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怨惱
耳畔是重宴低垂著頭傳來的溫熱呼吸,那溫度灼得酒幺手足無措,她甩開他欲站直,卻發現天蓬的手仍直愣愣地舉在她眼前。
「酒幺卿卿怎可如此不小心,這樣驚了重宴殿下怎好?不過殿下,宮主她也是……」
天蓬正絮絮叨叨地念著,重宴順勢一拉,頃刻間美人便貼身入懷,周圍的人立即啞口無言。重宴微微一笑緩緩道:「本殿下與宮主自是好得很,無需元帥多言。」
作為曾把妹無數的天蓬自是知道眼前的人他碰不得,所以也不甚在意地一笑:「那我便不打擾殿下與宮主了。」說罷飲完了自己杯中的月桂釀以示歉意,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深諳此理。
眾仙紛紛看著她二人酒幺覺得尷尬得很,見天蓬走了於是她忙掙脫開,扭頭看著重宴有些不自在地向他道:「謝殿下。」
「小事,宮主不必太客氣。」他嘴角微揚。
這時邊上忽然傳來一個有些尖刻的聲音:「宮主行事還是小心些好,畢竟殿下又不能時時在你身邊,萬一摔著了怎麼好?」酒幺聞聲一看,說話之人正是東海帝姬。
青魘眉目寒霜但面上卻著笑,說不出的陰陽怪氣,「這位可是擅釀月桂釀的酒幺宮主?」
「謝帝姬提醒,正是我。」酒幺泰然答道。
女人的直覺最為準確,看青魘這莫名不善的樣子八成也是不滿重宴方才的舉動。青魘是貴客自己不能得罪,重宴她也不敢得罪……自己難道就這樣莫名地要炮灰了?她屏氣凝神靜靜等著暴風雨。
青魘打量酒幺半響,美目一斜,似撒嬌地向重宴道:「殿下,我在東海有幸飲過宮主的月桂釀,那時便覺得滋味是極好,一直想有機會了多求些,想必宮主定有自己儲藏一些吧,能……」
果然沒有好事!酒幺內心在咆哮,上月為了替重宴釀酒就弄得十分乏了,接下來又忙忙碌碌辦這個勞什子的仙筵。
近日釀的蟾宮中早就沒有了,不過酒幺的確還私藏了幾罈子酒,只有阿道阿睡知道這事。那是她在地底埋了兩百年的甘釀她自己一滴都捨不得喝。
起先她打算就那樣儲著,用時間沉澱幾壇美酒以後也能飽一飽口福。
幾百年過去,酒幺懂了許多事情,她雖是仙可也會想如果今後自己有了夫婿這些便當做自己給自己的嫁妝吧。就像凡間的女兒紅一般,這酒還是她親手釀的,也別有一番寓意。
她沒有親人性子又有些怪癖,如果不是阿道阿睡,那三百年來陪她的只有蟾宮那冷清的月光。
如果此生有幸遇得一人相伴,這就是她唯一能送他的東西了。哪怕他不在意,這也是她一份心意。
婚嫁之禮其實在仙界並不時興,凡俗之事神仙並不會計較。只是酒幺平日話本看得多了偶爾也會想想如若有了心儀之人生活會如何。畢竟她也是一個女兒家。
現在青魘找她要,自己不給得罪人,給的話……她肯定會捨不得地難受。與其自己難過不如讓別人去難受。
「這……」酒幺面露難色,重宴也只悠閑地在一旁看著並沒有要偏幫誰的意思。
心念一轉酒幺微微笑著:「帝姬喜歡月桂釀實是廣寒宮的榮幸,可這月酒水需求頗多宮中實在沒有存余。就算現在就回去替帝姬釀酒最少也要等去十天半個月。不過……我記得上月王母娘娘剛贈了重宴殿下十罈子。若帝姬想要,重宴殿下一定會慷慨相贈吧?!」
見她牙尖嘴利的樣子重宴不由得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她還真捨得把青魘推給他。重宴不疾不徐地道:「對不住了宮主。那酒釀我已早早就飲完,也正想向你再討兩杯,不若今晚我再去你宮中如何?順帶幫帝姬也看看。」
眾仙神色一變。
孤男寡女深夜獨處,還是「再」!證明不是第一回了。這話聽到耳朵里實在讓人誤會。偏生重宴還是一副正義凜然的純良模樣。阿彌陀佛,大庭廣眾之下這般穢語著實罪過。酒幺已感受到青魘那刀子般的眼神似要將她削成片。
青魘微怔,而後勉強一笑迅速道:「如若宮主那兒沒了也就不必勉強,方才我瞧著那竹葉青也是不錯的。殿下覺得呢?」她豈會閑得無事替他二人鋪橋?
大家現在都看著的,青魘也不打算撕破臉皮無理取鬧,她好歹是堂堂東海帝姬,怎麼會隨意地被這三言兩語激怒?自己雖為貴客,但這裡終究是她的地,況且重宴態度也不明。
重宴眸中含笑,看著酒幺微微的羞惱窘迫,若有所指地應道:「嗯,不錯。」
只是少了一分美人香。
「多謝帝姬體恤,我還有些事,失陪了。」酒幺站在這裡只覺得渾身都不舒服,匆匆答了話便帶著阿道阿睡轉身離去,眼不見心不煩惹不起總躲得起吧。酒幺餘光一掃卻發現眾人以一種曖昧不明地目光看著他們三人。
可嘆!又是三角戀,現在的小兒女可真是彆扭。手中捏著紅線的白鬍子月老在一旁眯眯笑著。不過他自是幫自家人的,那精靈古怪的小丫頭釀的酒真好喝。
青魘看著那遠去的娉婷身影,心中漸漸冷了幾分。
她與重宴相識甚久,他從來都是溫文爾雅但又客氣疏離的,曾經他在東海的那段時日里從未那樣對自己說過話,更不曾與自己有什麼肢體接觸過。
今日重宴在眾目睽睽之下擁住酒幺足以說明一些問題。他本就不是喜管閑事的人,難道繞了那麼大一圈下來只為好心地要扶一扶要落入天蓬手中的酒幺?重宴才回天庭不久依他的性子不可能這麼快就喜歡上誰,看來以前是自己太疏忽了,不知他心裡一早就有人。
同重宴來到天帝身旁青魘俯身拜下:「君上,天庭確實比青魘那的東海好玩許多,熱熱鬧鬧的青魘很喜歡這裡。」
天帝一笑,知她意思於是緩緩道:「既然你喜歡就多呆些日子再回去,我讓宴兒這段時日領你好好轉轉。」
青魘欣喜地謝過,然後住進了離淵溯宮不遠的一座宮殿。
————————————————————————————————————————
百花仙筵結束時已近黃昏,酒幺坐在迴廊中看著仙奴仙婢收拾的忙碌身影,她微微闔眼想著今日一過終於能好好歇息一陣子。
好不容易空閑下來她靠著廊柱意識有些迷糊,沒多久便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待醒來,月亮已經高高懸起。
酒幺身上披著一件寬大的白色披風覆在身上暖暖的,顯得她小巧玲瓏極了。披風上是熟悉好聞的月桂香,難怪她沒有防備地睡得這麼沉。她惺忪著眼:「阿道,阿睡。」眼前空無一人她下意識地找著他們。
「我讓他們先回去了。」迴廊外重宴答道。
酒幺緩緩轉過頭,月華將他周身染上了一層銀光,身形清雋頎長。他如同山巔之上的那一捧白雪,冷峻而不染纖塵。身前是廣袤的銀色雲海,雲海盡頭就是那輪彎月,重宴的廓影在幽藍的天空下那樣分明,他便是這九天之上的神祗,美得讓人恍惚。酒幺一時有些呆了。
良久,她問他:「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要陪帝姬么?」
重宴輕笑,聲音如珠玉碎落:「誰說我答應了,再說,宮主你問她做什麼?」他看著酒幺,眼眸深邃如瀛台上的夜空。
「我……隨意問問。」空曠的瀛台之上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今日,你在惱我?」重宴走向她緩緩道,雖是問句,可他卻無比篤定,酒幺有些退縮不敢看他眼睛。
「才沒有的事!」她言語有些急促要竭力證明著什麼。虛張聲勢往往更表露了一個人的心虛。稍冷靜下來酒幺反而不住往後退縮幾分。
重宴並未理會她的強詞,步步緊逼,語間有些促狹意:「你惱我什麼?這一個月沒去找你?」
一月何其短暫?你可知我想了你三百年。
頓了頓,他貼近她耳邊帶著幾分蠱惑的意思,緩緩道:「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就在那麼一瞬間,酒幺心中那無緣無故的怨惱就隨著瀛台之上的夜風消散得一乾二淨,那種迷濛只讓她覺得夢似乎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