是不錯的,」酒幺也不多客氣,笑眯眯地然後一揮手:「阿睡,替我將這竹子送我寢殿去......你再從酒窖搬兩罈子月桂釀給竹嶺兄弟。」禮尚往來,她讀過一些書看過許多話本所以這個常識問題自然清楚。
眼前的竹子名貴非凡,竹嶺眼都不眨大大方方地送了她一盆,可見此人出手是闊綽的。
若是自己將這幾隻竹子養好了,酒幺恍恍惚惚似乎看見無數錢財紛紛奔往自己的腰包,臉上笑容盛開如一朵花。這個笑可歸納至奸笑這一範疇。
竹嶺見她笑容不止,神思已游弋到九霄之外的模樣。也只默默候著沒做聲,酒幺走神正走得高興倒讓他不好意思提醒她。
只是阿睡不懂其中這些彎彎道理,他只知月桂釀千金不換,當聽見酒幺要送兩罈子給竹嶺時臉都青了。重宴的身份畢竟擺在那裡也就算了,沒想到連竹嶺小兒都得小酒如此看重!但阿睡也不好違背酒幺的意思,也從未打算質疑她的決定。所以他只默默抱著竹子一步三挪走得緩慢以示自己無聲的抗議。
月桂釀是響徹仙界的佳釀,多少人可遇不可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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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嶺聽得酒幺慷慨大方的話后也有些意外,她每日事情繁重特別這兩月白日要在淵溯宮伺弄花草晚間回去照樣得採花釀酒,每月十壇的進奉是無論如何都少不了的。再者,聽說她上月之所以被罰就是因為酒水出了差錯。想必酒幺自己其實也沒有存余,不然怎生會被罰。
思及此,竹嶺倒不大忍心收,淡然地道:「宮主無需客氣,我本不大喜飲酒,你這兩月事務繁重月桂釀日後再送也無妨。我贈宮主修竹本就只因你是惜花草之人,並無其他意思。」
此言一出,酒幺覺得這個竹嶺真真是貼心極了,其實送那兩罈子酒出去著實有些為難她。自己最近整天兩頭跑十分辛苦,說不好送了那兩罈子出去此月又會完不成份例。但其他的......偌大的蟾宮中她竟找不出什麼其他有價值的東西相贈於竹嶺。
阿睡一聽竹嶺的推脫之詞當真也就興沖沖跑了,跑前還看了竹嶺一眼。此子甚識抬舉,他暗道,於是騰出手沖他揮揮繡花手絹致意。
感激地看了看竹嶺,酒幺心裡也是歡呼雀躍,此乃真君子!體貼又識禮,月桂釀她雖是真心實意要贈他但他未收她心裡也是高興。
竹嶺就比重宴好太多,換做是重宴他一定還嫌不夠,她腹誹。此等君子怎的甘願在那個小肚雞腸的人的麾下?
因為高興,酒幺溢了霧氣的眸子映上粼粼月光,就宛如一池勾人的水。發間一支俏麗的月桂氣味香甜。花比酒醉人,人如輕煙朦朧彷彿整個人就要隨風飄散一般,似仙似幻。難怪殿下......竹嶺心中讚歎。
「投我以木桃,定報君以瓊瑤。①」她輕聲說。
「咳」竹嶺聽到她的聲音回神別開眼,一聲輕咳有點尷尬地朝酒幺拱拱手:「宮主太客氣,今日天色已晚,竹嶺便不再打擾宮主,宮主早些歇息。」
「那多謝兄台了!」酒幺笑意吟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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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幺剛打算轉身回殿,忽然覺得身上有幾分冷,現在是好好的夏天怎的會這樣,她納悶。攏攏披在月白色裙裾上的煙紫薄紗她驀然看見不遠處站著一個人,那個人正用冰冷得凍死人的眼神朝著自己放冷箭。
心中大駭,酒幺剛要提裙子跑人。那人不緊不慢身形一閃直擋了她的路,那明明是個淡墨寫意般的人,怎麼行事卻這樣不講理。
「哼,數日不見,宮主見了本殿就是這番作為的?!」
心知躲不過,酒幺客客氣氣地退後兩步朝重宴恭敬地行禮,聽那語氣他好像心情不大爽利,酒幺迅速地判斷出來此時此刻和他來不得硬的。論嘴皮子她說不過他,論打架......看著那高大的身軀,還是算了吧......
重宴的確是生氣,自己為了她不顧天帝之命只身前去魔界梭羅宮替她找衡嬌,沒想到如此深夜她竟在廣寒宮宮門口風花雪月,朝著自己副手眉眼傳情猛送秋波。尤其是還報之以瓊瑤?
想自己曾經初回天庭王母讓她給自己送幾罈子酒她磨蹭到現在還未全送過來,沒想到今日她倒慷慨,頂著完不成份例又會被罰的風險都要送兩罈子給竹嶺。
他從魔界回來就興沖沖地來找酒幺,沒想見到這樣子讓人寒心的一幕,招蜂引蝶,孤男寡女深夜相會。重宴簡直不敢想象他不在天庭這三百年她到底都背著自己做過些什麼?!
發現酒幺驟變的面色重宴冷笑更盛,她方才還和竹嶺一邊放電一邊有說有笑眼下見到自己卻像見了鬼一樣驚魂不定。如此沒心沒肺之人,重宴連按著揍她一頓的念頭都已生出。
酒幺手都發麻,重宴仍未叫她起身。
「殿下?」她探頭探腦地琢磨他臉色,伴君如伴虎,這樣喜怒無常他本質倒像頭雌性老虎。
「把你月桂釀拿來!」重宴說罷便朝著蟾宮內走去。
酒幺在他身後期期艾艾,心中有點怕。
莫非剛才他都聽了去?
「怎的?連竹嶺不要的都捨不得給我?」重宴見身後沒動靜,回過頭一看酒幺還呆在原地。心中更加氣惱,面上卻笑得那個叫人如沐春風肝膽俱顫。
酒幺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惹了這尊大佛,只得屁顛屁顛跟在他後頭邁著小步子跑進殿中。
重宴在她往日常躺的軟塌上半倚下,雙目緊闔,頗有點睏倦的意思。由於他全身散發著一股濃濃的「本殿心情欠佳,勿惹」的氣息,連人精似的阿道也手足無措,只能愣愣地站在一旁不敢出大氣。
「你惹他了?」阿道無聲地以眼神詢問後頭跟進來的酒幺。
「然而並沒有。」酒幺默契地回復之以無奈的眼神,男人的心思如海底的針,尤其是手握重權的那種更是傷不起。
「小酒?」重宴仍閉著眼,聲音微微沙啞格外性感好聽。
酒幺和阿道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叫誰。阿睡果斷地以為他是在找鳳凰小久,探著半個腦袋朝外頭喊道:「金毛,你家殿下叫你......啊!」話音還沒落阿睡便被小久拎了起來在空中翻滾。
「嘎!」小久的長鳴中帶著復/仇的快/感。
阿睡是個有恐高症的神仙,平日最怕在亭台高閣邊俯瞰山河,就算要欣賞都必然隔得遠遠地看。就連那日酒幺奉命置辦百花仙筵時他都死死不肯往外靠近瀛台旁一步的,所以阿睡鮮少出門,鮮少在天上飛來飛去。
人在怕極往往會爆發出意外的潛能,神仙也不例外,緊張恐懼得忘記了自己會術法。阿睡捶打著小久尖叫:「傻鳥,你,你放我下來!!」
此言一出,鳳凰小久感受到來自它眼中貧民的一萬點嘲諷傷害,遂在半空顛簸得更加癲狂起來。阿睡一直是個脾性溫和,平日怎麼也不惱的童子,他鮮有的生氣都只在其他仙子嚼酒幺舌根時才有。阿道對他管教得好,更莫說爆粗口。所以這一罵足以看出他有多麼害怕和憤怒。
酒幺有些擔心他,但看重宴輕蹙的眉也明白此刻她不能走。
「阿道,你去給殿下拿些月桂釀過來。」說罷酒幺又暗著指指小久抓著阿睡飛遠的地方。小久雖是知輕重的鳳凰但這鳥和重宴脾氣也是相近,雞腸小肚,吃軟不吃硬。她擔心阿睡,只有讓阿道跟過去看看才放心。
會意地點點頭,阿道動作迅速地扛了幾罈子過來然後去外頭追小久了。
當重宴當真不和她說話了酒幺心中就愈發忐忑,「殿下?」她替他斟上一杯香甜的桂酒輕聲喚他。
重宴端過酒杯一飲而盡,而後忽然道:「匪報也,永以為好也。②」摩挲著酒杯他才緩緩睜眼斜睨她,「你是這個意思?書讀得少,亂七八糟的語句看了莫亂用。」
酒幺手上一頓,天地為鑒她並沒有其他什麼意思!只是這話從重宴嘴裡說出來聽起來怎麼這樣不順耳,「殿下莫以你那......廣闊澄明的心思來思量我等凡人。」竟然說她沒文化。
「我只不過好意提醒你罷了,你知他是修竹所化。那就應當明白,他沒有心。」重宴漫不經心悠悠地道,目光落在不遠處竹嶺贈予的竹子上,那一盆是阿睡還沒來得及搬走的。
「說得好像你有似的。」酒幺腹誹,面上卻開開心心地附和,點頭道:「殿下說得是!」
見她敷衍之樣重宴也不再理她,自顧自品著杯中甘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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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你是去了魔界?」酒幺過了一會兒問道。
重宴滿意地點頭,孺子可教也,自己過來這樣久她終於知道該把話題圍繞著他了。
「那......衡嬌呢?」
蟾宮內明珠光華流轉,透過層層淺紫紗幔變成曖昧迷濛的光,精緻金色的九身樹枝燭台中燭火飄搖,那燭是被酒幺浸過月桂的淡香的,所以蟾宮的燈火都帶著她獨有的甘甜。
杯盞循回交替,只有她問話的餘音。
酒幺摸不清重宴到底在和自己唱哪一出,但不管是今朝有酒今朝醉還是舉杯消愁愁更愁,萬一他在自己宮中醉倒了傳出去是不好聽的。說不定有仙子就會說她趁人之危了,雖然這是個不錯的想法,在一定情況下可行,畢竟重宴姿色絕佳乃上上上上品,但想想那後果。她面上一抖,是有賊心沒有賊膽。
「殿下,酒你還是莫要飲多了。」幾番斟酌,酒幺又小心翼翼地開口。
本剛見她乖巧些他漸漸有鬆緩跡象的神色陡然又寒了,重宴饒有興味盯著她,許是酒飲多的緣故他的眸子都是深邃如褶褶星空的,「怎的?心疼你的酒?」
「不是。」酒幺怕他又無故提起竹嶺,忙道。
「哦?」重宴端起杯子端詳著自己用的翠色杯酌,頸雕一圈精細的龍下垂蕉葉呼應圈足飾以弦紋,獨這一盞與其他的都不同。他狀似無意卻極富深意地詢問,「那是什麼?宮主心疼我?」
「殿下千金之軀,在這六界中都是極金貴的。臣等怎麼不心疼?」酒幺裝作沒聽懂的樣子,規規矩矩答他。
她在他跟前稱臣,重宴危險地眯了眯雙眼,笑了,「難得你體恤本殿,今後都不用在淵溯宮修剪花草了。」
酒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