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魚腸燜柚青(三)
三天了,李苦兒依舊像是活在夢裡,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對何未染的傾慕能得到情感上的回報,更不必說是這樣永生永世的承諾。
只這一生,讓我跟著你已然很好。
何未染還是像以往一般照顧她,教她烹煮菜肴,讓她出門採買,只是在沒人的時候,會親昵地摸著她的臉蛋說:「我的苦兒長大了,一年前尚且水靈可愛,如今我瞧著,卻多了些溫婉動人了。」
李苦兒則會問她:「那何姐姐是喜歡水靈可愛的,還是溫婉動人的?」
何未染不上她當,笑道:「只要苦兒還是苦兒,無論什麼模樣,我都喜歡。」
李苦兒也問過她:「為什麼?何姐姐,你為什麼會輕易許下那樣的承諾?畢竟我就是個凡人,和小曲,和阿繚,和這世上成千上萬的窮人家姑娘一樣。」
何未染唇角微勾,卻透著幾分苦澀,她答:「我活了那麼久,孤獨了那麼久,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需要什麼,也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緣在哪裡。苦兒,你在我眼裡和那些人不一樣,你值得起我的等待。」
李苦兒卻覺得,自己的一切與眾不同,都不過是從認識何未染開始,是何未染帶她觸碰到人世的另一面,是何未染帶她認識了那麼多非人的朋友。
這一日,李苦兒接了活兒出去採買,路過鼎泰街,正巧碰上歡喜班又擺場子演雜耍。她算了算時辰,尚且寬裕,便打算偷個閑看會兒熱鬧。
依舊是那一班子人,表演著與前幾日在王府里差不多的節目,再看一遍,依舊新鮮。李苦兒最是期待金小少爺出場,他的戲法隨機應變,准不會是那日的摘柚子了。這一回,定要看出些破綻來。
只是等了良久,那日節目單子上金小少爺前前後後的雜耍都表演盡了,依舊不見他出場。
「娘,那天的小哥哥呢?」旁邊一同看熱鬧的幼童從懷裡取出一隻金紙疊的小紙鶴,問他身邊的婦人:「小鳥不會飛了,我還想叫他幫我把小鳥變活呢。」
婦人皺著眉左右張望無果,只能對幼童道:「娘也沒見著,許是沒來吧。」
倒是站前面的大伯轉過頭來:「還不知道吧?聽說昨兒歡喜班在鎮東王員外家搭台,那金老闆的小兒子突然就不中用了。」
「什麼不中用了?」
「打天梯上摔下來了,倒是沒斷氣兒,就是醒不轉了,當即就往川草堂送。本來今天是排了去徐大公子家的,只得推了,瞧,金老闆沒來吧,川草堂陪著呢,也不知救不救得過來。」
「哎呀呀,挺好一孩子。這口飯不好吃啊……小小年紀的就得受這份罪,還偏在咱們鎮上。」
「可不?若是在京城倒還好了,名醫大夫多,咱們這兒就一個川草堂,茅大夫雖也是本事人,但總歸及不上大地方的。」
李苦兒聽得有點兒懵,哪想得到前幾天還出盡風頭的金小少爺今天就趟川草堂醒不了了。她嘆了口氣,覺得這雜耍戲瞬時變得沒什麼意思。
買了菜回府,時辰正好。何未染忙著做午膳,小曲在邊上算賬。李苦兒一邊幫著切蘿蔔花兒一邊說起了今天聽到的事,關於金小少爺的。
「這慘得,活蹦亂跳一小孩兒。」小曲啃著筆杆子,訥訥道:「難怪昨天翰采沒功夫和我去買花布,原來是忙這個呢。」
「也不知道治不治得好。」李苦兒說完,便見何未染抬頭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笑著又繼續炒蛋黃南瓜。
李苦兒覺得自己操的這份心也是無聊,看,都被何姐姐取笑了。
「要不咱們今晚就去川草堂瞧瞧,那兒呀,我現在可熟了,他們都認識我。」
小曲說得得意,李苦兒卻覺得她是在炫耀自己和方翰采有多恩愛。真是煩人……誰沒對相好似的。她看了看何未染,問:「何姐姐你去不去?我們一起去吧,反正那麼近。」
「我去算怎麼回事?」何未染瞟了眼小曲,戲謔道:「小姑娘去探望情郎,還要帶上兩個閑人么?」
李苦兒掩著嘴呵呵呵地笑,小曲擱下筆,嘴巴一撅,道:「哎呀何姐姐這是取笑我呀!其實有什麼呀,就說我們三個一起出來逛夜市,路過川草堂就想進去瞧瞧唄。」
李苦兒覺得她說的有道理,又去求何未染:「去吧何姐姐,去吧去吧。」
何未染無奈妥協:「罷了,順道去買些藥材也好,入秋了,該做葯膳給王爺王妃補補。」
晚飯之後,三人便拐去了臨街川草堂。
方翰采一個人坐在櫃前,沒人抓藥,正用功地看著醫術,連她們三個來了都不知道。小曲貓著腰躲在櫃檯下面,猛得跳起來喊了他一聲,便把他嚇得書都掉了。
「還不能走啊?我和苦兒跟著何姐姐遛彎呢,外頭熱得很,來歇歇腳。茅大夫呢?」小曲一邊問著一邊往裡張望。
「師父在給人瞧病呢。」方翰采答著,又看向了李苦兒和何未染,打了招呼,請她們在堂屋坐坐,還倒了涼茶。
「正巧,我順道來買幾樣藥材,單子在這兒,還得勞煩方公子。」何未染從袖帶中摸出一張紙,遞給方翰采。
「哪裡的話哪裡的話。」方翰采低頭細看一遍,便轉身抓藥去了。
小曲明知故問:「茅大夫給誰看病呢?」
方翰采絲毫不隱瞞,告訴她:「是位小公子,外鄉人,好像是那個什麼……什麼……」還真是個書獃子,連最近鎮上最熱鬧的事兒都不知道。
「歡喜班?」小曲急性子,忍不住替他說。
「對,對。」方翰采木訥地點頭,又反應過來:「誒?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
小曲強硬,他也沒有什麼說辭,繼續抓藥。
何未染在李苦兒耳邊說:「這倆人還真登對。」李苦兒接話:「這鎮上怕只有方公子能受得了小曲吧。」
何未染笑了笑,啜飲一口涼茶,又將茶碗放在手邊,才問方翰采道:「人治得怎麼樣了?」
那邊答:「外傷倒不礙事,沒斷骨頭沒傷筋,想是受了內傷,施了針,熏了葯,卻不見好轉,師父也犯愁呢。」
小曲望向裡屋的門帘,一邊起身過去,一邊說:「我去瞧瞧。」
方翰采不想她打擾師父看病,正想阻止,小曲已經掀開了門帘將腦袋探進去了。李苦兒也跟著去張望……
屋子裡燭光幽暗,葯香裊裊,茅大夫正在床邊桌案上翻醫術,床榻之上,金小少爺渾身都是銀針,細細瞧去,臉色泛白,嘴唇乾燥,往日的朝氣絲毫不在。
「別瞧了,走吧。」何未染也到了她們身後,只看了一眼,便輕聲提醒她們回去坐著。
「這都扎得跟刺蝟似的了,能有用么?。」李苦兒小聲嘀咕。
「嘶,我看著都疼,那金小少爺竟一點兒知覺沒有。是我的話,在夢裡都得疼醒。」小曲害怕地搓了搓手臂,又問方翰采:「對了,他爹呢?就這麼把孩子擱這兒了,也不陪著。」
方翰采包著藥材,答:「給徒弟勸出去吃飯了。」
正說著,突然又進來三人。李苦兒轉頭看去,一個是歡喜班的金老闆,後面跟著個穿短打的青年,似乎是上回府里演雜耍戲見過的,估摸著就是金老闆的徒弟,而那第三人……李苦兒忍不住皺起眉頭……竟是街尾那瞎子道人章半仙。
她對章半仙沒什麼好感,仗著自己有幾分本事,凈糊弄人,斂財貪肉,黑心得很。
何未染見她一臉戒備,將涼茶遞予她:「喝點兒。」又湊到她耳邊道:「皺什麼眉頭呢,這事兒啊,與咱們無關,只需看著便好。」
李苦兒不解地將目光從章半仙身上扯回來,看著何未染高深莫測的神情,忍不住多了些猜測:「何姐姐……該不會又是妖怪作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