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三年多了，她終於回到南海了，回到他賴以生存的海水中，可以暢然的遊動著。她輕盈的拂動水草，追著魚兒，逗它們玩耍，她看到大片大片的珊瑚輕柔的晃動著。他們便回到寧安村落腳，這裡似乎沒多大改變，村民依舊樸實無華。炊煙四起，雞犬亂叫，這淳樸的農家生活是最珍貴幸福的。
她回到她所在的城邦，「月椏國」。
海底每個城邦里與外面生活模式無異，生活著鮫人，這裡有著空氣。每個鮫人成年後都可以利用自身的能力，在海底將海水隔離，出現一個有空處，有空氣的地方，沒有魚類。每個城邦占的領地大小不一，城主會帶領城中人集聚力量一起隔絕海水，形成一個巨大的天然屏障，要是出去捕魚，會有專門的出口。
她發覺所有人看到她都很驚異，又滿含著尊敬。就連小時候鄰居家經常欺負她的小元，看到她也是一臉恭敬。後來，她問了幾個人才知道自己因為拯救了陸地上鮫人，實現了陸海和平相處。之後，海里的鮫人都可放心的來到南越境內。所以她已被尊為鮫族的聖女，頗有地位。她換上了鮫綃做成的衣服，整理了頭髮，便被族長帶到城主這裡。
城主看到荼蘼緩緩走來，便出門迎接，喜笑顏開道：「哈哈，我們鮫族的聖女，終於見到本人了。」城主四十左右，高大威猛，但和顏善目。
荼蘼開口道：「城主過譽了，我哪裡擔的上聖女的稱號。」她一進門便看到正廳上高掛著一幅畫，正是自己，每個族長哪裡也會臨摹一幅。
「當然擔的起！你不僅解救了南越境內的鮫人，而且又是第一個成為一國之後的鮫人，身份尊貴。日後有誰若是想到岸上生活，再也不怕被抓捕了。」
「南越雖與我們和平相處，可魏國和梁國一如既往，還好延綿到西域等地的國家與我們一直少有衝突。」
「所以大家都不敢踏上這兩國的領地，不過本王相信最終陸海和平共處的願望會實現的。」
「他日聖女若是有什麼需要本王幫忙的，一定相助，其他相鄰的邦國也亦會如此。」
她應付道：「多謝城主抬舉，沒什麼事我就去四處逛逛。」
「聖女請便，本王會安排住處，聖女久回南海，可安心多待幾日。」
她回到曾經的家，早已被其他人佔了，她憶起她爹娘的音容笑貌，感覺離她很近，卻難以觸摸到。
這一日，顧凡獨自站在海邊吹蕭，一如他當年。可當年的那個小女孩再也不會聽到蕭聲，歡天喜地跑來岸上與他玩耍。
荼蘼待了四日，覺得該回岸上了，臨走時，城主，族長和眾多鮫人都相送於她。荼蘼浮出水面，聽到熟悉蕭聲，便知道是大哥在吹奏。
顧凡欲拉他上岸，她猶豫一恍，然後伸出手。這細微的神情落在顧凡眼中，竟是那麼難受。心下一想：「她應該都知道了，才會對我這般有意疏離。」
顧凡憧憬道：「還記得小時候我經常吹蕭喚你嗎？」
「記得，大哥的蕭聲我最熟悉不過了。」
顧凡偏轉了身子，怔怔的看著她。
荼蘼下意識的弄了一下頭髮，微笑：「大哥這般看著我，是我頭髮亂了？」
「不是，」他微微一笑，」阿鸞，好看。」
她避過他的目光，莞爾一笑：「我當然好看，你妹妹可是絕代佳人。」
妹妹兩個字觸到心裡，不免難受，戲笑：「雖是實話，可論起自誇，恐怕沒幾個人。」
他神色一變，凝重了起來，望向無際的海面，肅然道：「阿鸞，如果沒有睿王和陛下，你我會否不同………」他痴痴的望向前方，可心裡卻望向旁邊的人。他終究鼓足勇氣問了他想問的話，或許只有在這南海，在這個沒有睿王，沒有陛下的地方。
荼蘼一觸，片刻過後，緩緩開口：「沒有如果，無論人生重來多少次，都會有遺憾。」
她只能這麼說，任何一句具有傷害的話，她都不忍說出，因為他是她的顧凡哥哥，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
顧凡依舊望向前方，神情自若，看不出來他的喜怒。他曾想過很多次阿鸞的回答，有自己期待的，也有他不想聽到的。只是卻沒有想過她會這麼說，這樣的答案雖讓人很無奈，也讓人接受。
荼蘼沒有勇氣再多說一句，轉身便離開，而他還在原地不動。
幾日後。
「青葉你知道大哥去哪了嗎？快到飯點了，還不回來。」
李德忙說：「之前我看他拿著蕭出去了。」
「那我知道他在哪兒了，我去找他。」
果不其然，荼蘼未見其人便聽見蕭聲了，只是這蕭聲帶有幾許悲涼。她喊道：「大哥！」顧凡立刻停了吹奏。
荼蘼突然聽到大地震動的聲響，滾滾而來。
很多蒙面黑衣人手持弓箭，箭在弦上，正欲射擊，荼蘼心慌無措，來不及多想多說。千鈞一髮之際，荼蘼慌忙說道：「我們跳下去。」
嗖的一聲，很多箭射了出來，顧凡護住荼蘼一跳，不料他背後中了一箭。
「大人，他中了一箭，已身重劇毒，如今又落入這大海里，想必沒有活下去的可能了。」
領頭人說：「沒有親眼看到他死，就不能回去復命，還想犯之前的錯誤嗎？先在這岸邊等等。」
他們第一次刺殺顧凡，是在他們全家熟睡中放火燒房，後來驚動了大量村民。他們就以為顧凡必死無疑，所以掉以輕心，又怕引起另一頭力量的懷疑和追蹤，所以當時就匆忙離去。後來差事沒辦好，惹得主子大怒，這次他們一定是要死要見屍才肯罷休，不然難以安心回去復命。
荼蘼隔離了一塊空處，看到顧凡脊背，驚道：「你中箭了。」
顧凡已經臉色慘白，嘴唇發紫，渾身哆哆嗦嗦，虛弱的張嘴：「箭頭有毒！」
荼蘼看了看，傷口處流的都是黑血，她悲痛的說：「到底是什麼人？居然下如此狠手。」
「我不知道，這已經是第二次遇襲了，我懷疑我爹娘的死和他們脫不了干係，那場大火定時人為。」他吐了一口血，愈加虛弱。
「大哥，你不要嚇我，別說話了。」荼蘼此時真的好害怕，好怕他的顧凡哥哥會………
「你先躺一會兒，我出去看看。」她把顧凡從懷裡放到一旁，側躺著。
荼蘼微微露出水面，發現他們還站在岸邊，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於是便又潛了回來。
她把顧凡扶了起來，半靠著自己，開口：「他們竟如此不罷休，不肯走，怎麼辦？這些海底城邦里沒有會解毒的郎中，只有回到岸上，讓大夫醫治才行。」荼蘼心急如焚，擔憂極了。
顧凡知道自己命在旦夕，就算此時有大夫醫治，未必能解得了這劇毒。
他勉強露出虛弱的笑容，慢慢的開口：「沒事，阿鸞不要怕，此刻就我們兩人相依相伴，這樣挺好。」
她恐怕道：「大哥，你一定要堅持住！阿鸞求你了。」
他面無人色，極其凄楚，微帶笑容的說道：「以前都是我在岸上看著想著海里的你。如今能在此海水中，與你欣賞周圍魚蝦遊走，也是美景，想想真是一件美事。」
荼蘼悲戚的說：「美景、美事，即使不在身邊，也能長留心間，成為美好回憶。」
他說道：「回首這一生，原來最忘不了的，就是童年與你一起成長的日子。看到你安然舒心的笑容，是我這一生最美好的時刻。此後我就希望一直守護你，一直看到你安然寬心的笑容。」
「這幾日，我又夢到當日與你在海邊的情景。當時我問，如果沒有睿王和陛下，你我會否不同？」
「你說，這世上沒有如果………」
「昨夜我卻幻想著，物換星移，世事多變，倘若時光能倒回………」
她眼淚徘徊，雙眼也變得模糊，立即打斷他的話：「倘若時光能夠倒回，沒有樹林里的那場變故，沒有遇到睿王和陛下，你我相守同依………」
「或許沒有華衣美食，沒有僕僮成群，只有蕭舞和鳴，這一次大哥一定要親自領阿鸞去看世間最美的花………」
他虛弱、幸福的說道：「阿鸞，謝謝你，謝謝你………不管別人怎麼說，怎麼想，你永遠都是屬於我的那個阿鸞，我這也算落葉歸根了。」他說完帶著笑容合上了雙眼。
荼蘼呼喚著：「大哥，你別嚇我，你不能睡！」荼蘼探了鼻息，深呼了一口重氣，「還有氣息。」
海邊這群人好似聽到什麼聲響，大說：「不妙，快走。」
魏國皇后特別交代，千萬不能讓陛下派出的人知曉他們身份，萬一暴露，必會禍及皇后。所以他們這一路既要追殺顧凡，又要時刻提防著那批人。
李德和青葉見他們半響都沒回來，於是一同來南海這邊瞧瞧。
「夫人，顧凡，」他們呼喊著。
突然一群黑衣人從他們面前像馬車一樣急馳而過，帶動了他們的衣物，自覺地向後退了退，緊接著又有一群黑衣人，急馳而過，窮追不捨。兩批人雖都是黑衣蒙面，但衣服的樣式不一樣，很容易分辨出來。
李德開口道：「大白天的，哪來這麼多黑衣人，奇了怪了。」
青葉怯聲怯氣：「這些黑衣人看上去是殺手，好嚇人。」
荼蘼這一次探看，發現岸邊空無一人，高興之餘立刻扶著顧凡游出水面。她聽到他們的呼叫聲，大聲喊：「李德，青葉我們在這！」
他們聞聲趕了過來，瞧見顧凡受傷昏迷，青葉驚慌失色，張嘴就問：「顧凡怎麼會這樣？」
「一言難盡，快點幫忙拉上去。」
他們扶著顧凡回去后，便立馬請來的大夫。
大夫拔了他背後的箭，傷口也小心的包紮了起來。
須臾，荼蘼問：「大夫怎麼樣了。」
大夫又把了脈，幾次搖頭嘆息，說：「雖然箭射的不深，但箭頭的毒已經滲入五臟六腑，毒性猛，而且尚不知是何毒。現在氣息若有若無，這解毒丸也只能抑制毒性擴散，最多只能讓他熬兩日。」
青葉哭道：「要是有宮廷御醫在這就好了。」
大夫說道：「現在就是醫術再高明的大夫在這也無法救他，毒性已傷了五臟六腑，除非有天山雪蓮，不然也是回天乏術。」
「多謝大夫，李德送大夫出門。」
荼蘼心慌道：「天山雪蓮？如此珍貴之物哪裡才能弄來，除非去天山。」
「夫人，怎麼辦？怎麼辦？」
李德說道：「青葉你就別哭哭啼啼的，擾了夫人心緒。」
荼蘼看著病床上的顧凡，握住他的手，緩緩開口：「大哥，這麼多年都是你照顧和守護我，如今你有難，我卻什麼也做不了，阿鸞真沒用！」
她側過來，對他們說道：「如今只有一個辦法了，也許這邊的大夫醫術淺薄，你們乘馬車趕往附近的江陽，無論如何都要請來一位醫術高明的大夫來，速度要快。」
「好，我們現在就去！」
「路上千萬要小心，」她看向顧凡，「大哥一定要撐住！」
顧梵谷燒不止，還斷斷續續的說著一些囈語，荼蘼幾乎寸步不離的守在病床邊照顧著。天已經慢慢暗了下來，荼蘼有些疲累，於是便趴在床邊小憩。
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她，她揉揉惺忪的雙眼，開口：「是大娘嗎？」她迷迷糊糊的走去開門。
一開口，就看見一群黑衣人，荼蘼心中一跳，忙關門，可哪裡來得及。
荼蘼還來不及大喊，便被打昏過去，扔到了外面。他們把昏迷中的顧凡帶走了，接著又往房中扔了一個人，他們拿起火把扔到房內，沒過一會，大火燃起了整個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