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輪迴
人生其實也不過夢一場。
謝盞再睜開眼的時候,便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皇宮,而是到了宋府之中,到了宋硯的房中。如今已是半夜,宋硯的房間里卻是亮堂堂的,紗帳拉了起來,宋硯便坐在床上,一手撐著床沿,半靠在床上,一副慵懶的模樣,雙眼便那般直勾勾地盯著他。
宋硯生得秀氣,眉目如畫,嘴唇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的模樣,這般看人的時候,總容易將人看得面紅耳赤。
謝盞也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反應過來,宋硯是看不見他的。
謝盞尋了一個椅子坐了下來,將那些故去的事經歷了一遍,他的心情顯然好不到哪裡去。那些事,每回想一遍,便顯得自己多麼愚蠢、多麼卑微。然而,謝盞並不後悔,這一切都是他選擇的,選擇了便不能後悔。他本是固執的性格,有些事不到頭破血流是不會回頭的。
他如今已經粉身碎骨,也終於看透了情愛,放下了情愛。這於他而言,未嘗不是解脫,也未嘗不是好事。
謝盞坐在那裡,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似要將胸口的那股濁氣呼出去。
「你不開心?」
宋硯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謝盞抬起頭,便看到宋硯的目光準確無誤地落在自己身上,那看向自己的表情也有些異樣。
謝盞依舊保持著鎮靜,當宋硯將手伸過來,指腹準確無誤地落在他臉頰的時候,謝盞的眼中終於露出錯愕的表情。
「我看到你了。」宋硯眼神中帶著驚艷,「原來你活著的時候是這般模樣的。」
冰肌玉骨,眉目若畫,雖只是一身白衣,渾身飄然的氣質卻攝人心魄,比那冰床上躺著的死人,不知道勝了幾分。
謝盞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還清能看得見他,因為他是修道之人,而宋硯為何能看得到他呢?!
「果然是絕世獨立,一顧傾城,二顧傾國。」宋硯眯著眼睛道。
謝盞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眉頭皺了起來,盯著宋硯不說話。
「你怕我?」宋硯的目光依舊緊緊盯著他。
謝盞突然笑了:「傾國傾城,本是女子,用在賀清嵐身上豈不更好?」
宋硯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悅:「斯人已逝,不如憐取眼前人。」
「那不如將清嵐院中的畫像換成我的?」謝盞笑得別有深意。
宋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卻在那椅子上坐下:「你倒是聰慧,可惜這一輩子卻毀在一個蠢物手中。」
「如人飲水。」謝盞道。
宋硯愣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麼舊事一般,半晌后才道:「是啊,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這一生怕是孤獨一人,不過有你這般有趣的人陪在我身邊,也不算無趣。」
「那宋大人怕是要繼續孤獨下去了。」謝盞的唇角微微勾了起來,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宋硯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待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謝盞已經伸出手,將他腰間的玉佩奪了過來。
宋硯的臉色徹底變了,待他站起身,謝盞的身體已經飄然而出。一瞬間的憤怒之後,宋硯很快恢復正常,反倒覺得更加有趣幾分,美人多愚鈍,而這既美又聰慧的人,實在難得。宋硯坐在了椅子之上,倒起一杯酒慢慢地喝了起來。
不過一會兒,謝盞便走了回來,本來蒼白的臉更加難看了幾分,眼中帶著幾分氣憤與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鬼是鬥不過人的,人心才是最恐怖的東西。」宋硯道,手中又多了一塊一模一樣的玉佩。
謝盞一派淡然地看著他。
當月光暗淡的時候,謝盞的身影也漸漸淡了,然後又隱藏在這屋中的某個角落。宋硯飲盡杯中酒,突然覺得有些寂寞了起來。
「大人,宋府被人包圍住了。」
宋硯將杯子放了下來,眼睛微微的眯了起來,透出一股戾氣來:「被圍起來了?是誰?」
那人跪了下去:「是皇帝。」
宋硯頓時興趣盎然起來,將玉佩系在腰間最顯眼的位置,轉身便往外走去。
天邊已經是魚肚白了,這個夜晚註定不平靜。皇帝率兵將大司馬的府邸圍住了,這樣的消息傳出去,無論怎樣都會引起軒然大波。
宋硯往外走去。
桓凜已經負手站在外面。宋硯看著他,桓凜的想法本是很容易看透的,但是這一刻,竟發現有些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宋硯看著宋府外若隱若現的亮光,桓凜帶來的人顯然不少。
「陛下這是何意?」宋硯問道。
「不過尋一丟失的物件罷了。」桓凜的目光直接落在宋硯的腰間。
宋硯的手落在那玉佩上,放在唇邊親了親,桓凜瞪著他,眉宇間怒氣漸漸積攢。
「陛下,有些東西不該是你的,便不是你的了。」宋硯道。
桓凜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伸出手,很快便有人將一柄劍放到了他的手中:「看來這東西也不該是宋大人的了。」
宋硯的臉色突然變了。
桓凜放得近了一些,藉助火把的光亮,便可以看到劍柄上的一個『嵐』字。
宋硯緊緊盯著那劍柄。
桓凜將劍遞到了宋硯的面前:「宋愛卿覺得如何?」
凡事有舍有得,宋硯自然明白這個道理,而且取捨很分明。只是這腰間的玉佩,還真是有些捨不得啊。
宋硯將腰間的玉佩取了下來,放到了桓凜的手中,然後順手將那柄劍拿了回來,輕輕地摩挲著,似要將那冰冷的劍摩挲出溫度來。
「她在哪裡?」宋硯問道。
「宋愛卿不如自己去尋他。」
桓凜說完便轉身離去了,帶著一眾人離去。這樣的事,其實只要一個人來便夠了,他這般大張旗鼓,不過是想讓有些人認清局勢。宋硯,並非可以隻手遮天。阿盞是他害死的,但是那些害過阿盞的,也不得有好下場。他信任的父親,他尊敬的老師,他的皇后,他的臣子……那些死了的,活著的……
桓凜緊緊地握著手中的玉佩,那空蕩蕩的心終於有些著落。這是阿盞戴在身邊幾十年的東西,裡面必定會留下什麼東西的。
他回到了皇宮中,卻沒有回太極殿,而是另外辟了住處,他不敢回太極殿,更不敢去看冷冰冰的阿盞,他是個懦夫。
當身後的門關上的那一剎那,他整個人都變了,臉上的表情變得頹然而焦躁,這是一種神經質的表情。
桓凜一夜未睡,他卻沒有絲毫睡意,只是睜著眼睛坐在那裡,手中緊緊握著那玉佩,用雪白的絲巾不斷地擦拭著。明明是一塵不染的玉佩,在他眼裡卻像沾著什麼污穢一般,一遍又一遍,那般小心翼翼,那般執著。
若是看得見的人,便可以看到一個身影遠遠地站在門口處,一雙眼睛漠然地盯著桓凜,沒有喜,也沒有悲。
兜兜轉轉,謝盞還是回到了他的身邊。『宿命』二字,便是這般難逃脫。
桓凜突然站起身,從抽屜里取出一個錦盒,小心翼翼地打開,裡面是整齊的一疊紙,然而在做這一切的時候,桓凜依舊緊緊地抓著那一塊玉佩。
謝盞看著那些紙,突然覺得有些眼熟。檀香的氣味已經變成了紙張的霉味,但是謝盞很快便認了出來,那本是該在他的府邸中的廢紙。只是他寫信落下的廢紙為何會在桓凜手中?
幾個月前,桓凜一把火燒了他給他的所有信件,而為何現在對這些廢紙視若珍寶,並且一遍一遍的研讀?
謝盞看著桓凜,終於發現了問題。現在的桓凜很不正常,他就如同在沙漠中久行的人,迫不及待地汲取著水分,那種病態的執著卻又無故令人有些害怕。
「阿盞……」
「阿盞……」
桓凜的聲音有些低啞,便這樣一聲一聲地喚著,喚到最後,眼淚也不禁落了下來,滴在冰涼的玉佩上。
謝盞彷彿感覺到了眼淚的溫度。
他突然有些茫然。並非生了惻隱之心,而是因為桓凜的突然轉變而茫然。他似乎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與他相識的那個性子雖直卻沉得住氣的桓凜完全不一樣,那個高大的男人,此時顯得那般無助與痛苦。
以往的謝盞必定不忍,此時卻已經是鐵石心腸。
門突然敲響了,還清走了進來,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玉佩上。桓凜握著玉佩,便那般冷冷地看著他,眼中帶著強烈的防備。
還清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玉是靈物,這塊玉佩伴隨了他幾十年,確實沾染了許多他的氣息。之前招魂,確實是因靈媒不合。」還清道。
「你的意思是這塊玉佩能讓阿盞回來?」桓凜的聲音微微顫抖,帶著希冀。
「凡事不可圓滿,待月圓之日一試。」
桓凜不禁握緊了手中的玉佩,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阿盞死了,他不是不想讓他安心入輪迴,但是一想到待他投胎轉世,忘記前塵,再也不識得他,而他再也尋不到他時,便已如墮阿鼻地獄。
便再讓他錯一次吧。
還清在離去前突然朝著謝盞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謝盞也望著他,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你可願幫我?」
——「我會替你摒除束縛,送你入輪迴。」
這是昨夜還清給他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