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 68 章
溫嬈坐在河邊,心裡想的是一些過去的事情。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是另一段悲慘人生的開始。
她變成了夢裡的人,沾了一手的血。
有時候她會看到她們,在深淵裡伸手掙扎,妄圖夠到她的腳,將她一起拽下去。
她的四周都是鬼,肚子里也有個鬼。
她聽到身後有動靜傳來,嘆了口氣,動了動腿,整個人便悄無聲息的滑入水中,水面上泛起一絲漣漪便恢復了平靜。
溫嬈再一次見到那個小血人,和之前不一樣,現在的它似乎長得齊全了些,腦袋也不折了,看見溫嬈不敢靠近,只是一個人蹲在角落裡擦眼淚,和溫嬈的動作出奇的像。
溫嬈小時候不喜歡哭,母親死了,她不敢哭,除了她娘,沒有人願意抱著她哄著她。
可眼淚和流汗一樣,痛了就會自己流出來,她壓制不住,便會一個人躲在角落裡擦眼淚,一遍又一遍,直到擦乾。
她走過去,卻發現自己腳下忽然失重落到了水裡漸漸下沉,那小人在空中慢慢消散變成一隻小船游到她身邊,小小的,只有她巴掌那麼大……
溫嬈笑了笑,握緊小船閉上了眼睛。
她聽見了祁曜的聲音,他看到她落水了。所以最後才喊的那樣撕心裂肺吧。
可是……太遲了。
天邊是火燒的紅,這個時辰是在傍晚黃昏。
溫嬈睜開眼睛,看到手裡捏著一團紙漿,看不出來東西的原型是什麼。
「娘娘,您終於醒了。」罌粟守在床邊,連眨眼的頻率都控制著,直到第一時間發現溫嬈醒過來。
「孩子……」溫嬈的嗓子有些啞。
罌粟面上一黯,「娘娘,孩子沒有了。」
溫嬈深深的吸了口氣。
「皇上呢?」隔了會兒溫嬈又問。
「皇上他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裡,他……」罌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樣的祁曜。
溫嬈從水裡撈出來的時候是沒有氣的,祁曜抓著她的手,眼角滲出了血。
謝珩就像個能掐會算的神仙一樣,入宮來的時辰正好趕上這一幕,妙手回春,又救回了溫嬈的命,可是孩子留不住了。
這是一個壞消息,在旁人看來,也許祁曜命中克子。
溫嬈休整了半個月,面上才出現一絲血色。
祁曜也堅持了半個月沒有來見她,可有些事情不是他不見她就能躲過去的。
再一次出現時,溫嬈覺得他莫名老了,年輕的身體,可周身卻是一片死氣。
「你走吧。」這是他來見她說的第一句話。
溫嬈頓時碰翻了茶碗。
「去哪裡?」溫嬈問。
「去你想去的地方。」祁曜說。
「為什麼?」溫嬈放在桌下的手慢慢攥緊。
祁曜又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
沉默了半晌,他開口道:「溫嬈,我累了。」
「你永遠都不會喜歡上我這樣的人,而我也不可能一輩子都偽裝成你喜歡的人。」
溫嬈沉默,沒有反駁他的任何一句話。
無邊的沉默在屋內蔓延開來,死寂。
兩個人好似再也沒有任何一句話可以交流,溫嬈傷了他的心,留著她的人,她只會用這樣的方法讓他悲痛欲絕,她給他的不僅僅是第一次。
他曾經以為只要他有了滔天的權利,只要他將她留在身邊,假以時日她便會愛上他,冷酷的他,自私的他,還有深愛著她的他。
可是他錯了,當她不愛他的時候,她尚存一絲希望,妄圖逃離他,可當她愛上他的時候,她有的僅僅是一份深深的絕望,和一雙死灰的眸子。
祁曜想,若是他能回到當初那樣心狠的時候,即使是這樣的她,他依然會偏執的留在身邊,可他偏偏學會了怎麼溫柔,在她的面前愈發卑微,只會想到讓她高興的事情。
溫嬈收拾著東西,在清晨天未亮的時候離開了皇宮,有祁曜的指令,沒有一個人會攔住她。
她走出宮門的瞬間,覺得有什麼東西從自己的心臟的地方脫離,慢慢變輕,飛升至天。
她猜那大概是她的夢魘,那個夢裡的溫嬈。
「你要去哪裡?」有一輛馬車停在她面前,她只匆匆掃了掃四周,便爬上了馬車,車夫壓了壓斗笠邊緣,一甩韁繩,帶著馬車離開。
「謝大夫,你又幫了我一次。」待馬車走遠,溫嬈才緩緩開口。
謝珩掀開帽子,回首神情複雜地看了溫嬈一眼。
「你是個聰明人。」他說。
「謝大夫,我不聰明,只是我從來都不相信世間能有什麼忘情的草藥。」溫嬈說道。
「你不相信?」謝珩挑眉。
「不相信,若是真的有,你又怎麼會還幫我。」溫嬈說。
謝珩輕呵一聲,揚手抽了馬背一鞭,溫嬈猛地一顛,險些滑倒。
「就算我喜歡你,也不容許你質疑我的醫術,你不相信這世間有令人忘情的草藥,那是因為你還沒有見識到,我之所以沒有忘情,那是因為我喜歡你,但我不會為你而心死,要不了多久,祁曜會驗證這一點。」謝珩說。
「什麼意思?」溫嬈惑然。
謝珩回眸看她,道:「意思便是,他會忘記這輩子對你的情,真正的忘記。」
溫嬈聞言臉色頓時一白,「忘記……這輩子……」
謝珩點頭,「你還說你不喜歡他,你的臉分明都嚇白了。」
「不是的……」溫嬈焦急道,「快,快些走……」
謝珩不解,「我說過,他這次真的會忘,他連血淚都流了出來,你在他面前死過一次,我雖讓你活了,可你的孩子卻是真的『死』了。」
溫嬈摸著肚子,眼中一片灰濛,「你瞧,在他的身邊,不死也成了我的錯。」
謝珩語塞,頓時也沉默了。
在別人眼中看來,能令祁曜付出這麼大悲痛的人只該是個死人。
「對不起。」謝珩說。
溫嬈看向窗外向後倒退的風景,有些東西漸漸模糊。
這次她是真的能夠離開,而祁曜也是真的能夠忘記,他們也該像兩根交叉的線交疊之後各奔東西。
「溫嬈,你留在我身邊,你是個懷了孕的女人,還是他的孩子,你沒有選擇。」他說。
謝珩說完,握著韁繩的手不自覺緊了緊,他知道,這個女人滑不粘手,若是逼急了,她總是有辦法離開。
可身後傳來一聲輕輕細細的聲音,好似風刮來的一般,帶入他耳中,「嗯。」
謝珩頓時鬆了口氣,在前面鬧市的地方給她去買點乾糧路上帶著,待他掀起帘子時,馬車內已然空空如也。
他的面上頓時僵硬,那個女人……
世間人形形□□,溫嬈沒有見識過多少美好的感情,可卻深諳爾虞我詐,她的裙角沾了灰泥,顯得狼狽不堪。
她蹲在牆角,卻有個小女孩從門裡伸出了一隻手,向她遞來一隻燒餅。
溫嬈警惕地看著她,面上是一片漠然。
「姐姐,給你吃。」小女孩回頭看向院子里沒有人發現,便輕手輕腳邁著小步跨過門檻坐在溫嬈旁邊。
她第一次見到這樣漂亮的姐姐,皮膚像雪,唇色若紅梅,一雙眼睛璀璨如星,好看的像個仙女。
溫嬈對著那小女孩扯了扯嘴角,離開了那個地方。
這個世界上沒有多少好人,溫嬈永遠都沒有那個運氣能保證自己遇見的不是壞人。
也許那個女孩回頭張望時,院子里正有著幾個人拉著網,就等她接過那隻餅將她抓住。
溫嬈不願意跟謝珩離開,如果她願意,從最初,她便已經跟著謝珩離開。
也許有人覺得她是個心機深沉的女子,可誰又知道,她的初衷是想死,可她永遠都是別人手中的一隻人偶。
謝珩讓她活,她竟連死的選擇都沒有。
她痛恨這樣的日子,痛恨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小姐,你真的不出去見他?」
溫嬈腳下頓時一頓。
這裡是個複雜的巷子,她至今沒有繞出去,可偏偏走到這裡,她聽到了一個十分耳熟的聲音。
「喜歡我的人那般多,若是每一個都像他這樣,我豈不是要忙死了。」另一個同樣耳熟的聲音冷哼了一聲。
溫嬈面上一片愕然。
「可他的一條腿被打斷了。」那個聲音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行了,我還不知道你嘛,喜歡那個小子你就直說,這是最後一次,你去吧。」
門推開,那女子和溫嬈撞個正著。
「絲桐。」溫嬈語氣毫無疑問。
而絲銅卻頓住了。
一旁粉衣小丫鬟掩住嘴巴沒敢喊出聲。
絲桐退後了兩步,一身紅紗,俗不可耐。
可溫嬈看到她卻覺得是當頭一擊,震得她眼睛發黑。
深夜,雲霧朧月,有人翻窗爬到了三樓的窗戶里。
溫嬈剛脫了衣服要睡,驚得險些尖叫。
「你做什麼?」她怒責道。
「跟我走。」他說。
「我哪裡都不去。」溫嬈狠狠地甩開了他。
「你別相信他的話,他只是在騙你。」他說。
「與你何干,只要結果達到了,他騙我又何妨,我愛他,甘心為他所騙。」她冷聲道。
「你……」他高高抬起了手,卻打不下手。
「哼,你還不快快離去,就憑你這樣的人,不配在我面前說他的壞話。」她狠狠地推開了他。
他剛離開,屋子裡就出現了另一個男人的身影。
「嬈兒。」那個男人柔柔地牽住她的手,嘴角噙著一抹令所有少女動容的淺笑,下一刻卻一巴掌扇在溫嬈的臉上,「誰叫你這麼做的?」
溫嬈扶著凳子半晌站不起來,「他不過是個下作的農民,你又何苦盯著他。」
「我何苦,自然是為了我們的未來,嬈兒,你不明白我的苦心么?」他說。
溫嬈扯了扯嘴角,「江淇玉,你算準了我愛你,可你知不知道,我也是深知你這樣的人絕對是不會喜歡上我的。」
江淇玉笑著搖了搖頭,「至少,至今為止我最喜歡的女子是你啊。」
離開的人是祁曜,穿著補丁平民的祁曜。
第二次見到他時,溫嬈在十里長亭相約。
「我已經有了自己的兵隊,我可以幫你,你不必怕,從今往後,不管是誰欺負了你,我都可以幫你報仇。」這樣的祁曜眼中甚至還有幾分單純,似乎料定了感情的美好,只要對她好,只要她願意伸出手來,他們之間便再也沒有別的阻擋。
「謝謝你。」溫嬈垂眸,替他斟酒,只一杯,他便溺死在她的溫柔鄉,三萬集結的兄弟兵,瞬間湮滅,他醒來時,被人廢了筋骨,徹底成了一個廢人。
「嬈姐姐,那個男人又來了,他是誰啊?」粉衣丫鬟問。
溫嬈只垂眸看了一眼,那地上如同臟抹布一樣的男人,道:「是個窮書生,從前痴纏的緊。」她的眼底古井無波,漠視著他的愚蠢。
「嬈姐姐,那個窮書生今天被打斷了一條腿,他還是不肯走……」
「不見。」
「嬈姐姐,聽說那個窮書生又來了,這次被打斷了兩條腿……」那粉衣丫鬟說著猶豫了一下,道:「我瞧見有人從後巷走出來,看著竟然像淇玉公子身邊的人。」
那聲音若有似無,溫嬈的指尖陷入掌心,仰起臉,再也不能假裝不知道。
她避開了江淇玉的眼線,見了祁曜最後一面。
「知道嗎?你是第一個為我斷了前程和手腳的男人。」溫嬈說。
他的眼睛一片渾濁,帶著血絲,幾乎看不出從前的模樣。
「所有的男人,你是為我付出最多的男人,可我是個壞女人,征服一個女人可以用溫柔,可征服一個壞女人,你要壓服,否則,你變成了現在的一個廢物,得到了我的心,卻得不到我的人。」她嘲笑,令他血充眼珠。
「我……得到了你的心。」他終究開了口,只是話一說完,立刻吐了口血,吐了溫嬈滿身。
「女人的心不稀罕,她的人才稀罕,你雖得到了我的心,可我的人是別人的人。」她無情說,令他愈發暴躁。
「毒婦……」他終究忘不了,她害他兄弟,害他至今,他卻執迷不悟。
溫嬈目光一凜,只是低頭壓住了他的唇,送給他最後的禮物。
「你得了我的心,慕容句得了我的身,他便什麼都沒有,你死了,我便能安心周旋於他們之間,所以,從一開始,我選擇讓你死。」她撫著他的側臉,聲音分明是如春風般柔膩,話卻如冰刃,劃得他皮開肉綻。
他的死亡是個緩慢的過程,死前,他的雙眼一直都沒有離開過溫嬈。
「你在想什麼?」
他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溫嬈低下頭,耳朵貼著他的唇,果然聽見了他虛弱的聲音。
「來世……你別後悔。」他說。
溫嬈笑了,笑著笑著卻又哭了。
「你傻嗎?來世你該祈求避開我這個毒婦。」她說。
「我會留住你,我會……保護……」他說著,下一個字卻再也說不出來。
時間到了,誰也沒給他將話說完的機會,他依然瞪大了眼睛,躺在她的懷裡,凝著她的臉,不舍閉上。
溫嬈抱著屍體一直等到天亮,她抱著屍體無聲痛哭,她愛的男人便是這麼簡單,可偏偏他死的那般慘,為她所害。
夢境盡頭,溫嬈抖了抖濕潤眼皮,終究是尋回了這一片丟失的記憶……
眨眼半年,深深庭院飄落枯黃樹葉。
皇上信步閑庭,竟走到了這個已然荒蕪的地方。
「這是哪裡?」祁曜頓住腳步,看向那落了塵的鎏金字,紫鸞宮。
「紫鸞宮。」高祿擦了擦額上的汗照著那字念了一遍。
「朕知道,朕問你,這裡有誰住過。」祁曜壓低了聲音,已然不耐。
「這……」高祿立即閉口不言。
他不說祁曜也能猜得出來。
「是她么?」他說。
「皇上記得……她?」高祿試探地問了一句。
祁曜冷哼,最後的記憶停留在溫嬈抱著他清淺笑意中,她說的話,他如刀刻般掛心。
她既然喜歡他用那樣的方式對她,那又何妨,他要她的身,也要她的心。
上天給了他重生的機會,他自然不會再放過她!
高祿又猛擦汗,祁曜自從溫嬈走了之後,便似乎忘記了一些事情,可又似乎沒有忘記,可對溫嬈的態度卻是十分微妙。
「皇上,溫嬈是您的皇后,是您親自放她出宮的。」高祿解釋道。
祁曜擰眉,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放她離開,一定是這個女人太狡猾,若是落在他的手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