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秦善
他穿著一身黑衣,帶著人、皮面、具,明明毫無特別之處,卻好像有著能吸引飛蛾撲火的魅力。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
齊若望走到當中主座,未說話時,先端起一杯酒。
「各位今日赴宴,車馬辛勞,不管為何而來,齊某先敬一杯!」
看著他豪飲,眾人面面相覷,直到齊若望放下酒杯,勾唇問道:「怎麼,諸位今日為齊某聚集在此,卻覺得憑我的面子,不夠讓各位共飲?」
被他這麼說,人家又先干為敬了,怎麼也不能不給面子吧。不喝,慫。
在場眾人皆端起酒杯,斟滿,一飲而盡。
席辰水也跟著湊熱鬧,端起酒杯。不知為何,他喝的時候總感覺有道目光了落在自己身上,再放下酒杯去尋時,又不見了。
席辰水摸摸後腦勺,莫名其妙。
而台上,齊若望已經請眾人一起落座。這一坐下,就有人忍不住要表明來意了。
「齊先生。」
一個書生模樣的人站起身,拱手,「想必先生把我們邀到這裡,是有話要說,大家也不必斡旋周折,有什麼話不妨現在就說開,如何?」
「是我想說,還是你們想聽?」齊若望捻著杯沿,「若想聽什麼只管開口便是,鄙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過,先提醒各位。」他抬起頭,眼神帶著戲謔,「有些事,一個人知道比一群人知道有用多了。」
他這一句話,把現場本來還算緩和的氣氛瞬間挑撥至緊繃。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知道彼此是沖著什麼而來。可齊若望剛才一句話提醒他們了,他們想要的消息別人也想知道,若真是弄得眾所周知,那勢必就沒有優勢了。
誰不希望自己獨享秘密,佔得便宜呢?
那先開口的書生臉色一僵,還沒想好什麼說辭,底下就已經有人不滿意齊若望的說法。
「齊家小子,你想要什麼直說就是!何必賣弄什麼關子?」
說話的,是個留著絡腮鬍的大漢,他看向齊若望,眼神有些鄙夷。
「反正現在你佔了便宜,索性就公開叫價,到時候價高者得,誰還能不服氣?倒是你現在奇貨可居,若是想賣,爺們還敢不買不成?」
他這話說得粗鄙,頗有些下流的意味。在場好些人面露不悅,可有更多人想起齊若望身上的流言,再看向台上的人時,目光里就多了幾分另類的意味。
齊若望面上不氣不惱,只是盯著說話的那個莽漢。
「我想賣什麼?」
「不就是無名谷和秦善的消息么。」那漢子見他沒有反應,說話的膽量也大了些,譏諷道,「難不成你還想向爺爺賣你自——!」
他話還沒說完,喉間突然湧出汩汩鮮血,壯漢驚愕地低頭,伸手要堵住自己脖子上的血洞,可下一瞬人就已經癱倒在地,沒了氣息。
在場瞬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齊齊向一個方向看去,只見凝月樓大堂門口,一個青衣人收回右手,一把玉笛在他袖下若隱若現。
他抬眸,望向台中的齊若望,冰冷的眼神好像想要穿透那面具,探索些什麼。
「是蕭憶!」
「聚氣成力,再藉由玉笛擊出,瞬間擊破脛骨。他的功夫又深了幾成。」
有人小聲竊竊私語,蕭憶均未放在眼中,他只是盯著人,眉頭漸漸蹙起,像是尋找等待了很久的事物,到頭來卻發現出了差錯。
蕭憶沒有出聲,站在他旁邊的女子卻是開口。
「哥哥。」
齊若蘭喚道,眉目流轉,「哥哥許多年未曾歸家,爹娘和蘭兒都想你想得緊哩。」
她溫柔地撫摸上自己的肚子,輕聲道,「我和夫君肚子里的孩兒,也日夜在盼著你回來呢。哥哥。」齊若蘭看著台上人,溫婉勸道:「當年種種可不再提,我們還是一家人。蘭兒和夫君日夜兼程來尋你,你可跟我們回家去罷。」
這一家人!
有的明白人視線來回在三人身上打轉,等著看好戲。
而台上的齊若望,卻不像他們想得那樣面露嫉恨,也不像是在故作冷靜。
他只是放下杯盞,靜靜道:「蕭憶,齊若蘭,你們也是為了秦善的消息而來嗎?」
齊若蘭面色一僵,訕訕笑道:「哥哥何出此言,我們是為了你……」
「若為了齊若望,就不會把他丟在無名谷五年,不聞不問。」
「若為了齊若望,就不會眾目睽睽搬出家中父母,逼得他不回家就是不忠不孝。」
「若是為了齊若望。」台上的人冷笑一聲,看著他們,「齊蕭兩家就不會派出你們這對姦夫□□,好把他氣得吐血,神志不清,一氣之下再做出什麼傻事來。」
他連道三聲,把齊若蘭的臉色說得越來越蒼白,把蕭憶的臉色說得越來越鐵青。
「你是誰?」
蕭憶喝問:「你不是若望!」
他一語驚醒夢中人,在場的武林豪俠們瞬間後背發涼,覺察出一直以來隱隱發現的不對勁。
這個自稱齊若望的人,從頭到尾沒有摘下過面具,若真不是本人,他會是誰,會是誰?!
「哪裡來的姦邪之輩,故意冒充所圖為何!」有人立馬提起刀劍,「你將真正的齊先生拐到哪裡去了?」
齊若望扔下酒杯。
「真正的齊若望?」他冷笑,「蕭憶隨口說一句說我不是齊若望,我就不是了?他蕭憶是你爹還是你娘,他讓你□□你吃不吃?」
那人當下被氣得直哆嗦。可很多人卻從這說話的語氣里回過味來。當今武林,能這樣不給人面子說話的,除了當年的齊若望,還有誰?
就連蕭憶,此時也出現了一絲困惑。
有人索性不管不顧,直接道:「你要是齊若望,你就該告訴我們秦善狗賊去了哪裡!你要是不願說,肯定就是狗賊的同黨!」
「就是,若是齊少俠,親眼目睹無名谷遇襲,肯定不會藏著掖著,而是公之於眾,好讓大家一起為無名谷報仇。除非、除非是秦善小人的黨閥,才會故意賣弄玄虛,搬弄是非。」
越來越多的人這麼質問起來,說實話,他們並不在意齊若望究竟是不是齊若望,他們只需要獲得自己的想知道的消息,拿去賺足十倍的好處就足夠了。至於這個齊若望究竟是誰,真正關心的人又有幾個呢?
有人問齊若蘭:「蕭夫人,你可贊同我們所說?」
齊若蘭看著台中的人,緩緩道:「是哥哥的話……若是哥哥,絕不會甘心與魔頭同流合污。他本不是那麼奸詐佞妄之人……」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人冷冷掃了一眼。那一眼讓她站點站也不住,渾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走了。
只有扶著蕭憶,她才能勉強站穩。
「是齊若望會如何?不是又如何?」台上人譏嘲道:「即便真是齊若望在此,今天要是不從了你們,怕也要被污衊成秦善同黨吧。不過,就算是秦善同黨,也比和在場諸位同流合污來得好。」
「你!」
「竟敢把我們與秦孽相比!」
黑色衣擺在椅子上鋪開,台上人一手托腮,看著在場眾人,輕笑道:「怎麼,若是齊若望真與秦善結交,不願透露他的消息給你們。你們也要把他綁到少室山,去受那萬眾錐心之刑么?」
他雖然笑著,但笑里的冷意卻讓眾人都察覺出一絲不對勁。
「他不是齊若望,他是,他是——」
台下一人仿若明白了什麼,看著「齊若望」的眼神瞬間布滿驚恐,明白過來后,他想要提氣離開,卻走了不過兩三步,突然哇地吐出一大口血,倒在了地上。
這位不幸中招的俠士捧著胸口,一邊吐血一邊大喊道:「他是秦善!你們還不明白嗎,他是秦善!」
撕心裂肺的一聲喊,宛若雷霆炸響,將所有人都炸蒙了。然而,沒等他們回味過這個驚天的消息,接二連三有人吐血倒下,又給他們帶來了另一層驚悚。
「酒菜里有毒!」
「我們中招了?」
「台上豎子,你究竟是誰!今日若不說個清楚交出解藥,等你離開這凝月樓,明年今日就是你忌日!我們青城派不會放過你!」
面對眼前劍拔弩張的的場景,「齊若望」卻一點都不緊張。
「各位有功夫替我操心忌日,不如多擔心擔心自己。至於我是誰——」
他輕笑。
「他不是已經都告訴你們了嗎?」
他目光所指,是地上已經出氣多進氣少的第一個中毒之人。
而隨著這一句話,越來越多的人明悟過來,眼神從全然的憤怒,變得怒與懼間雜。
「秦善!」
「是他,真是他!」
「兀那狗賊,還不敢用真面目示人!」
台上人微微一笑,在眾人驚怒交加的目光下,緩緩伸出手撕下面具。他的臉型在慢慢改變,原先的平眉變作一雙劍眉,眉尾冷冽直插雲霄,而本來看著寬厚的厚唇,也變成冷情的薄唇。
面具下是一張完全不同的臉,那雙透著寒意的星眸,彷彿凍入骨髓,叫人輕易不敢對視。這張面容,曾讓無數人夜半驚醒,也是他們絞盡腦汁也要除掉的夢魘。
而如今,時隔三年,這夢魘又重回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