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第一百三十二章
自從那把火燒完之後,李睦的日子其實過得頗為乏味。一路到江夏風平浪靜,再無風波,到了江夏之後,軍務自有甘寧和程普,政務又有原就為黃祖副將的蘇飛掌管,從民生稅賦到軍糧倉存,水道開通,徵集民夫兵丁,一切都井然有序,完全不牢李睦操心。
她初到時,蘇飛每日還都會帶著政務來請示她,但幾次下來,李睦就發覺其實蘇飛早有處理之法,所謂請示,只是凡事都等她的印信之後再行而已。她不願做這種形式上的主,更不願令部下將領生出她是來收回權力的誤解,於是乾脆放手不管。
可往日忙時全然不覺,一旦無事空閑下來,李睦發覺自己竟十分想念某隻狐狸。
周瑜走時,還是嚼冰沙解暑的季節,而現在落葉將近,已是秋末。將近四個月的時間,書信不通,聲訊不聞,這個時代的消息傳送實在是慢得令人髮指,她遣去許昌打探消息的斥候也還沒回來,官渡之戰的消息也是時斷時續,鄴城就更遠了。
總算黃月英與徐庶的到來,李睦或跟黃月英商討一下□□的箭匣子若是改成拆卸式的能否更加實用,或與徐庶爭論從益州蜀地攻打長安,是出祁山可行,還是從子午谷奇襲易勝,忙碌起來后,這才從百爪撓心,又俗不可耐的百思想千繫念中掙脫出來。
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李睦正在看子午谷的地圖。巨大的錦帛鋪在案上,每一條山路都用一筆細線勾勒出來,橫筆為山,縱勢為谷,曲折蜿蜒,詳詳細細布滿了整幅錦帛。
這是她和徐庶爭論取長安之道后,徐庶執筆,花了整整五天的時間畫出來的。李睦只知後世常有人道諸葛亮不取魏延兵齣子午谷奇襲之策,六齣祁山無功而返,壽終五丈原,而終不能踏足關中。
卻不知道子午谷長逾八百里,懸崖絕壁,棧道殘破,穿秦嶺,分長江與黃河,山勢險峻,道阻惡劣。莫說大軍齊出,縱有一支精銳步卒,攀山越嶺,帶著乾糧軍械負重跋涉,且不說到了長安潼關前還剩下幾分戰鬥力,只要這一步棋為人事先所察,對方只需部署一支伏兵以逸待勞守在北口處,堵住出口放一把火,就能把辛辛苦苦跋山涉水抵達的精銳都燒得乾乾淨淨。
簡直是萬險取一。
也不知徐庶花了多少功夫,一幅畫卷不似這個時代的地圖那樣偷工減料,仔仔細細,竟能將一山一谷盡落於筆端,足有大半人高。
李睦只覺得隱隱頭疼,長嘆一口氣,不覺又想起了周瑜。
她現在升帳點將還能應付,但要衡量兵力取捨,還是力不從心,頭緒煩亂。若有他在此,至少也能結合地勢兵力考慮。
便在這時,門外親兵來報,徐庶派人來取回畫帛。
再看一眼那山河溝壑,李睦長長吐出一口氣,收攏心神,徐徐將畫帛合攏,閉目後仰,半靠到矮榻上,揉著額角朝外擺手:「讓他來拿吧。」
一名身材矮小的兵士隨著親兵一同進來躬身進來,朝李睦行了禮就開始收拾畫帛。
刻意放輕的腳步聲中,李睦睜開眼看著窗格外紛飛的雪花。待雪積起來了,周瑜也便該回來了。積雪行馬,不利衝鋒,騎兵的優勢顯現不出來,這一支兵馬放在北地也就沒什麼太大的意義了。
目光迴轉時,正掃過那兵士,只見他兩頰瘦凹,雙眉稀疏,一雙眼睛布滿血絲,眼下發青,竟好像是多日未曾睡好,更顯得面目兇惡,神情猙獰,忽地心中一動,隱隱覺得不對。
徐庶不拘小節,常散發披衣,高卧于山石草木之間,來去瀟洒,無拘無束,身邊連個隨侍的小童都沒有,還是到了江夏,李睦才給他安排了一隊二三十人的兵士。
而徐庶現在頂多還就是個客卿的身份,沾了個客字,就還不算是江東的人。那安排出去的人就相當於自家的門面,李睦從不以貌取人,但在這上頭極要面子。如此長相的人從軍為吏,她都不會覺得不妥,但若是待客……就太傷面子了。
目光在那兵士的身上多停留了片刻,那兵士似有所察地也抬起頭朝她看來,一副粗惡的面容配上抬頭紋,更顯兇悍。李睦才皺起眉,門外照射進來的日光中就突然閃過了一道寒光。
那領人進來后就侍立一邊的親兵只發出了一聲短促而低啞的嘶吼,喉嚨里就綻出了鮮紅的血花,瞪著眼,臉上正在凝聚的驚懼緊張化作無意識的抽搐,砰地一聲就倒在了李睦面前。
心中猛地一凜,意識到是遇上了刺客,李睦瞳孔驟然收縮,反手往案几上一掃,飛快地向後旋身,不及站起身,就往身後懸劍的木架撲過去。
虧得往日太史慈總叨念著要她反覆練習揮刀拔劍,茶盞跌碎,銅盤飛出去不知撞在什麼上發出哐啷一聲巨響的瞬間,她已經握住劍柄,折腰迴轉,一記橫劈,劍鋒劃過之處,利刃破空的聲勢頗有架勢,將那撲上來的刺客逼退了一步。
但他全無就此退去的意思,暴喝一聲,短刃又帶著一道耀眼的寒光,換了方向朝她刺來。
當的一聲響,李睦的長劍被他架住,只覺得一股巨力從劍身上傳來,震得她手指發麻,幾乎就要握不住劍柄。
那刺客的短刃卻仿似毒蛇一般沿著長劍的劍身盤旋而上,自下往上,向李睦倒撩而來。
李睦一咬牙,放脫長劍,整個人向後疾退——她房中藏著一把剛剛打造出來不久的短連弩,可一射三箭,卻因弩身太短,弩機的拉伸距離不夠,從而導致發射時的力道不足,射程不過五步而被棄而不用。
但五步的距離,在現在這個時候,顯然足夠了。
但急切之間,李睦卻忘了她方才靠在了榻上,矮榻一面攔著木屏,她往後一退,就將木屏碰倒,屏上精美的雕花掛住她的衣帶,她一個不防,立足不穩,就被沉重的實木屏風帶著一同摔倒下去。
這一切都發生在眨眼之間,李睦甚至都沒時間開口呼救,眼睜睜地看著森森寒光刺得她眼角發痛,已然到了面前。
自從穿越至今,她也算是歷經無數生死一線的時刻,但如此直面利刃的威脅卻還是頭一回。死亡陰影瞬間襲臨,眼前彷彿只剩下了那一道寒光,渾身上下都好像僵住了一樣,明明知道這時候應該往邊上躲避,但直覺的判斷卻告訴她,無論如何,她都躲不過這一刀的速度。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然一道勁風自李睦身後擦著她的頭頂,朝那刺客襲來,破空之聲尖銳刺耳,激得她髮絲飛散,頭皮發涼。
在保命和殺李睦之間,那刺客半步不退,毫不猶豫地在後者的道路上堅定到底。
但李睦的身上卻突然多出個人來。
周瑜才從鄴城快馬趕回來,除了途中見到甘寧,進軍營轉了一圈商討了一下戰情和部署之外,一路馬不停蹄。才到西陵,將隨部交給張遼,原是想先去洗漱更衣,再去見李睦。可數月不見,翻身下馬後,不及門前兵士一層層進去通報,他就率先一扔馬鞭,朝李睦的住處疾行而去。
一身灰撲撲的征塵掩住俊朗的容顏,束髮半灰,這副模樣,他確實不想隔了數月不見,李睦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他是這般模樣——那就他從窗外悄悄先看她一眼好了。
就像那夜他從壽春趕回來時那樣。
卻不想一心繾綣卻被茶盞銅盤四飛的聲響驚了個煙消雲散。
李睦不習慣在門前留許多親兵把手,故而一般都是加強通向她住處的曲廊院落外的巡查,外緊內松,不管是誰,進出都要盤查之後,再由人進去通報。
周瑜是走到曲廊里才聽到的聲響,那也就是說,外面巡哨的兵士根本聽不見這動靜。但這聲響之後,緊接著又傳來一聲悶響,而原本該守在曲廊盡頭的傳信兵和侍從也不見了蹤影。
周瑜心中隱隱覺得不對,掠身飛奔起來,奔到門口就看到了如此一副差點嚇得他心膽俱裂的情形。
來不及拔出腰裡的佩劍,他直接扯斷了繫繩,連劍帶鞘一起飛擲而出,然而下一瞬間,他猛地料想到那刺客既然敢來行刺,未必會畏懼而退避,但他的弓箭都懸於馬上留在門外,身上除了這一把佩劍之外,再無長物。電光火石之間,他反應飛快,腳步不停,趁著刺客被他驚動,微微一頓的時刻,一下直撲到李睦身上,抱著她就朝旁邊一滾。
砰的一聲脆響,那刺客變招也快。刀下已空,他也就不肯再用自己的一條命去硬抗周瑜的劍,收刀橫轉,當胸將周瑜飛擲過來的長劍磕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