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卷四十五章:無皈
無皈也不說話,跪坐在老和尚下首,不緊不慢的敲著木魚,時間就在那佛前的香燭融化里過去。
外頭天色暗了許多,老和尚的佛珠聲戛然而止,無皈的木魚聲也在一瞬間消失。
「無皈,那丫頭在這兒待了多少年了?」
「回師父,已有十七年。」
「十七載春秋,是該走了。」老和尚嘆息了一聲,渾濁的眼中透著清明的亮光。
無皈身子怔了怔,垂著眼眸不語,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那清秀的眉目卻一直緊皺著,沒有展開。
「無皈,我知你待她多年難免有不舍,但咸陽城的北城門能大開,就證明來的不是普通人。我們這一介清靜之地,抵擋不得。」說這話時,老和尚神色黯然而無奈,手裡的佛珠不自覺打的越來越快,似乎也是在掩蓋著心裡的無力。
咸陽城的城主是戰家故交,生死之交,當年也是他將戰蒹葭交到難皈山,並承諾通往難皈山的北城門絕不開啟,若有一日開啟了,便證明,戰蒹葭該走了。
為了保證北城門不開能有一個合理的理由,這麼多年,那咸陽城主,也是用盡手段。而索性,咸陽城並不是什麼重要的城池,也不與其它國交鄰,一直太平著。
如今那城門突然大開,只有兩個原因。
一個是咸陽城換了城主,另一個就是,咸陽城來了他也惹不得的人。
這些道理,無皈不太懂,但看住持的神態卻也有點隱隱明白了意思。
戰蒹葭要走了。
「弟子明白了。」
「越快越好,對她也好。」老和尚又嘆了口氣。
無皈點頭,雙手合十行了一禮,起身離開。
「阿彌陀佛。」老和尚輕念了一句,繼而閉上眼睛,專心念著佛經,手裡的佛珠輕輕作響。
離開了老和尚哪兒,無皈步伐躊躇的走向藏經閣的方向,連路過的小和尚向他打招呼也忘了還禮,而原本只需要一炷香的路程,他走了許久,待太陽快落山時,才看到了藏經閣的大門。
不知怎麼的,無皈邁不開步子,躲在門口。
「無閑!你給我下來!」藏經閣中,戰蒹葭叉著腰,瞪大眼睛怒視著坐在高高書柜上的光頭和尚,大聲吼道。
「出家人言出必行,說不下去就不下去。」無閑光著腳,他今年也是十七歲,算來只比戰蒹葭打了幾個月,近乎和她前後腳來的無皈山。
不同於無皈像個大哥哥一樣老成的性格,無閑的性子很是脫歡,出了誦經時不敢亂動,其它時間都不會閑著。
戰蒹葭覺得,這也是他法號的來源,無閑!
「不要臉,就你還出家人呢!出家人還打報告!一點都不像無皈師兄。」戰蒹葭不屑的瞥著他。
「哼,我要是無皈師兄,我就讓你把整個藏經閣的經文都抄一遍,不抄完不準吃飯。哈哈哈。」無閑晃著光亮的小腦袋,略帶得意的說道。但他也只是說說而已,等會還是會幫戰蒹葭抄經文的,自然,這些他是不會說的。
戰蒹葭瞪眼,手裡的柳條猛地抽在地上,看起來殺氣騰騰的樣子:「無閑,你下不下來!」
「你你你!!你把柳條扔了我就下去。」無閑吞了吞口水,他自問自己三天打魚兩天晒網學的武功是打不過戰蒹葭的。
說來,戰蒹葭是不可以學習少林武功的,可架不住無皈在哪兒,小時候無皈就背地裡偷偷教她武功,不知道被師伯們罰跪了多少次祠堂,跪到最後,住持他們就索性不管了。
想到這個,無閑就覺得委屈,縮著身子幽怨的盯著下頭的女孩:「蒹葭,師兄前幾年教你的到底是什麼武功呀,那麼厲害,我從來沒見過。」說著,眼睛里已經冒著閃閃精光了。
聞言,戰蒹葭咧開一抹燦爛的笑容,高高揚著頭:「哼,那是我戰家的武功,很厲害的。」說罷,縱身一躍,輕飄飄的就坐在了無閑身邊。
「啊啊啊!!你你你!啊——」無閑一驚,尖叫著就往旁邊挪,卻忘了自己是坐在書柜上的,頓時身子一空,往地上掉去。
見此,戰蒹葭連忙拉住他的衣襟,儼然也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書櫃壓書櫃,只聽一聲接一聲的巨響過後,整個藏經閣徹底安靜了下來,無數的經書乖乖的躺在地上,一層又一層。
「咳……咳咳……」一陣咳嗽,戰蒹葭從一堆書里爬了出來,看了下四周,連忙又將自己身下墊背的無閑拉了出來。
見他睜著眼不說話,戰蒹葭伸手拍了拍他的臉頰:「喂喂喂,無閑,你不會死了吧?」說著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快了。」拍開她的手,無閑頓時一臉哭相,坐起身看著一片狼藉的四周,搖著戰蒹葭哇哇叫道:「完了完了,我們死定了,把這兒弄成這樣,師父師伯們會扒了我們的皮的,怎麼辦怎麼辦,要死了,嚶……」
「停停停,頭好暈。」戰蒹葭連忙推開他,甩了甩腦袋,這才注意到四下的景象,頓時臉色一變,頭上的呆毛都快直了,一把抓過無閑使勁搖:「完了完了,無皈師兄會打死我的,怎麼辦怎麼辦,無閑我要死了,哇……」
「你們應該慶幸這裡沒點蠟燭。」充滿無奈的聲音響起,模糊中,無皈的身影悄然出現在不遠處。
「啊!!」
完了。
兩個字一瞬間浮現在無閑和戰蒹葭腦袋裡,二話沒說,無閑敏捷的躲到了戰蒹葭身後,只探出個光溜溜的腦袋。
「出息!」戰蒹葭眼皮一跳,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無閑無辜的眨眨眼。
看著無皈步步走近,她腿不自覺的開始後退,乾笑道:「那個,呵呵,師兄,這個這個不關我的事,我是為了救無閑才把這裡弄成這樣的,真的。啊啊不對不對,不是我弄的,真的不是我,是它們自己一個接一個到的,我都叫它們別倒了,它們不聽,真的。」
「噗……」無皈輕笑了一聲,搖搖頭,伸手把她身後的無閑揪了出來。
「無皈師兄,你別打他……」戰蒹葭一急,連忙想去護他,被無皈擋了回去。
無閑身子抖了抖,拉忪著耳朵道:「師兄,是我的錯,你要罰就罰我吧,不關蒹葭的事。」
「好了,我剛就在門口看著,會不知道發生什麼了?你們兩個都多大了,還跟小時候一樣爬書柜上坐著,那書櫃不倒才是奇事。」無皈無奈的搖了搖頭,語氣卻並沒有多加責備。
「我們知道錯了。」無閑和戰蒹葭連忙道。
無皈扯扯嘴,看著他們熟練的認錯拽,無語道:「錯了有什麼用,剛才那麼大的動靜,估計已經有師弟聽到去找人來查看了。」
「啊,那我們還是完了。」無閑頓時垮了臉。
「叫什麼叫,大不了就是跪石板嘛,又不是沒跪過。等著,我已經研究出一種可以保護膝蓋的東西了,等會給你一對就是啦。」
「真的?是不是護膝呀?那好像不是你研究出的呀,早就有了。」
「閉嘴,你到底要不要?」
「要要要!給我兩對好不好,我估計這次我們得跪好久。」
「你想得美。」
「你們倆夠了。」聽不下去了,無皈抬手一人給了一個糖炒栗子,力度不輕不重,四下卻安靜了下來。
見他倆閉了嘴,無皈心底輕嘆一聲,笑道:「其實我早就將這兒的師弟們支走了,所以這番動靜,除了我,再沒有其他人聽見的。」
「真的?!」戰蒹葭和無閑眼睛同時一亮,一人扒住無皈的一隻手,齊齊道:「還是無皈師兄最好。」
聞言,無皈扯扯嘴角,將他倆甩開,道:「說了十多年的詞,可能換換?」
「嘻嘻,那我下次給你做一個花環好不好?」戰蒹葭眨眨眼。
「咳。」無皈嗆了一下,瞪了她一眼,轉而嚴肅道:「就算暫時可以瞞住住持和師伯們,但你們若不在明日辰時末之前將這裡恢復原狀,還是得受罰。」末了,無皈又笑著加了一句:「護膝沒收。」
「……」戰蒹葭覺得自己有點明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意思了,她就不該給無閑顯擺的,阿彌陀佛,這就是因果報應嗎?
「師兄,這麼多書,我們又不知道位置,怎麼可能整理好呀,我還是乖乖去跪石板好了。」無閑看了眼四周,紅著眼眶小聲道。
「我這兒有單子。」說著,無皈悠悠的從懷裡摸出了一本小冊子,上面明明白白標註了若有藏書的位置和數目。
戰蒹葭和無閑頓時無語,任命的捧著小冊子開始上串下跳的整理書。
無皈笑著看了一會,最終在兩道火辣辣的視線中,也任命的幫起忙。
外頭的天色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變為了墨色,零星的星辰像是被遺落的珠寶,點綴在天幕中,不知何處走來的烏雲,巧妙的遮住了皎潔的月亮。
敲鐘的小和尚將鍾在二更敲響時,天空下起了綿綿細雨,夾雜著淡淡的菩提葉香。
藏經閣中燈火通明,淡黃色的燭光呈現著朦朧的顏色,顯得無比溫暖。
而一排排的書架中,只有一道身影還在穿梭,修長的手耐心的擺放著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