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念成灰 悅意開盡空餘淚 誰言不可歸(22)

第四章 念成灰 悅意開盡空餘淚 誰言不可歸(22)

終於,出征的號角吹響,雨聲伴奏,愈加顯得氣勢恢宏。

祖雲卿叩別永嘉帝,淋著雨一騎當先,向北而去,自她伴著永嘉帝而來,他始終不曾睜眼看過她,就這麼毅然絕塵,漸漸淹沒在潮湧的士兵里,雨簾如柱,模糊了天地間的顏色,眼前混沌一片,再辨不清人影何處。

不知是何人,在這雨聲蕭瑟里彈起了琴,曲子,卻是他從前常常彈著的,琴音少了他的激越磅礴,多了纏綿和溫柔…闕…

這首曲子,表達的是送別,和思念,在鏗鏘號角聲中,悠揚婉轉。

聽曲者,聽己心。此情此境,此曲。曲調柔美時,如一柔軟的手指,一指戳上人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酸酸的疼,如煙霧一般裊裊散開來,漸漸,酸得人一顆心都扭成了一團孤。

然,至高低承轉處,激越和凄美卻又頓化成粒粒金針,針針扎心,痛不勘言。適才喝下去的酒,又開始在腹中作祟,那種灼痛的感覺,辣辣地燙著,仿似燃燒起來了……

「是誰在彈琴?彈得倒是情深意切……」永嘉帝在一旁笑著說。

此曲聽在他耳里,是情真意切。

所以,果真同曲不同心……

「起駕回宮。」永嘉帝下旨。

御輦調頭,她回宮,另一人遠走,從此背離不同向,傾盆大雨間,彼此之間終是越來越遠。

曲聲停,她看見城牆上,瓢潑大雨中站立的女子,是楊文淑……

也不曾打傘,紅紗大衫已然濕透,雖城牆上風勢強大,卻不見她裙衫飛舞,也不見她髮絲飛揚,只那九翟冠上垂下的珠結,風中亂跳,珠色瑩潤。

她的手邊,依稀可見一張琴……

原來,剛才的曲子,真的是她彈奏的……

「逐兒?進來些,雨打濕衣裳了。」永嘉帝心情頗好,和藹的聲音提醒她,並把她往自己身邊攬了攬。

她僵直著,沒有動。

她多想,能跳下這御輦,在雨中亂舞,又或狂奔,或者,什麼也不做,只是獃獃地淋雨也好,可是,她不能,她只能繃緊了雙腳,防止自己一個衝動跳下輦去……

她注視著城牆上楊文淑的影子,呵,能淋雨,真好……

她伸出手,伸出了華蓋之外,攤開掌心,雨水重重打在她手心裡,也淋濕了她的衣服。

永嘉帝攬著她的那隻手摸了摸她的袖子,輕斥,「別調皮!這都濕了,可別感風寒,回去趕緊熱水沐浴。」

濕了嗎?

她眼前閃過祖雲卿那張被雨水沖刷的臉,漫天雨幕里,那雙眸子,比平日更加清亮……

還有,那些徒步行軍,奔向北地的士兵們,他們同樣經受著雨水的沖刷避無可避……

而唯獨沒有被雨水淋濕的人,只有他……

如此大雨,分明是可以推遲出發的,士兵雖然習慣了餐風露宿,但在這樣的天氣里大軍出發,她總覺得可以避免,可是,永嘉帝沒有下旨改日,而且,他來送行,在高高在上的御輦里,俯視他腳下的祖雲卿和千軍。這些,也不過是為了昭顯他的皇權罷了……

她出生將門,可是,卻從來沒去過軍營,更沒見過大軍待發是怎樣的氣勢,今日見了,還是在這樣的大雨里,拋開那些不該有的情愫,這場面還是頗為震撼的,尤其號角響,馬蹄急的時候,整個河山仿似都在因此而震動了……

祖雲卿今日所騎,也是一匹白馬。

她心中念頭一動,努力去回想,可是,卻怎麼也想不起昨晚給她司菜的太監是什麼樣子,當時,真是忽視了……

雨送離人。

還真是巧,這場大雨在她回到未央宮的時候便停了,她重新沐浴更衣,還是得去太后那裡。

黎芙抱著孩子在外面透氣,雨後,小花園裡的花雖零落一地,可葉子卻被洗得發亮,原該是極怡人的,卻有種莫名的煩悶,大約是因為,天邊的烏雲還不曾散盡……

「黎芙,走吧。」她走上前去,把祖天承抱了過來。

祖天承長得很可愛,一雙眼睛黑漆漆的,臉蛋也極其粉嫩,如同剛剛蒸出來軟綿綿的白面饅頭,與剛出生那時,已經完全不同了,她每每看了,都有想要捏一捏的衝動。

「不必。」上官花逐舒心一笑。沒錯,只有看見小皇子的時候,她這心裡才是真正舒展的,尤其,小皇子極愛笑,常常看著她的臉,或者看著某個別的地方,就會咧嘴一笑,露出粉紅的牙床。

她想,這世間,也只有這般嬰兒的笑容才是真實的吧,這,大概也是她特別喜歡和祖天承在一起的原因。

祖天承一到她懷中,立刻便笑了,無邪的模樣,明亮的眼睛,比這雨後的太陽還要絢爛。

她心情大悅,情不自禁低下頭來,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贊道,「天承真是乖極了,每次我一抱就笑,真懂事,真聰明。」

一旁的黎芙也笑,不過卻笑得勉強,乾巴巴地應承,「是啊……的確是聰明呢……」目光卻一直盯著上官花逐,眼中含著陰鬱。

上官花逐抱著孩子走在前面,邊走邊和祖天承說著話,雖然祖天承什麼也聽不懂,她仍說得興高采烈,而十分奇妙的,祖天承大約是吃飽睡足心情愉悅吧,也一直咧著嘴傻笑。

不曾有過孩子的上官花逐,便認定,這是祖天承喜歡自己的表現,心中暗贊,這當真乃緣分一場。

她卻沒有注意到,跟在她身後的黎芙,看著前面的兩人,目光越來越陰鬱。

她來得晚,此刻太後宮里,早已沒有其他妃嬪在請安,唯獨一個祖天琪,還在和太后說話。

見她來,祖天琪便告退了,臨行,深深看了她一眼。

太后見了祖天承,喜得眼睛笑成一條縫,立即讓人抱至她面前,說是要好好看一看,這孩子,一天一個樣,越長越標誌。

例行的請安,例行的逗孩子,上官花逐站在一旁,恬靜地笑。

「這孩子,看起來像母……親呢!男孩像母親好,有福!」太后習慣上是說母妃的,可是,上官花逐她不是妃,所以停了一停。

上官花逐手指微握,依然笑著,不語。

黎芙卻突然在她身後道,「像皇上也很好啊,皇上洪福齊天,像皇上小皇子也是有福的。」

黎芙奶娘的身份,這個時候插話是突兀的,上官花逐握著的手指卻鬆了下來。

太后沒有因黎芙的突兀生氣,只是細細一看,又笑道,「這麼一說,哀家看著還真像皇上了。」

上官花逐的手徹底輕鬆下來,輕輕一笑,「不管像誰,總之小皇子都是有福的!」

太后聽了點頭稱是,喜道,「對,那是當然!」

在太后這玩了一會兒,上官花逐便告退了,回宮途徑御花園的時候,卻不曾想,祖天琪在花園裡,見她們走來,祖天琪回身一笑,「我還不曾好好看看我的小皇弟,今日可碰著了。」

祖天琪原本就是極開朗的人,只是,這樣的笑容很少見了,今日重現,上官花逐心裡也覺得很舒適,不管怎樣,他都是一起長大的玩伴,她希望他像從前那麼洒脫開心,而事實上,她更希望他像從前那樣淡泊,人,只有淡泊了,才會獲得真正的快樂。

「琪親王。」她也微微一笑。

祖天琪掏出一個金鑲玉的項圈來,親手給祖天承戴上,「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戴著保平安。」

「謝琪親王。」上官花逐道。

「還有這糕點,是宮外最有名的德庄做的,比宮裡御廚做的還強,小皇弟試試。」他把糕點打開來,竟去喂小皇子。

上官花逐忍不住笑出聲來。

「怎麼?」祖天琪不知她在笑什麼。

「你啊!天承還不能吃這些呢!」她不禁搖頭,祖天琪還沒有王妃,可不至於連侍妾也沒有吧?真是太不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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