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道歉
天法的目光在窮奇身上逡巡了一圈,隨後落在了郁煌身上,可不到一秒他就將視線移開,只看著窮奇,像是沒有發現郁煌的存在一樣,或者說他根本就不在意角落裡的郁煌。
郁煌舒了口氣,卻不敢將吊起來的心落下去,小心翼翼地看著天法跟窮奇。
窮奇一臉不耐煩地說:「早就聽聞天法大帝執法嚴苛,向來說一不二,不拖延一絲一毫的時間,此言非虛。」
「還有什麼廢話要說嗎?」天法大帝冷冷地說,他祭出鎮魂塔,小塔在他掌心變大,漂浮在半空中。
「……」窮奇咬牙看著天法大帝,道,「不能網開一面?」
「不能。」
「那好吧……我跟你走。」窮奇雙手舉起,做了個投降的姿勢,天法大帝卻一動不動地看著窮奇,似是看穿了他所有的動作。
窮奇心裡恨得牙痒痒,這個天法大帝真的不愧是出了名的三無,怎麼都忽悠不成,他表情一擰,頓時化作一頭巨獸,仰天嘶吼了一聲。
郁煌耳膜遭到巨大衝擊,先是一陣耳鳴,后又目眩神迷,片刻之後,五感再次回來,他才發現,窮奇跟天法大帝已經鬥了出去。
破舊的倉庫內植物逐漸枯萎,青藤變黃,郁煌追了出去,看著半空中斗作兩點的身影。
頭頂黑壓壓的烏雲堆積下來,像是快要迎來一場暴風雨,雷雲滾滾,閃電夾雜在雲層之間,閃閃爍爍。
窮奇的身影龐大無比,足有百個天法大帝有餘,卻基本被天法的步伐所牽制,一舉一動都盡在天法大帝的掌控之中。
天法大帝是司掌法律的神仙,傳言在天地初分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世界自然萬物的規律都在他的雙眸之中,他可以看破一切因果,是獨立於萬物之外的存在,任何變化都要受到他的牽制,妄想挑戰法規的也必然要受到他的制裁。
根本就不是對手啊……
郁煌活到如今還沒能看到有哪個人比天法大帝還要厲害,四方天帝見了天法還得拜禮,聽見他偶爾咳嗽一聲都得被嚇得渾身哆嗦。
四下看了看,郁煌決定趁著他們不注意悄悄溜出去,剛要走,整隻雞都被拎了起來,他掙扎著看向出現在他身後的關宗,跟見了祖宗一樣親切:「關宗!你怎麼來啦!」
「這是怎麼回事?」關宗抬頭看著頭頂的陰雲。
雲層之上的白影忽然動了一下,天法大帝將目光下落,落在關宗的身上,只這一下給了窮奇喘息的機會,窮奇嘶吼一聲,巨爪拍下天法大帝,隔空傳音給郁煌。
「山雞!你答應我的,記得把那盆花送給秦馨!」
郁煌還想回絕,窮奇卻切斷了聯繫。
關宗問道:「那就是天法大帝?」
郁煌點點頭,說:「他可不是什麼好招惹的人物,我們先走。」他變回人形,草草穿上衣服,抱了裝著花的玻璃瓶往外跑。
「你小綿羊呢?」郁煌四下看著,沒發現關宗的電動車。
「沒騎。」關宗說。
郁煌瞪了瞪眼睛,算算時間——
窮奇速度極快,從城西跑到城東就只要十幾分鐘,關宗沒騎小綿羊是怎麼過來的?地鐵都沒這麼快啊!
關宗皺著眉頭:「他會把窮奇怎麼樣?」
「看心情——」郁煌說,「不過天法他心情十有八.九是不好,窮奇可能會被他帶回天上,鎖在天池底下,這輩子都別想出來了。」
關宗想了想,真是如此的話事情也算是有了結果,他們原本的目的就是將窮奇收服,有人代為動手再合適不過,省了他的麻煩。
在此刻關宗心裡,天法就跟收拾垃圾的劃上了等號。
窮奇沒能掙扎太久,一道九天玄雷劈斬而下,直接將他籠罩在了雷團之中,天法大帝拋出鎮魂塔將窮奇龐大的身體吸了進去。
雷雲退散,窮奇已收,天法撤去隱藏蹤跡的結界。
郁煌立馬躲在關宗身後,天法站在高處,聲音低沉而又冰冷:「給你三天時間,回去。」
郁煌:「……」
天法還是認出他了。
郁煌頹敗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天法冷淡地看了關宗一眼,隨後身影逐漸變淡,在徹底消失之前忽然被一道黑色光影所打散,他又凝出身體,古井無波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波動,眼底里驚訝一閃而逝。
黑柄刀又消失於虛空,關宗看也不看天法,推了郁煌,語氣平淡地說:「走。」
郁煌抱著那盆花沮喪地往前走了幾步,關宗問道:「這盆花是什麼?」
「劉一奇爺爺要送給他奶奶的花,窮奇做這一切都是為了這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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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關宗跟郁煌暫且先回家,剛到家門口就看見門外倒扣著一個笆斗,上面貼著張字條。
羅平:送貨上門是附加服務,看管就得再花錢了,念惜關先生血液珍貴,我就不強買強賣了。
郁煌:「……」
他戳了戳笆斗,問道:「裡面是什麼?」
關宗推開門,將笆斗一下子踢進屋內。
關宗說:「劉一奇的爺爺。」
郁煌:「………………」
郁煌:「誰?」
關宗懶得重複一遍,只見一個老頭緩慢地從笆斗裡面爬了出來,一條腿卡在芭斗里,蹬了半天才伸出來,他把笆斗翻了個個兒,坐在上面,呼哧呼哧喘氣,直捶腿,「老了,不行了。」
……這何止是老了的問題,你明明都死了!就剩下個魂兒了!
劉進榮一眼就看見了郁煌放在門口地上的玻璃瓶子,眼珠子一下就瞪了出來,他飄過去想摸摸玻璃瓶,手卻徑直穿透了過去,他驚訝地問道:「這花是從哪兒來的?」
郁煌把事情大概跟劉進榮講了一下,劉進榮一臉感慨,坐在笆鬥上老淚縱橫:「原來窮奇是我的一位舊友啊——原來他就是窮奇啊——我沒想到,當年跟他做出的約定他竟然會堅持至此,我卻早已經把這個約定給忘了。」
劉進榮絮絮叨叨地說:「他是我在軍營里認識的戰友,經歷過生死的交情。他在戰場上驍勇善戰,很得上面提拔,我以為他會升遷得比我快,卻沒想到他最後做了逃兵。」回憶起來,那些往事都歷歷在目,劉進榮說,「後來他再來找我,我雖然因為逃兵這事兒有些看不起他,但是耐不住軍營里那些往事。那段日子裡,馨妹對我很是厭煩,有他陪我,我也好過不少。再加上他那段時間總是咳嗽,似是生了大病,我也能體諒他當初因病做了逃兵。」
窮奇會去參軍大概只是覺著戰場上有更多可以填飽肚子的東西吃吧……至於逃兵……十有八.九是吃膩味了。
想起這些事情,他唏噓不已,嘆了口氣,道:「他這人原本就十分滑頭,在軍營里就常常食言,從來不把諾言當回事,我臨死前也是別無他法才將花盆託付給他,本以為他不會記掛在心上,卻沒想到他能一直記著,不然我也不會當這半個厲鬼一直不去投胎。」
「現在花盆在這兒,你要親自送給她嗎?」郁煌將花盆放在劉進榮面前,問道。
劉進榮猶豫了下,還是缺少那麼一點勇氣,這句對不起他躊躇了小半輩子,一直悶在心裡,到死都沒能說出來,死後盼望著能入了秦馨的夢去向她道歉,可秦馨一直不願見他。
現在呢?秦馨還願意見他嗎?
郁煌說:「那位老太太的身體不太好了。」
劉進榮:「……」
郁煌:「你真的不要抓住最後的機會嗎?」
劉進榮從笆鬥上站起來,對著他們鞠了一躬,道:「謝謝你們願意幫我。」
關宗躺在沙發上,長腿伸得十分隨意,他沒理會劉進榮,像是睡著了一樣。
第二天,郁煌抱著那盆花,將笆斗裝在貼著符紙的塑料袋裡去了劉一奇奶奶家,在門口敲了好幾聲門也沒人回應。
對門的人走出來問道:「你們是找秦奶奶的嗎?」
郁煌點了點頭,對方說:「她昨晚病重,今天凌晨被送去醫院了。」
塑料袋的笆斗劇烈顫抖了一下,鄰居嚇了一跳,盯著塑料袋看了一會兒,郁煌說:「在哪家醫院?」
「市立醫院。」
關宗又載著郁煌他們去了市立醫院,打聽到病房的時候,劉一奇一家都守在門口,老太太拒絕接受治療,就這麼孤寂地躺在病房裡氣息奄奄地等死。
郁煌趕到病房門口的時候正看到出來打水的劉一奇,劉一奇意外地問道:「郁煌,你怎麼來了?」
「我聽說奶奶生病了,來看看。」他抬了抬手裡頭的花盆,問,「我能進去看看奶奶嗎?」
劉一奇想了想,叫來他爸爸,他爸爸眼睛紅腫,難受地點了點頭。
郁煌進屋一看,瘦如枯槁的老太太躺在病床上,眉頭皺得死緊,鼻孔里插著氧氣管,靠著冰冷的器械暫時維繫著生命。
老太太似乎感受到了什麼氣息,疲倦地將眼睛睜開,轉頭看向郁煌。
郁煌將花盆捧過去,送到老太太面前,他輕聲說:「奶奶,這花是紫色風信子,一位故人送給你的,他有句話一直想對你說——」
「對不起——」飄在老太太床頭的劉進榮顫抖地說。
老太太眼睛彎了,她眼角的皺紋堆疊起來,溢出一點笑意,淚珠在眼角滾了滾,老太太乾涸的嘴唇開合,輕聲說:「傻子。」
醫療儀器嘀嘀作響,醫生跟護士湧進來,一瞬間房間亂成一團,老太太很快就徹底失去了生命跡象,只是臨終前嘴角還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容。
郁煌抿了唇,一個勁兒地往上瞟。
關宗走進來,把郁煌從病房裡拉出來,省得郁煌妨礙人家整理後事,郁煌心裡堵得慌,站在走廊里看著老太太被白布罩上,然後一道鬼影從白布下鑽了出來。
郁煌:「……」
老太太顯然還沒習慣做鬼,飄過來這一路踉踉蹌蹌的,全由劉進榮扶著,劉進榮說道:「媳婦你慢點,慢點飄,一開始肯定不習慣,過幾天就好了。」
秦馨果然慢了下來,她慢悠悠地飄到郁煌面前,慘青著一張老臉笑著說:「謝謝你啊。」
郁煌:「……不、不用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