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見到了。」何勛說,「她現在是夏澤情報部門的主要負責人之一。」
顧宸北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何勛跟上。
「她說什麼了,和你?」
夏澤給汶鼎使團安排的酒店規格檔次自然是國內最好的,房間里窗明几淨,顧宸北關上門,問何勛。
何勛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她只是同我交代了一下您到訪時的接待細節,沒說其他的。」
顧宸北的語氣有些古怪,似乎是譏諷,又似乎帶了些憤怒。「哦,她倒是對自己的身份適應的很快么。」他也在下一刻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不太符合此時情境,淡淡笑了一下,揮手讓何勛出去。
馬上就要見面了,他自然可以親自問問陸霜年,他親愛的未婚妻。顧宸北想,他期待這次見面很久了。
——哦,她得有個非常、非常完美的理由,來解釋她的背叛。
與此同時。
陸霜年正和楚瑞坐在一間書房裡,年輕女人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說道:「事情已經全部安排好了。」
楚瑞問道:「你要考慮清楚,阿年,這樣辦是否太過冒險了?」
陸霜年道:「我知道。」她直視著楚瑞,「這件事情您已經交給我全權負責,我知道將暗殺行動交給趙嘉誠又風險,一旦行動失敗,我會承擔全部責任。」
楚瑞嘆了口氣,他忽然笑道:「阿年啊,你這性子,還真不像你母親。」楚瑞的聲音里有些驕傲,他認為陸霜年完全繼承了自己的性格,——有城府,有膽量,精於算計,也敢在必要的時候放手一搏。
陸霜年也笑了,她黑色的眼睛里隨著笑意掠過漂亮的光芒。
她此生對於父親都沒有什麼印象,而顯然她除了自然生理上的特徵以外再也沒有哪裡效似陸柔。一個人最終成長為什麼樣子,並不全部來源於血脈的傳承。生於黑暗的,自然熟諳骯髒的手段,活在刀尖兒的,自然明白置之死地而後生。她向來為自己活出來的樣子驕傲,哪怕這樣子並算不上美麗。
所有的路和可能,都是她自己走出來的,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這次也一樣。
「您不用擔心我,」陸霜年道,「不用我們自己的人去刺殺顧宸北,也就不會被汶鼎方面追究到我們身上。」
楚瑞點頭道:「這我知道,可是職業殺手都是商人,一旦他落在汶鼎的手裡,你一定會受到牽連。」
「嗯,我明白。」陸霜年說道:「我將保證這種情況不會發生。」
傍晚。
宋宇鴻敲了敲門,走進陸霜年的辦公室。
「您找我?」
他看上去小心而拘謹。
陸霜年笑了一下,她示意宋宇鴻坐下,這才開口道:「我叫你來,是想對那天晚上的事情道歉。」
宋宇鴻不安地在沙發里動了動,他抬頭看著陸霜年,眼神有些猶疑。
陸霜年道:「是我不對,不該開槍,那很不禮貌。」
「您,您不用這樣——」宋宇鴻好像如夢初醒一樣說道。
女人依舊微笑,她注視著宋宇鴻,就好像真的對他滿懷歉意。
「我心情不好,酒喝多了,行為上有些失當。」陸霜年說道,「也希望宇鴻你能夠包涵。」
宋宇鴻連忙道:「不敢,不敢。」他又頗為關切地加上一句:「您也請注意身體,最近總覺得您太忙碌了,思慮太重總是對健康不好的。」
陸霜年點點頭,道:「宇鴻有心了。」
宋宇鴻這才露出笑容,坐得也穩了。他知道陸霜年是個厲害的角色,卻依舊在潛意識裡覺得對方終歸是個女人。女人總是有些捉摸不透的,也總是便於討好和操控的。他已經不再愛慕陸霜年,——這樣強勢的女人讓他多少有些忌憚。但這不代表宋宇鴻放棄了借著陸霜年的勢力,為自己鋪平一條直上青雲的道路。
陸霜年接著說道:「知道我為什麼煩心么。」
宋宇鴻仔細地觀察著女人的神色,他覺得這是個機會。
「宇鴻願意為您分憂。」他輕聲說。
陸霜年將夏澤刺殺汶鼎使團,從而使兩國戰火復燃的計劃告訴了宋宇鴻。
她看著宋宇鴻臉上掩蓋不住的震驚,淡淡笑了:「怎麼,覺得不可置信么?」
宋宇鴻下意識地點了下頭,他盡量使用了平靜的語氣,但仍沒有掩飾得了近乎於驚恐的聲音:「……刺殺顧將軍?!」
陸霜年的笑容不變,她說道:「總要有人開第一槍,宇鴻。」女人停頓了一下,「那個人就是我。」
她意味深長地看著宋宇鴻,「這是一種收穫巨大的冒險。」
宋宇鴻眼睛一亮。他明白了陸霜年的意思。一旦夏澤在兩國的戰爭中取勝,陸霜年將成為整個夏澤的英雄和功臣。而他宋宇鴻自然也跟著一步登天。
陸霜年淡淡道:「我信任你,宇鴻。」
宋宇鴻誠惶誠恐地說道:「我明白,宇鴻絕不會辜負您。」
陸霜年點點頭,她又道:「具體刺殺顧宸北的人手我已經安排好了。但現在我的身份,並不適合直接同他接觸。」女人看著宋宇鴻,道:「具體的刺殺時機,需要你向他傳達。」
宋宇鴻應下了這份差事。
他本就是陸霜年的部下,自然該聽憑陸霜年差遣,而對方剛剛的一席話,無疑讓宋宇鴻更加心甘情願地成了她手裡的一把槍。
宋宇鴻這個人,有著和他能力完全不符的野心,陸霜年許給他權力,要遠遠比虛無的情情愛愛來的更加牢靠。
傍晚。
汶鼎使節團的接風宴,所有的夏澤軍方高層幾乎悉數出席。宋宇鴻為陸霜年拉開車門。
楚瑞正站在酒店的台階上同旁人寒暄,看見陸霜年的樣子便楞了一下,投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這樣的場合本該穿正式的軍禮服以示莊重,而陸霜年沒有。她穿了條月白的裙子,頭髮盤起來,戴了頂小巧的女式黑色禮帽,化了淡妝。——看上去並不像是個手握重權的軍人。
陸霜年笑笑,「今天有幾個認識的舊人,穿軍服總有些不合適。」
「的確。」男人的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來,「我認識陸小姐的時候,可從沒想過她穿著夏澤軍裝的模樣。」
顧宸北穿著一身汶鼎軍禮服,手臂下夾著闊檐帽,黑亮的軍靴踩著紅地毯,拾階而上。
陸霜年回過身,他們目光相接。
有那麼一瞬間陸霜年覺得空氣似乎凝固了,缺氧的感覺讓人心跳過速。
風從她臉頰的一側吹過去,拂動幾根碎發。女人深深地呼吸,然後露出一個平淡的笑容。
顧宸北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臉上,他看著陸霜年姿態優雅地伸出手來,於是俯下身,在女人帶著黑色手套的手背上落下一個禮節性的親吻。
「很高興見到你。」
兩個人異口同聲。
「哈哈哈,」楚瑞笑道:「這便是你說的舊識么,阿年。」他的目光在陸霜年和顧宸北兩人之間來回逡巡,饒有興味地說道:「我可沒想到,你和顧將軍還有這樣的默契。」
陸霜年揚眉,道:「在汶鼎的時候,我和顧將軍多少也有些交情。」
顧宸北只點了點頭,算是承認。
兩個人和楚瑞一起進了宴會廳。
「好久不見了。」顧宸北說。他手裡端著酒杯,看著楚瑞離開的背影。
陸霜年笑起來。「我想你應該知道,我並不期待這次會面。」
顧宸北微微揚起下顎,他道:「我知道。」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陸霜年,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容,「但你還是盛裝打扮了。」
陸霜年聳聳肩膀,沒說話。
顧宸北接著道:「我想即使以我們現在的立場,這樣的話也不算是冒犯吧?」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終於冷了下來。
陸霜年清了清嗓子,她的目光不著痕迹地掃過了周圍觥籌交錯的人群,然後道:「你知道的,我最喜歡的是什麼。」
「權力。」顧宸北沉聲道。
女人的目光暗淡了一瞬,但她維持了臉上的笑容,「看來你真的足夠了解我。」陸霜年頓了頓,道:「夏澤有我想要的東西,所以現在我們站在這兒。」
顧宸北面無表情,「我不喜歡現在的情境。」
陸霜年輕輕拍了拍男人的胸膛,制服的毛呢料子讓她的手掌感覺到一點刺癢。她說道:「我也不。」
女人轉身離開了。顧宸北依舊端著他的酒杯,注視著對方一襲長裙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富麗堂皇的大廳盡頭。
晚宴在十點鐘結束。何勛為顧宸北拉開車門。
「她沒變。」
顧宸北鬆開領結,他在晚宴上被灌了不少酒,聲音很輕,彷彿帶著一種醉意。
何勛楞了一下,發動了車子。這是一場意料之外的對話。
「她現在是夏澤的特工了,長官。」
顧宸北從後視鏡里看著何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何勛握著方向盤,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直覺里,他知道顧宸北從來沒有真的恨過陸霜年。而此刻,坐在後面的男人目光清醒,腦海里卻一定在想著阿年。
她沒變。顧宸北想,她想要的東西卻變了。權力不再是陸霜年追逐的唯一。
平生所願,唯與君共赴國難。早在幾年前的那封信里,陸霜年想要的東西,就不再是用來滿足野心的權力和地位。
他有她想要的東西。
——無論是一場並肩的戰鬥,還是以一生為期限的廝守。
陸霜年回到夏澤情報部門分配給她的小公寓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二點了。她在晚宴結束之後又被楚瑞留下來重新確認了一遍刺殺顧宸北的整個過程。男人面無表情的臉一直在她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陸霜年脫掉高跟鞋,她神色平靜地回身鎖好門,打開燈。屋子裡的一切都是高級特工的標配,幾乎沒有一絲生活的痕迹。一種孤獨的冷意從她的身體裡面升起來,攫取了她的胃和大腦,讓它們抽搐一樣地疼起來。
「——砰!」
公寓里的椅子背猛地掄起來摜在了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桌子上所有的瓷質器具全都被掃落在地,碎裂聲清脆又刺耳。
陸霜年終於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她的胸口因為喘息而不停地起伏著,她的臉上有一瞬間的扭曲,那表情幾乎近似於哭泣。然後回復了平靜。
陸霜年閉了閉眼睛,她慢吞吞地走過去,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
這麼長時間以來,這是她的第一次失態。好像所有的壓力疼痛憂慮,都在一瞬間朝她壓過來。
她想著顧宸北說,她最想要的是「權力」的時候,那個冰冷的表情。那個時候她幾乎想撕破自己的偽裝掐著顧宸北的脖子讓他看著自己,跟他說她想要的是他們兩個在一起,她想要的是一場他們兩個都為此殫精竭慮的勝利。就這麼把所有的計劃和步驟,所有她承擔的和隱藏的,都和盤托出。可是她不能。
陸霜年失敗地發現,無論她能承受多少,她都難以忍受顧宸北不明白她。
顧宸北不能恨她。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