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酒也療傷
拐個彎,進入迎客樓。季青將手中玉制的酒壺扔給小二,叫他務必將酒壺打滿,小二拿了銀子便到后廚打酒。這酒一打便是大半天,出來的時候小二哭喪著臉,他將酒壺遞到季青手上,順便還將銀子也還給他道,「這位客官,您還是去別處打酒吧,掌柜的說,銀子我們不要了。」
晃了晃手中的酒壺,感受到裡面確實裝了不少酒液,季青又扔下幾錠銀子道,「我不白拿。」看著那白袍男子飄然離去,迎客樓的掌柜才從後院鑽出來。他看了看桌子上的幾錠銀子,頓時欲哭無淚的感嘆道,「確實沒有白拿,但這跟白拿也差不多了!」
從常樂都出來,季青便趕了輛破舊無比的馬車,一直沿著官道往北走。這車是他用城外廢棄的破車,外加幾塊舊木做的,又尋了頭老黃牛來拉著。雖然看起來不怎麼像樣子,用起來還是很順手的,既不用他看顧,也不用他控制方向。他便只需躺在馬車裡,漫無目的的透過空空如也的車頂,欣賞外面的風景。
那老黃牛畢竟是老了,儘管脖頸上系著銅鈴,不斷的叮鈴作響,前進的速度卻是很慢。季青雖說並不趕著去鎮妖塔,躺在鋪滿葦草的馬車裡也比較舒服,但到底還是受不了這速度,只見他手下劃了個奇怪的符號,隨意往那拉車的黃牛身上一丟,黃牛的四蹄便離開了地面,飛也是的在官道上馳騁起來。
於是詭異的場景便出現了,只見官道之上,一頭黃牛拉著幾乎快要散架的馬車,四蹄交錯下,便掀起一路煙塵,風馳電掣的前行著。路上的行人見了紛紛避讓,生怕被這撒了歡般的黃牛撞到。一書生樣的男子騎在馬上,目露驚疑的瞧著官道那頭,直到路上的煙塵落定,他才對一旁隨行的小廝道,「你可瞧見剛剛的馬車了?為何我見那拉車的黃牛,四蹄懸空,不似凡物。莫不是沒吃飯,餓的眼花了?」
一旁的小廝聞言,以為自家公子是在提醒他照顧不周,行了一路也不見招呼用飯。便連忙解下身後的包袱,取出幾塊乾糧來遞了過去,「公子,您可是餓了,快吃點東西吧。」書生見此,將那乾癟的饃塊接過來,咬了一口,仍是含混不清的嘀咕道,「我明明看的很清楚,可黃牛又怎麼會騰空呢?果然是餓壞了嗎!」
叮鈴的銅鈴聲一路響著,從官道一直傳進窄路,又進了深山,待季青反應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了。老黃牛畢竟是家養的牲口,何時在這麼黑的夜裡趕過路,此時正停在一棵巨大的沉香樹底下,四蹄躊躇著不肯前進分毫。季青從馬車裡出來,稍稍打量了一下周圍,便決定在此處露宿。利索的將辛苦了一天的黃牛拴在近旁,季青尋了塊石頭坐下,隨手生起一堆篝火來。這裡荒山野嶺的,他可不想用整個晚上來收妖,這點火光足夠將部分精怪驅散了。
習慣性摸了摸腰間的酒壺,季青打算消磨一下時光。手碰到腰間的縛帶,卻沒摸到酒壺,男子眉峰微皺,緊接著有些瞭然的望向了對面。那處正有隻小妖,躲在樹榦後面,也許他以為自己隱藏的夠好,卻還是被季青瞧了個清楚。季青淡然的將手收回,然後從懷中另取了一隻玉制的酒樽來,放在唇邊輕嘗了一口。此時,不知從哪裡吹來的微風,將醇厚的酒香吹散,直往遠處飄去。
都說獨飲易醉,沒喝一會兒,季青雙目就有些迷離起來,倚坐著身後的岩石打起瞌睡。篝火中跳動的火苗將他的眉眼照亮,暗紅色的亮光也在他臉上閃動不停。樹下悠閑吃著草的黃牛忽然叫了一聲,聲音在林子中迴響好久,卻不見男子起身看看。
合歡樹碩大的樹身後,終於有一雙雪白的耳朵緩緩露出來,緊接著是一雙狡黠的眸子,那眸子狹長而明亮,倒映出不遠處燃燒的篝火,以及那個貌似睡得正熟的白衣男子。
隨著一陣輕微的響動,一隻通體雪白的狐妖,出現在合歡樹下。只見其一身白色茸毛蓬鬆的貼在身上,纖細的尾巴則微卷的立在身後。此時從樹后鑽出來,一雙銀色的眸子仍是不斷打量著酒醉的男子。也許是受了傷,白狐一隻前爪始終懸空著,並未落地,似曾相識的梅子酒香味從其身上散發出來。
終於用將男子手中的酒樽抓在爪中,狐九命鬆了口氣,並感嘆道,這冷麵道士還挺厲害的樣子,靈氣如此充足的酒都能搞到。還不等他將爪子縮回來,本來應該睡著的人,卻忽然伸手抓住了他毛茸茸的爪子。
一雙狐目對上那人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狐九命知道,自己被騙了。季青打量著眼前的白狐,便發現其身上並沒有什麼妖氣,只有仔細查看時才能發現淡淡的几絲,怪不得能從他手中偷酒。
不待季青採取行動,被他抓著爪子的白狐,眼中閃過一絲亮光,毛茸茸的爪子仿若無力般鬆開,那玉制的酒樽就從空中落了下去,馬上就要摔在地上。季青瞧到了,連忙伸手去接,先不說裡面的酒液來之不易,那酒樽也是他很喜愛的,他可不想暴殄天物。
同一時刻,狐九命身形飛快縮小,將自己的爪子從男子手中抽了出來,然後毫不猶豫的轉身朝樹林深處跑去。季青見此,一手將酒樽抓在手裡,一手朝身後的迷你白狐虛空一抓。只見白狐周身瞬間出現了一個金色的囚籠,將正要逃命的白狐禁錮住后,輕飄飄的懸浮在空中。招手將那金色的圓球拉到眼前,季青手指穿透球面,點到正眯起眼睛盯著他的白狐身上。
狐九命整個狐身被禁錮著,動也不能動,只能任由那根修長的手指,將自己全身戳了個遍。季青沒戳出什麼東西來,便將手指縮了回來,淡淡道,「將東西交出來吧。」說實話,自季青成為半仙以來,他從未對哪個妖這麼和聲細語過,如果不是眼前的狐妖,身上並沒有什麼妖氣,顯然並未做過惡事,季青早就以雷霆手段將他處置了。
銀色的眸子眨了眨,狐九命並未出聲回答,反而將自己的前爪抬起來,示意季青自己看。
季青見白狐將爪子抬起,才發現其一只前爪的毛色有些深,隱隱透著些紅色的血跡。聞著上面傳來一陣冷冽的梅子酒的味道,兩眸再次相對,季青額角止不住的跳了跳,「你將我的酒,都用來治傷了?」回應他的是理所當然的眼神。
為自己還沒喝到的酒默哀一句,季青就隨手撤去白狐體外的禁制,決定將這隻大逆不道的妖放掉。不是他忽然轉了性,而是他怕自己一個控制不住,將眼前這隻看起來還算順眼的妖滅掉。
被毫無人性的扔到地上,狐九命沒及時收回嘴巴,被自己白花花的狐毛塞了滿嘴。吐掉口中的異物,他便一瘸一拐的邁著短腿,湊到了男子身邊。然後用爪子將男子的道袍拉到身下,旋即卧了上去。
狐九命知道自己受傷了,漂亮的九條尾巴暫時只剩下一根,被這樣對待也屬正常,但一切的一切,還是要歸罪於那個不長眼的妖王,作為一隻有良知的狐妖,他是不會怪罪別人的。將身子蜷成一團,狐九命伸出舌頭,將自己受傷的前爪舔了舔。自出生以來,他從沒受過這麼厲害的傷。這個道士雖然看起來有點呆,但好像還不錯的樣子,暫時呆在他身邊,一定能躲避不少麻煩。
完全不知道縮成毛球的狐妖想了些什麼,季青將袍子拉回來,卻又再度被一雙毛爪子拽回去,無奈之下只能放棄。瞥了眼一旁閉著眼睛,一臉享受的毛團,他本能的覺得有些不習慣。這麼多年,妖也好,人也好,從沒有什麼能夠如此靠近過他,平淡寂寞他都習慣了。
看著緩緩西沉的明月,季青忽然覺得看了無數遍的大夏朝有些不一樣,揮手將湊過來的幾隻小妖趕開,他能看到夜幕中飛起幾隻未眠的鷓鴣,迎著月色往山林高處去了。
狐的夢總是很長,並帶著濃濃的桃色,狐九命伸著爪子醒來的時候,眸子里的情谷欠還沒完全隱去。待整個狐都清醒過來以後,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身下白色的道袍,然後是不遠處熄滅變冷的柴堆,再一抬頭,原本他依偎著的那個身著白袍、面無表情的道士卻不見了蹤影。
一雙狐目染上冷色,狐九命抖抖毛茸茸的身子,站了起來。隨著他站起身來,一個透明的結界在其頭頂破碎開來,發出「噗」的一聲。將腳下被撕裂的袍角叼起來收好,狐九命動了動鼻子,便循著某個方向奔去。在他看來,這人雖然是個道士,但是卻是第一個與他睡過的男人,居然就這樣將他扔在這裡,實在是有些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