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第一百三十三章
李睦只覺得眼前刺眼的寒光被一片陰影擋住,視線一時適應不了這突如其來的光線變化,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撲到她身上這個灰撲撲的人影就是周瑜,就覺得肩膀被人用力按住,眼前一花,整個人就身不由己地往一側滾去。
熟悉的氣息,熟悉的身影,電光火石之間看不清對方的樣貌,一聲「公瑾」,就脫口而出。
那刺客的反應也快,聽到來的是周瑜,料知今日就算他不要命,也定然是得不了手了。當下將長劍擲出,趁周瑜護著李睦再避時,轉身就朝屋外奔了出去。
就在這時,李睦眼角的餘光瞥到了置於榻角的短弩觸手可及,想也不想地立即伸手一把抓了過來。與黃月英研究了許久,她對這小巧的弩身瞭若指掌,掌心托住短弩,就著半仰的姿勢將一頭抵住肩膀,手指翻飛,熟練地開匣上弦,另一隻手則環過周瑜的肩膀,在他脖子後面一按:「趴下低頭!」
唇間吐出的氣息掠過周瑜的耳尖,如同旖旎耳語,帶起一層微紅的色澤。但她話音未落,冰冷堅硬的弩身已經架到周瑜的肩膀上,嗖嗖嗖三聲尖利的利器破空之聲緊接著從他耳畔擦過,饒是短弩弩機力量不足,射出的短箭速度不快,弩箭箭尾的硬羽也擦得周瑜的耳廓上起了數道白痕。
從被撲倒翻身,到執弩射擊,不過眨眼之間。周瑜被她按住頭,伏在她頸窩裡,愣神也不過眨眼的功夫,正要起身再追出去,就聽到啪的一聲響,卻是李睦隨手將短弩拋開,騰出手來一把拽住他的領口,將他又拽回來。另一隻手則順勢攬住他的脖頸,兩相朝一側合力,還不忘橫肘朝他撐在身側的手臂上輕輕一磕。
周瑜的注意力都在身後向外逃的刺客,全然不防之下,整個人竟被李睦拖倒。李睦再用力一個翻身,瞬時就將周瑜壓到身下。
周瑜的目色一沉,正要開口,李睦卻俯身湊上來,將他要說的話統統都堵了回去。
「一箭落空,兩箭中其背……傷得不重不要緊,他身上留了……印,跑不出去大不了扒光了……一個個驗傷,總能將他找得出來。」
斷斷續續的話語從唇齒相交之間溢出來,明明說的是那刺客,一句「留印」轉過齒間,也刻意用了些力道。強橫地咬在周瑜的唇角,咬出絲絲血腥,轉而又用舌尖抹去,再咬下去,輾轉來回,彷彿也要在周瑜唇邊留下個印記來。
領口還被李睦拽在手裡,緊緊地扣著喉嚨,輕微的窒息感之下,周瑜只覺得心口劇跳,下意識地仰起頭,唇角些微的刺痛之後,又與絲絲酥麻交織在一起,匯聚成一把細細密密的火,在這唇齒糾纏之中,將渾身的血液都點燃起來。
「阿睦……」周瑜墨玉般的瞳仁愈發暗沉,喉結隨著黯啞的聲音在李睦手掌底下上下滾動,「你我尚未成禮……不可……」
一句話沒說完,李睦鬆了他的領口,一把握住他的脖頸。
周瑜悶哼一聲,目中驟然一亮,伸手托住李睦的後背,腰裡用力,猛地一個翻身。李睦只覺得頭重腳輕眼前一花,已然被平放到榻上。
周瑜一隻手還托在她背後,護著她沒有直接磕到榻上,另一隻手撐在李睦頭側,胸膛起伏,薄唇泛出一層潤澤的艷色,扯亂了的領口裡,喉結的位置下一個掐出來紅印極為顯眼。
李睦仰頭注視著眼前這一副她想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眉眼,突然就眼眶發酸,一眨眼,不自覺地就有眼淚從眼角一直滑到髮鬢里去。
「阿睦……」周瑜只當是他方才那句話說得重了,連忙抽出手幫她擦淚,「我並無他意……只是……」
然而他一開口,李睦的眼淚掉得更凶。多日來積壓在心裡的鬱結,行軍的疲累,被州陵軍斷糧道,襲軍營時的驚懼無措,調兵設伏強撐著冷靜泰然背後的心虛惶惶,好像就在這一刻,統統化成眼淚滾落出來。
周瑜一去無音,她縱然知道官渡之戰的結果又如何?如今孫曹聯姻,曹操已然不是歷史上的孤軍抗擊袁紹的局面,如今袁紹的軍中還多了個居心叵測的袁術,如今的官渡之戰誰勝誰負已不是關鍵,重要的是,官渡之後,曹操的實力勢必還如同歷史那樣出現短時間內的極度膨脹,但他面對江東和荊州,究竟是否還會如同歷史那樣,先取荊州,再攻江東。
若曹操將江東視為大敵,那周瑜這一支不足千人的兵馬就成了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無援無應的一支孤軍。
擔憂思念,如跗骨之蛆,如影隨形。她不言不說,笑談自如,旁人只道她與周郎不和,不意其陣前生死。人前人後,這其中的差別,卻是連黃月英都不能多言。
如今看到周瑜平安歸來,總算鬆了一口氣之餘,壓在心裡的鬱結才終於爆發出來。
眼淚停不下來,很快就模糊了視線,但感覺到周瑜略帶薄繭的指腹慌亂地自她眼角抹過,耳中聽到他從「並無他意」,檢討到「是否哪裡碰著了」,李睦不覺又笑起來,伸手將眼前高大的人影用力抱住,攀著他的肩膀,緊緊地抱住,下巴靠在他頸窩裡,滿面的淚痕都蹭在他脖子里,笑出來斷斷續續的氣息一口接著一口噴到他耳後,很快就熏紅了一片。
「周公瑾,你我尚未成禮,不可怎樣?」語調微顫,也不知道是帶著哭音還是笑意,尾音微微上揚,李睦抱著周瑜的脖子的不放手,回想起方才某人情急之下的一句話,不由再拿出來逗他,湊著往他唇上再親一下,側著頭問,「不可這樣?」
然後又往他耳上親一下:「還是不可這樣?」
周瑜目色一沉,托住她背脊的手緊了緊,少女的身形纖細柔軟,緊緊靠在他胸膛上,長發披散,目光若水,愈顯嫵媚。
算了……
翻身坐起來,李睦長嘆一口氣。
她剛才也算絕處逢生了,生死一線時周瑜回來得太及時,情緒難免時刻。若非天知道她是真想把這灰撲撲的狐狸那啥了。可目光掃過屋內刺客留下的一片狼藉,一下子就冷靜下來。鮮血橫陳,還有一名親衛死於非命。時間不對,地點不對,不管成不成禮,此時此地總是不妥。
起身扯了榻上的被毯將那親衛蓋住,一時情動過去,再回頭看周瑜。只見他眼角微紅,薄唇如畫,灰塵不掩俊朗,還有一縷若有似無的暗香,似早梅初放……不知為何,李睦頓時生出一種空付佳人的負罪感來。
「你何時也用香了?」因著這有些莫名的負罪感,李睦的聲音格外溫柔,還帶著一絲殘留的嫵媚之意。
她也沒想到別處去,這個時代的熏香概念與後世的脂粉香不同,男子用香或清幽暗雅,或古樸幽然,她也曾在各種場面上遇到不少。只是周瑜身上從不沾這些……
周瑜狠狠喘一口氣,理了理扯散了的衣領,掩住脖頸,心跳依舊劇烈。
尚不及開口,忽然聽到門前迴廊的遠處似有腳步聲傳來。眉梢一挑,回頭朝李睦看一眼,只見她兩頰生暈,額頭蹭了一小片灰,眼角還有淚痕,頭髮散亂,衣襟不整……
起身從懷中取出裝了香的布囊遞給她,順手抹去她額頭上的灰跡:「你留在屋裡切勿出去,我去將來人打發了就回來。」
不等李睦回答,他就疾步出門,反手還砰的一聲,將門重重摔上。
李睦一時沒反應過來,沒來得及拉住他——堂堂周公瑾,那衣冠不整的模樣,如何見人!
一面搖頭一面迅速的重新將頭髮束起來,就聽到外面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一聲驚呼:「公瑾為何如此?」
卻是呂蒙的聲音。
呂蒙本駐守皖城,月前無意中發現了左慈的行蹤。那一場所謂的「天雷劈城」從何而來,他其實是除了周瑜之外,最清楚真相的人。故而不敢怠慢,立即一邊遣了斥候追尋下去,一邊安頓好了城防,親自往西陵走一趟,將這消息當面告訴李睦。
其實這一趟也不用他親自來跑,左慈在周瑜宣稱其有徒手開城斷牆之力後為各路諸侯兵馬爭相追捕,不得不隱聲匿跡,以全性命。但照理說,他背著刺殺孫策之名,任何他的消息急著送往李睦這個「孫權」面前,都是說得過去的。
只不過,呂蒙一聽到這個消息,就立馬安排防務,決定親自走這麼一回。
不想才飛馬奔到西陵郡府門前,就看到一名身材矮小的兵士佝僂著背,似是出門時被門前值守之人攔了下來正在爭執。
他領兵多時,幾乎是立刻察覺到此人身上帶著一股血氣,順手就指揮兵馬將門一圍,把人拿了下來。
不想進了門還沒見到李睦,就看到周瑜如同剛從地上打了個滾似地從李睦的房中快步跑了出來。
發冠歪斜,幾束碎發零零散散糾纏在一起,衣襟未整,下擺處還破了一道,更有甚者……衣領下面,脖子處的紅痕……似乎是被什麼抓了?
周瑜走出來時經風一吹,已然意識到似乎不止李睦的樣子見不了人,自己的模樣估計也好不到哪裡去。但遠遠已經看到了呂蒙的身影,此時再掉頭回房,似乎……更是不妥……
「我方自鄴城歸,一路疾行,自是如此。倒是子明不在皖城,擅離職守,到江夏做什麼?」面上的尷尬只一閃而過,周瑜的臉上隨即又掛上慣有的淡然微笑,閑閑反問。
疾行?呂蒙盯著他的脖子看——什麼樣的急行軍能把脖子也刮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