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洶湧
角落裡蜷縮著一個瘦骨嶙峋的小孩子,他皮膚蒼白得嚇人,周身的血管若隱若現。他的頭髮很長,長長的拖在了地上,頭髮似乎比他整個人還要長。他也注意到了蕭錦和溫夜闌,雙目帶著審視和警惕,彷彿一頭誤入天敵地盤的小狼崽,全身繃緊得就要隨時反抗一樣。
瞿游的雙手和雙腳都被鐵鎖鎖著,一條大概半米長的鐵鏈把他禁錮在了這個角落裡。
蕭錦向前踏了兩步,瞿游就往身後的牆邊微微縮去,眼睛里的警惕更加濃重。蕭錦瞧見他這副模樣,皺了皺眉。
「瞿墨,你知道嗎?」溫夜闌蹲下身體,與瞿游保持的半米的距離,雙眼緊盯著角落裡的小孩,緩緩地開口問道。
那個蜷縮著,全身緊繃的小孩聽到「瞿墨」這個名字后,身體有一瞬間的放鬆,下一刻又緊繃了起來。他的眼睛有些茫然,似乎正在努力想著「瞿墨」這個名字的主人究竟是誰。
蕭錦蹙起眉頭,轉頭對溫夜闌說:「他不記得瞿墨了?」
溫夜闌也想到了這一點,臉色有些暗沉,他垂眸琢磨了一會,斜眼掃了一下那條昏暗的通道,輕聲對蕭錦說了兩個字:「帶走。」
蕭錦一下子就明白了溫夜闌的意思,上前兩步,也不管瞿游瞬間猙獰的表情,抬手就對著瞿游的后脖頸一個斬刀,把想要反抗的小孩直接敲暈了。
溫夜闌走上去把小孩抱在懷裡,對著蕭錦點點頭。蕭錦扔掉手中已經燃燒殆盡的火摺子,從桌子那裡把點著的蠟燭直接取了過來,走在了溫夜闌的前頭。
他們毫無妨礙的出了茅屋,兩人也不用交流,朝著來時的那個洞口疾步走去。蕭錦先從洞里出來,確認四周無人後,才讓抱著瞿游的溫夜闌過來,但就在溫夜闌大邊身子踏過洞口時,遠處跑來了三四個壯漢,他們一眼就看到了蕭錦和溫夜闌的身影。
「這裡有人,抓住他們!」
蕭錦還未來得及,那四名壯漢就奔至了他們的面前,照著溫夜闌的方向就舉起了手中的木棒。蕭錦一下子緊抓住溫夜闌的手臂,一個側身把人護在了自己的懷裡,而自己則把背部留給了敵人。
「哼……」
一聲重重的敲擊,蕭錦悶哼一聲,腦門處緩緩地淌下了一行鮮紅的血流。
「喂!你……」
溫夜闌眼睜睜地看著蕭錦被人襲擊了後腦勺,看著蕭錦額頭的鮮血,人有剎那的慌張,反手緊緊地抓著蕭錦的手臂。
右眼被血跡模糊了,蕭錦只能半眯著右眼,睜著兇狠殘忍的左眼,伸出舌頭舔了舔有血腥味的嘴角,冷冷地看了一眼溫夜闌,用眼神制止了想要從自己懷裡掙脫出來的溫夜闌。
「把自己給我照顧好了。」
蕭錦說完這句話,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把又要襲擊下來的木棍硬生生用手臂擋了下去,左手把溫夜闌推回了洞里,側身抬腳狠狠地把背後的四個人直接踢倒在地,而這些都是發生在瞬間的事。
五秒都不用,那些傷害蕭錦的人已經哀嚎地在冰涼的地板上打著滾。蕭錦低著頭也不看他們,額頭的血跡一滴一滴地順著他的臉頰滴落在地,視線模糊地晃了兩下,蕭錦捂著自己的右手有些體力不支地朝著前方仰去。
在蕭錦將要跌倒在地的時候,身後忽然出現的溫夜闌一手抱著瞿游,一手攬過他,把他整個人鑲進了懷裡,緊緊的。
而此時,錢肖平正好制服了「林大石」,帶著屬下正好匆忙地趕到蕭錦他們這裡。
蕭錦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似乎正在一點一點地展示著溫夜闌的短暫的一生。蕭錦拚命地想要記住夢裡溫夜闌經歷過的一切,但是他的記憶似乎只有短短的幾秒。尤為清晰的只有溫夜闌一身鮮紅跌落在地的那一刻景象,反覆地在蕭錦的腦海里輾轉著。
當蕭錦想要伸手撫摸溫夜闌蒼白的臉頰時,他瞬間從夢中驚醒過來。
蕭錦愕然地睜開了雙眼,有些茫然地看著帳頂,思緒還有些混亂。他稍微側了側頭,後腦勺便傳來了一陣陣的刺痛,他欲抬起右手,卻發現右臂軟弱無力,無法動彈。
蕭錦垂眸看了看自己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右臂,昏昏沉沉的腦袋終於逐漸清晰了起來,也想起了他和溫夜闌在林大石那裡發生的一切。
屋外溫夜闌清清冷冷的聲音漸漸響起,接著房門被人從外面推動了一下,一個逆著光的瘦削身影下一刻便出現在了蕭錦的面前。
溫夜闌看到醒來的蕭錦,清冷的臉上有一瞬的欣喜,但這份欣喜很快就被他剋制了下去。他板著臉急步走到蕭錦的床前,回頭朝著門口還呆愣著的大夫冷冷地喚了一聲:「過來看他。」
大夫被溫夜闌這冷漠地一掃,後背頓時起了一層疙瘩,連連應道:「是,是。」
蕭錦任由大夫把著脈,腦門絲絲的刺痛讓他的思緒有些混亂,他皺著眉頭望著溫夜闌問道:「我睡了多久?」
「三天。」溫夜闌回視他,淺淡的眸子里印的都是蕭錦的模樣。
一問一答后,兩人都沒在說話,房間靜悄悄的。
蕭錦看著安安靜靜垂眸坐在自己身邊的溫大少,腦海里閃過了夢裡少年一身鮮血的樣子。
「蕭爺此次撞了腦袋,還需好生養著,小的這便下去煮些葯來,喝上半月倒是無大礙了。」
大夫抹了抹自己額前溢出的冷汗,瞧著這兩人有些怪異的氛圍,在心裡想了想,還是走為上策為好。
「大夫,我送你出去。」
溫夜闌起身,帶著有些拘謹的大夫便離開了蕭錦的房間。
蕭錦目不轉睛地盯著溫夜闌離開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月上眉梢,荒涼的郊野之外,徐徐地行來兩人兩馬。
牽著馬走在後面的少女瞟了瞟前面沉默趕路的女人,終於忍不住好奇,先打破了這夜的寧靜。
「娘,為什麼我們要這般著急地離開洛陽城?」
走在前面的三十歲上下的年輕女人聽到後面少女的這個問話,行走著的步伐頓了頓,依然緩緩地朝前走著。正當少女以為自己的娘親不會回答自己的這個問題時,女人略帶沙啞的聲音在這個荒涼的地方回蕩著。
「因為我還想多活幾天。」
「明日,這洛陽將要消失在這朱宋王朝了吧……」
少女驚訝地看著女人,女人稜角里滿是嘲諷。
怡情閣的鴇母,也就是面前的這個女人抬頭仰視著夜空里的那輪圓月,聲音低沉而低緩,緩緩地說道:「怡情閣這一年的收入,我都勻了一些出來,為的就是現在這個時刻。你也不要多問些什麼,有些事情不知道總比知道還要好。有時候,知道得太多,反而會招來殺身之禍。」
年輕的少女愣了愣,她年紀雖小,但是跟著自己的娘這麼久,卻也是個明白人。
「娘,真的林韶煙和假的林韶煙都死了,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再假扮成她了?」少女牽著馬快步地走到女人的面前,笑嘻嘻地說道。
真的林韶煙早在三個月前就死了,之後假的林韶煙都是由現在的這個少女扮演的,在眾人面前死去的那個「林韶煙」其實就是曾經和溫夜闌打情罵俏過的那個小顏兒。不過這一切,現在只有天知,地知,她們和那些死去的人知道罷。鴇母想到這裡,瞧著自己女兒圓滑機靈的小模樣,颳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罵道:「你不用再假扮林韶煙了,也不用假扮成侍候我左右的侍女了,這下高興了?」
「當然,我終於可以做回自己了!」少女高興地躍上馬,腳下一個用力,被她騎著的馬匹就如離弓的箭,飛快地奔了出去。
「娘,跟上!」
被遠遠拋於身後的女人無奈地搖搖頭,回頭看了看只剩一層虛影的洛陽城,也傾身上了馬,追著少女而去。
怡情閣里那些今晚依然還側夜不眠尋找著賬目不明原因的管事大概一輩子都沒有機會知道,丟失的那部分銀兩的音訊了。
而千里之外的京城。
秦朝九從外面匆忙地趕回了宅院,進到大堂首先入目的就是施了邢,渾身是傷躺倒在地板上的大慶。
秦朝九蹙著眉,瞥了一眼大慶,便把目光落到了大堂最前方背對著他的黑衣男人身上。
「把人壓下去,好生看著。」黑衣男人轉過身來,看也不看秦朝九,坐到四方椅子上,翹著腿對著兩邊的下人揮了揮手。
訓練有素的下屬駕著大慶默默地退了下去,大堂很快就只剩下了秦朝九和坐在首位的男人。
「洛陽瘟疫,聖上決定火燒洛陽,這事主子可知道?」秦朝九雙目緊緊地盯著前面的男人,一步一步,緩慢地朝著他走去,在距離男人還有半尺距離的地方他停了下來。
男人只是頷首,深深地看了秦朝九一眼,直立起身,與秦朝九擦身而過。
秦朝九垂在兩邊的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