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重驗高漸屍 為舊文馬車補更
北苑偏房內,已經打成一團,這方仁傑與付流二人拳腳相交,打得難捨難分。林慕白沒想到,一個琴師的功夫也不弱,與孔武有力的方仁傑交手,似乎一點都不佔下風。
「別打了!」雲水急的直掉眼淚,撒丫子往裡頭沖,就好似昨日的林婉言,橫衝直撞的。不過雲水沒有林婉言這般幸運,方仁傑一個抬腿,直接將雲水踹飛出去,霎時暈死過去。
付流給了方仁傑一拳,快速抱起雲水就往房間沖,「去請大夫,快找大夫。」
方仁傑沒防備,嘴角都被打出血來,卻是焦灼的直衝房間。
「我就是大夫。」林慕白坐在床沿,伸手便扣住雲水的腕脈,四下頓時安靜下來。只聽得眾人沉重的喘息聲,以及一道道灼熱的視線,齊刷刷的落在床邊。
「怎麼樣?」付流忙問,急得直搓手。
林慕白揚眉,「沒什麼大事,挨了一腳,導致血氣凝阻,再者急怒攻心所以暈厥了。我開一副活血化瘀的葯,好生養幾日。」說著,林慕白看一眼眾人,從懷中取出隨身攜帶的針包,開始為雲水扎針,「都出去吧,讓她好好歇著。」
所有人都出去了,夜凌雲想了想也跟著走出房門,免得礙了林慕白治病救人。
可方仁傑滿臉通紅,不肯挪動腳步,林慕白回頭時,正好看見他緊盯著床榻上的雲水,似乎
「還不快滾?」付流怒斥。
相比之下,付流容貌平平,也就是個普通人。不過彈得一手好琴,與方仁傑相比,勝在氣質略好。
「都出去。」林慕白加重口吻,「她需要安靜。」
聞言,付流眷眷不舍的握住雲水的手,轉而望著林慕白,「她真的沒事嗎?」
「你再不走,就有事。」林慕白冷冽。
付流深吸一口氣,徐徐起身。憤然瞪了方仁傑一眼,疾步走出門去。
等到二人出去,房門關閉,林慕白才輕嘆一聲,「別裝了,就剩下你我二人,睜開眼睛就是。」
音落,雲水羽睫微揚,睜開眼睛望著端坐床沿的林慕白。
昏暗的房間內,林慕白一襲柳色青山,容色淡然清淺,看上去格外的清雅。她就這樣帶著意味深長的似笑非笑,眸色晦暗不明的望著床上的雲水。
「我不想他們兩個打架。」雲水捂著生疼的胸口,徐徐坐起身子。
「你做到了,他們不會再打。」林慕白收針,低頭打理著自己的針包,「說說吧。」
「說什麼?」雲水抿唇。
林慕白一笑,「他們打架不單單是為了班主失蹤一事吧?更大程度上,是為了你,對嗎?」
聽得這話,雲水緘默不語。
「讓我來猜一猜,你是付流的未婚妻,付流很愛你。但是方仁傑也對你動了心,可他礙於你是付流的未婚妻,不敢追求你。於是乎,兩個男人就較上勁了,誰也不肯退讓。最後的結果是,誰都看對方不順眼,恨不能除之而後快。」林慕白收好針包,緩步起身,瞧見了不遠處的琴架。
上好的琴布,將琴體包裹得嚴嚴實實。可見,琴主人對琴的珍愛。
琴,是琴師的靈魂所在。
雲水沉默了很久,抬頭看著林慕白溫柔的拂過琴布,便轉了話題,「這是付流母親的陪嫁,聽說是上好的材質做成,他最喜歡為我撫琴。」
林慕白轉頭看她,可總覺在雲水身上少了點什麼。
可到底少了什麼?她也說不出來。
「你的手怎麼了?」林慕白問。
雲水的指尖一縮,面色微白的垂眸,「沒什麼,一不小心划傷了。」
「我看看。」林慕白走來,「如今這天氣,是最容易發炎紅腫,你的手骨節分明,修長而素白,傷了太可惜。」說著,坐在床沿握住了雲水的手。
小心的拆開雲水的指尖紗布,林慕白微微蹙眉,「有些紅腫作膿了,你是被什麼划傷的?」
雲水吐出一口氣,「不小心打碎了杯盞,被碎片划傷的。」
林慕白淺笑,「無妨,正好要給你開藥,一併帶上就是。」
「多謝夫人。」雲水頷首示意。
「不必客氣,只是平時莫要沾水,小心清潔,此外別吃辛辣刺激的就是。」林慕白細細叮囑,走到書案前提筆寫藥方,「對了,方仁傑為何聽聞班主失蹤,便認定是付流所為呢?」
此言一出,雲水駭然僵在那裡,突然回神忙道,「不會的不會的,付流不會殺人。」
「我沒說班主死了,只是失蹤。」林慕白抬頭看她,眸中毫無波瀾。一如既往的平靜從容。
雲水吞了吞口水,笑得有些窘迫,「我只是想說,付流心善,就算平素與方仁傑不和,也不會笨到要去殺人的地步。所以班主的事,與他無關。」
「有沒有關係,誰說了都不算,查出來才算。」林慕白吹了吹紙上未乾的墨汁,拿起藥方走向雲水。「莊子外頭就有藥鋪,我讓付流幫你抓點葯。內服外敷,傷口長久包紮反而不易痊癒,要透透氣見見太陽才好。」
語罷,林慕白轉身往外走。
「夫人?」雲水喊了一聲,口吻有些焦灼。
林慕白回首,瞧著雲水一臉的驚慌失措,揚唇淡笑,「怎麼,還有哪裡不舒服?」
「沒、沒有。」雲水囁嚅。
林慕白斂眸,走出房間,將藥方交給付流,並細細叮囑了一番。如此這般,才離開了此處。夜凌雲疾步追上,方才林慕白診病時的淡然從容,讓他整顆心都為之跳動。
他從沒想到,那一刻的林慕白,竟是如此的動人。
「怎麼,莊主受了一針還不夠,還想挨一針?」林慕白轉身看他,眼底帶著戒備。上一次,他可是險些侵犯了她。有些事,她不會給人第二次機會。
夜凌雲頓住腳步,眸色微暗,「慕白,咱們非得這樣嗎?拒人千里並沒錯,可我不是別人。我們拜過堂成過親,你我是正式夫妻。」
「你去外頭問問,我站在大街上,誰會認得我,是夜家莊的夫人,誰知道我是你夜凌雲的妻子?你對外絕對保密我的身份我的一切一切,以至於我與世隔絕的過了那麼久。如今我想明白了,這種行為有多自私。」林慕白口吻平穩,可也難免帶著少許怨憤。
「我是為了保護你。」夜凌雲抿唇,「有些事,你不懂。」
「我是不懂,如今也不想懂。我所希望的愛與家,是平等的,沒有欺瞞的。而不是憑空捏造。」林慕白瞥了他一眼,轉身離開,「你還是好好照顧林婉言吧,至於我臨走之前,你還不肯寫休書,就由我來寫。」
到底,她還是沒有給他機會。
就像很久以前的那般決絕,沒有給那個人機會。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不管隔了多少年,不管歷經多少世事變遷,骨子裡的東西,是不會變的。
原來,她還是她,依舊不是自己的她。
可是夜凌雲苦笑,「可我捨不得。」
捨不得如何?
有些人有些事,註定不是你的。當舍之時,必得舍。
林慕白回到房間的時候,容哲修已經領著容盈等在那裡,暗香迎了上去,「師父。你可算回來了。」
「發生何事?」林慕白倒了一杯水顧自喝著,緩緩坐定。
想了想,暗香看了容哲修一眼。
「沒事,說吧!」林慕白放下手中杯盞,容盈已經興沖沖的坐在了她身邊,這輩子,他就粘著她了。
暗香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條,「師父你看,我仔細的找了找班主的房間,在他的枕頭底下找到了這紙條。」紙條上。寫著一個「山」字。
林慕白陡然眯起美眸,接過紙條,指腹輕柔的在紙上摩挲,「紙質和早前的差不多,字跡也很相似,應該出自同一人的手筆。」
「還有!」暗香從袖中取出一個精緻的胭脂盒,「師父,你說奇怪不奇怪,班主一個大男人,枕頭底下放著這麼個胭脂盒。那紙條,就是壓在胭脂盒下面的。」
「胭脂?」容哲修揉著眉心,「這班主不會有病吧?」
暗香撇撇嘴,「誰知道呢,反正尋常男子,除非有心儀的女子,否則誰買胭脂收著。何況那班主一把年紀,也沒見登台唱戲,要胭脂做什麼?」
「許是緬懷。」容哲修伸手,林慕白便將胭脂盒遞了過去。她還不信,這六歲的孩子能在這胭脂盒上聞出味來。哪知。容哲修眉頭皺起,「這可是好東西,上等胭脂,應該是月寶齋的東西。市價不菲,少說也得近百兩銀子,一般人家可用不起這麼好的。如意班就算再掙錢,那班主恐怕也捨不得花這麼多銀子,買這樣的東西。」
暗香咋舌,「你說,就這麼一小盒,要百兩銀子?師父,咱們怕是數十年不吃不喝也攢不了那麼多。這如意班,那得多有錢呢?你說這班主,是不是因為太有錢,才會被人算計?」
容哲修嗤之以鼻,「只怕這錢財,來路不當吧!」
「你這話什麼意思?」暗香愣住。
林慕白深吸一口氣,「這香味,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有什麼奇怪的?」暗香取過胭脂,又湊到鼻尖嗅了嗅,眉頭微微擰起,「這香味好像有點好像在哪聞到過。」語罷,她嗅了嗅容哲修和容盈,「師父是不沾胭脂水粉的,我也沒有這樣的愛好。可這味道真的好熟悉!」
「在高漸的房裡,也有這樣的味道。」林慕白隨手便將暗香手中的胭脂盒合上,「方問山一定知道高漸的什麼事,才會被人暗算。如今是生是死,就要看他的運氣了。」
她算了算時間,距離林婉言毒發不到三天,她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消耗在揣摩與猜測之中。她要的是醉三的解藥,可解藥在哪呢?
事情似乎回到了最初的原點,解鈴還須繫鈴人。
「暗香,準備一下,咱們去查查高漸的屍首。」林慕白眸光微冷。
暗香嘟噥,「又要驗屍,師父,你是不是成習慣了?」
林慕白音色清冽,「多嘴。」
不過,容哲修倒是來了興緻。「在清河縣你就是仵作,我聽宮裡的老人說,仵作就是能讓死人說話的陰司判官。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讓死人說話。」
呷一口清茶,秒一眼興緻勃勃的小鬼頭,林慕白氣定神閑,「借世子吉言。」
午後的陽光還算不錯,照在人身上暖暖的。
可心裡卻冷冽刺骨,也讓守著高漸屍體的一眾夜家莊奴才,覺得脊背發涼。倍感陰森。誰都知道這高漸是被人殺死的,如今知府大人一句話,給弄成了自盡。用行外話來說,這高漸怕是冤魂不散,怨氣衝天。
這事還不許聲張,也沒給請和尚做法事,誰的心裡都瘮得慌。
林慕白踏入的那一刻,夜凌雲便得了消息,急急忙忙的趕來。
雖然高漸屍身未腐,但已有了少許氣味。
焚蒼朮、皂角。口中一片生薑,著白衣手套,布遮口鼻上前。褪屍衣,正屍骨。凡行人(仵作),當心正而不避羞。目不斜視,心無邪念。
容哲修緊握容盈的手,不知為何小臉有些莫名的微白,彷彿有些緊張。死人他倒是見了不少,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旁人驗屍。五月守在門外,不許任何人靠近。明恆與夜凌雲則各自蹙眉。
一個女人,驗起屍來如此有模有樣,確實讓人刮目相看。
「死人是最值得尊敬的,他們比活人更誠實,更不會說謊。」林慕白肅容瞧了眾人一眼,暗聲道,「暗香,記。」
「是,師父。」暗香手執紙筆,儼然習以為常。
「初檢。」林慕白帶著手套的手。撫過高漸的頭部,寸寸微按,「死者高漸,性別男,年歲二十有二,身高七尺。屍口眼合,四肢微蜷,雙拳緊握。根據屍斑形成,初步推斷,死亡時間為辛酉年四月二十一子時。後腦。頂心無恙。口舌輕微損傷,有出血痕迹,應是死前有過掙扎。頸上一刀,皮肉捲曲,乃生前所致。然痕均勻,不符合自盡割喉現象。」
這話剛說完,容哲修便插了一嘴,「自盡和他殺,都是割脖子,有區別嗎?」
林慕白蹙眉望著他,以手置脖頸處,「凡自割喉下,當下身死時,痕深一寸七分,食系、氣系皆斷。然自盡割喉之人,下刀時抱定必死之心,傷口勢必很深。但因為疼痛,所以收刀時傷口銳淺。高漸的傷口,無論是從下刀還是收刀,傷口均勻。根本沒有由深至淺的跡象。」
容哲修明白的點頭。
夜凌雲錯愕當場,何以她知道得那麼多?這些年,她到底是怎麼過的?難不成日日圍著死人打轉?
「師父,這好像是淤痕。」暗香蹙眉,望著高漸屍身上一處血蔭,位於鎖骨之下,呈朔月弧形、鎖肩走向。
林慕白頷首,細細的查驗了一遍屍身後,發現除了頸部傷痕與頸下血蔭,高漸身上並無其他傷痕。
音色低沉。林慕白眸色清冽,卻是言簡意賅,「暗香,取酒醋,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