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卷四十三章:相不相信
衛衍見到那一襲紅裙的絕艷女子時,展現了十多年來的唯一一次失態,上好的琉璃九龍杯,就那般破碎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你……」
「阿衍。」女子只自顧自的緩步而來,精緻絕倫的面容,每一笑,都恰到好處,無論從何處看,她都是極美的。
「多年不見,不知你可還記得我。」
衛衍回過神,坐在椅子上沒動,幽深的眼瞳審視的看著她,一瞬間便看出了分別,他緩緩道:
「莫姨。」
「不愧是姐姐的孩子,十多年了,竟還記得。」花莫嫣然一笑,裙袖微動,悠然落座。
衛衍勾了勾唇,將眼底的警惕掩了下去,著人收拾了地上的碎片,便淡淡的看著那被歲月眷顧的女人。
恍惚間,便想到了那個與她有相同容顏,卻不同命途的女子。
「您怎麼來了。」衛衍分清了她和自己母妃的區別後,便沒有什麼感情了,花莫長的確實和花悠然很像,但終究不是。
他的情緒不多,分不出給她。
「來看看你過的如何,你不會不歡迎吧?」花莫笑道,並不在意衛衍對自己的態度,她像一個長輩,眼裡帶著關切和慈愛。
聞言,衛衍抿了口茶,沒接話。
「我已經去見過你父皇了,他還是那個樣子呀。」花莫自顧自的接著說,臉上笑容如花:「衛子清死了,阿衍,你打算怎麼做?」
「什麼怎麼做?」衛衍一笑。
花莫也笑:「衛子清的事於天下是一個很好的借口,你父皇終究會出兵呂國的,那麼阿衍,你打算怎麼做?」
「不怎麼做。」衛衍靠在椅背上,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精緻的錦布袍邊悠然垂著:「他又不是沒有兒子,就算我什麼都不做,也有人爭著去。我何必勞心勞神呢。」
「爭著去送死的東西罷了。」花莫輕笑一聲,絕美的容顏如綻開的玫瑰,輕易可以勾人視線。
「都是會死的,他們死了,阿衍,你要怎麼做?」
衛衍抬眸看著她,冷冷道:「莫姨,你想我怎麼說?」
「莫姨只想知道,你要怎麼做。」花莫微微搖搖頭,一雙惑人的桃花眼中,彷彿綻放了朵朵桃花,層層疊疊將心事掩蓋:「莫姨知道,你對呂國那丫頭很好,她門前從不間斷的梨花,是你送的吧!阿衍,我的姐姐已經死了,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你,還與我相連,我不能看著你毀掉。」
所以,跟我回去吧。這句話,花莫沒說出口,但她知道衛衍明白。
聞言,衛衍眉頭狠狠皺了一下,冷冷看著那一臉愁容,惹人憐愛的女人,那雙桃眼中蘊藏的關心,確實足以將很多心融化,
她是一個懂得利用自己的女人。
「你多想了。」衛衍不想和她多說什麼,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影在地上拉出一個陰影:「莫姨,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出現,目的又是什麼,但是,別以為頂著那張臉,你就能左右什麼。本皇子的父皇,以及本皇子,都不是有心之人,這一點,你看看我母妃的下場就應該知道。」
他向花莫靠近了幾步,比她高出太多,結實太多的身影,扯出強烈的壓迫感。
回去?怎麼可能,他一手奪到的現在,一刀一劍殺出的路,怎麼可能毀掉。
花莫臉上依舊帶著笑容,十分平靜而淡然,似乎沒有聽到衛衍並不好聽的話。只是那眼底,劃過一抹惆悵,不加掩飾。
「空歡府是個好地方,過幾天,你就回去吧,你不該出來的。」衛衍看著她的臉,淡淡說了一句,邊轉身大步離開。
他能說出這話,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了,已經是,看在他死去多年的母妃份上了。
這點,花莫一想便知,可是卻還是沒由來的傷心。
「姐姐最不想你變成這樣,你還是隨了你父皇。」花莫輕嘆一聲,素手捧著暗青色的花紋茶杯,靜靜坐著。
不知何時,外頭下起了雨,一會兒的功夫,就從綿綿細雨演變成了傾盆大雨,這對夏國這個並不多雨的國家來說,算是一場好事。
沉澱的燥熱潮濕被這場雨牽起,花莫緩緩走到們延處,火紅的長裙被風雨吹起,遙遙一望,恍若屋中搖曳的紅薔薇。
花莫想起了衛衍說的空歡府,於這紛亂的天下中而言,那確實是一片凈土,百年隱於森林之中。
她這次來,其實沒有什麼目的,只是想看看他變成了什麼樣,願不願意隨她回去。
可結果,和十多年前一樣。
當年衛衍被衛臻皇扔到邊疆去,十歲出頭的少年端坐在幾十萬雄師之前,那麼弱小,那麼倔強,那時她也曾問,他想怎麼辦。
衛衍的回答只有一個字,迎。
後來花莫就知道,在這個少年的世界里,是沒有後路的。沒有後路,就只能迎接。
他的後路去哪兒了?花莫問過一個人,那人說,是他自己斬斷的。
這場雨一下就沒完,良久未歇。
與此同時的呂國,卻是艷陽高照,晴空萬里,無雲一片。
自從呂皇再次病倒之後,晏嬌嬈就越來越忙,整日里不是待在御書房就是前往議政殿,太子東宮中,卻從不見她的身影。
「殿下,您要不要歇歇,這些奏摺,晚點在批閱也可。」跟著她的小太監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的說道。
「不必了,你退下吧。」晏嬌嬈擺擺手,眉頭微蹙著,一直未展。
今日,她一襲大紅色秀金宮裝,頭上金步搖對稱考究,明艷的臉上畫著精緻的淡妝,帶著凌厲的眉眼卻未變,只是瞳低越發深沉了幾許。
看著奏摺,晏嬌嬈只覺得額頭隱隱泛疼。
她雖然早就準備了許多人,但當真正將許易勢力拔出后,她才發現,她的人遠遠不夠,這朝中大大小小的官位,至今還空缺著許多,這也導致許多事上造成了疏忽,每日的奏摺像山一樣的堆著。
「殿下,宋大人求見。」
「傳。」晏嬌嬈愣了一下。
小太監退下,不一會,一身官服的宋言便出現在了書房中。
行了禮,宋言率先開口:「殿下,朝中空缺的官位以及那些日子造謠之人,都已經查了出來,臣列成了單子,您是否要看看。」
「呈上來。」晏嬌嬈說罷,一旁的小太監已經快速的接過了宋言手裡的東西,畢恭畢敬的放在了她面前。
對現在的呂國來說,晏嬌嬈已經是鐵板上的下任女皇了。
粗略掃了一眼,晏嬌嬈輕嘆了一聲,笑道:「還有這麼多位置空著,這朝廷,可怎麼運轉呢。」
「殿下其實不必憂慮這些,臣,有個想法。」
「你想的,孤何曾沒想過。天下有才之人,至多處莫過於玄月小築。但是,宋言,你也覺得,孤該相信她?」晏嬌嬈道。
「臣不知道殿下該不該相信月家主,但是臣覺得,如果她真的別有目的,這次呂國之劫,她全然可以不出手。」宋言垂眸回答道。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個如月清貴的女子,不像是險惡之人。哪怕,她手段已經擺在了他面前。
晏嬌嬈輕笑一聲,緩緩站了起來,並沒有說話,她心底,也是想相信的。
宋言退到旁邊,對她低聲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端看殿下,是怎麼想的。」說罷這句,宋言就行禮退下了。
看著他離開,晏嬌嬈神色淡然,也不在管身後桌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摺,緩緩走到殿門口。
「皇夫大人,近來如何?」
「回殿下,自陛下病倒,皇夫殿下的身子,似乎也不行了,只是陛下說了不準太醫院著人去看,君蘭宮又封著,奴才也不太清楚。」小太監連忙說道:「殿下是否要去瞧瞧。」
「是該去瞧瞧。」晏嬌嬈玩味的笑了笑,在所有人眼裡,她此刻,不就應該去落井下石,看笑話嗎?
小太監瞭然,連忙吩咐著隨侍跟著晏嬌嬈。
這麼多年,呂皇的後宮寵人並不多,到了近年,似乎也只剩下了許易,路過的一座座宮殿,無不是空置著,美則美矣,滿處寂寥。
御書房到君蘭宮的路,不長不短,一路上,晏嬌嬈都在想著那個宛如蘭中君子的男子,若不是她是局中人,恐怕也不會相信他的所為。
受了呂皇的命令,君蘭宮的大門被封著,外頭有侍衛看守,而那偌大的宮中,除了主人,空無一人。
這是晏嬌嬈多年來,第一次踏足君蘭宮。
上次進來,還是隨著風行。
多少年了,這裡,一層不變。
「退下。」
「諾。」隨侍們躊躇一下,畢恭畢敬的退至十米遠。
深吸了口氣,晏嬌嬈揚起一抹明艷的淺笑,緩步向那大開的正廳而去。
並不明亮的大廳中垂落著層層疊疊的墨色帷幔,點綴的碎琉璃折射著微弱的亮光,斜著幽幽蘭香的風走過,晃動的帷幔中,隱隱露出那窗邊倚靠的修長身影。
晏嬌嬈看著那些帷幔沒動,火紅的長裙在一片暗色中顯得觸目驚心。
「將自己隱藏在黑暗中,就覺得可以,掩蓋所有了嗎,父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