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巨變
民國五年,秋。
顧宅中,下人們聚在一旁竊竊私語,沒有心思幹活。屋內,顧母正抱著顧舒晗哭得傷心:「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顧舒晗艱難地翕動著嘴唇:「媽,爸爸他……真的在外面找了情人?」她的嘴唇十分乾澀,臉色更是蒼白嚇人,偏偏顧母正傷心著,沒有看出來。
「你爸一直遺憾膝下沒有個兒子,偏偏那個女人這次給他生了個兒子,他高興得跟什麼似的,心裡眼裡,早就沒有咱們娘倆了!那個殺千刀的,他竟然想跟我離婚!說現在都是新世紀了,不興包辦婚姻了。」顧母的眼中充滿了血絲:「包辦婚姻?真是好笑,若不是他當初上門求娶的時候與我父母信誓旦旦,說是終生只我一個,我父親又看好他上進,哪裡會把我許給他?這麼冠冕堂皇的話,虧他好意思說出口!打量著我不知道,他想要我為他的小情兒和私生子讓道不成!」
顧母是前清三品官員的嫡女,未出嫁時,在家中千嬌萬寵,出嫁后,亦是事事順心。顧母是低嫁,顧父還需要岳家支持,自然待顧母千好萬好。即使顧母多年無子,夫妻二人膝下只得一女,仍待顧母如初,從未提過納妾之事,當時,熟識的手帕交中,哪一個不羨慕顧母?
如今,顧母娘家隨著清王朝的倒台而日漸衰落,顧父卻是生意如日中天,還榜上了個新的靠山。顧父不再需要顧母,又對顧母只生了顧舒晗一個女兒感到不滿,這就是今日一場家禍的根源。原先顧父顧忌著岳家之勢不好明說,如今,卻是越加需要仰仗他,既如此,他又何必再委屈自己?
自從出了這等變故,顧母憔悴不少,氣色看著也不如原先好了。
「媽,爸爸他……真的不要我們了?」顧舒晗感覺自己迸出口的每個字,都是那麼的艱難。今日她發現丈夫秦志宏在外面養了個情人,原本是回娘家來讓娘家出頭為自己做主的,可誰曾想到,娘家竟也出了同樣的事。
無論是哪個家,原本都是和和美美的,如今,竟眼看著就要煙消雲散。
面對父親和丈夫的雙重背叛,顧舒晗承受不住,一時氣血攻心,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意識沉沉浮浮,起起落落,腦海中閃過了許多光怪陸離的畫面,卻又虛虛實實的,讓人有些看不清。耳邊傳來了誰焦急的呼喚,有人在用手不斷地拍打著她的臉頰兩側,顧舒晗終於睜開了眼,看著頭頂復古的房屋建築發獃。
她記得,她剛剛乘坐的航空器因為季風的影響而偏航,闖入了雷暴區。當時機長為了避開雷暴而決定提升飛行高度,她們在飛機上狠狠地顛了幾回,然而,尾翼的受損讓情況變得雪上加霜,飛機失去平衡,急速下降,再然後,她就不記得了……
現在,這裡是哪兒?他們是不是成為了失聯人士?
「舒晗,舒晗,你怎麼了,你不要嚇媽啊!」
媽?顧舒晗看著眼前的女人,又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皺起了眉。
她這是,遇到了穿越?也唯有這樣,才能解釋她眼前看到的一切。
顧舒晗對於這個設想,接受得相當迅速。畢竟,穿越時空從理論上來說是可行的,作為航空航天業的內部人士,她和她的同事們甚至還討論過製造一艘能夠穿越時光的太空飛船的可行性。
不過,即使穿越時空的假說成立,她想要回去,恐怕也不那麼容易。除非她在穿越時空這個研究領域能有所突破,或者能夠製造出突破光速的宇宙飛船。而這個目標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太過遙遠,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既然穿越已成現實,首先,她要做到的是弄明白自己所處的環境,努力地活下去,其次是要創造條件,找一位財主為她提供飛機研發所需的經費。可惜在穿越的過程中她並不是清醒著的,否則這會兒對於技術難題的攻克也許已經有頭緒了。
這麼想著的時候,她又感覺腦中傳來一陣陣的痛,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腦中迅速的膨脹開來。記憶的片段一楨楨地湧入她的腦海,她閉上眼,接受著這個身體回饋給她的一切信息。
民國五年啊……
未來航空航天界的龍頭,波音公司誕生的年份。
西歐各國此時正忙於戰事,不過,華國國內的情形,卻與她記憶中大不相同。沒有急於稱帝的袁世凱,沒有那些她所熟知的軍閥,只有各路連名字都沒聽過的豪強。如果不是B市的景緻中隱約能夠窺見前世的輪廊,她都要以為自己穿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了。
粗略地消化了部分信息后,她終於睜開眼,對擔憂地看著她的女人輕輕地叫了聲:「……媽。」
「舒晗,你可把媽媽嚇到了。」顧母抹了抹眼淚:「剛才突然就那麼悄無聲息地倒下了,怎麼叫都叫不醒你,大夫來了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你,你真是快急死媽了。如果你出了什麼事,你可讓媽怎麼辦?」
「媽,我現在已經沒事了。」顧舒晗無奈地道。不知是不是繼承了本尊情感的緣故,她對顧母有一絲天然的親近感。
經過幾次勸慰,顧母才終於平靜下來。
顧母原本決定,無論如何都要跟顧父以及他養的那個女人耗到底的。可是,看著眼前面色蒼白,奄奄一息的顧舒晗,她忽然覺得,這些對自己來說都不是那麼重要了。
那個男人的心,已經不在她們身上了,甚至連顧舒晗垂危的消息,都沒能讓那個男人回來看一眼,這樣的一個家,繼續維持下去,到底還有什麼意思!如果她堅持不肯與那個男人離婚,為了維持這段婚姻,她只能卑躬屈膝,在那對男女面前卑微到塵埃里。如此,定會連累得女兒也在那女人面前抬不起頭。女兒如今只是聽了這消息,便激動至此,若是以後要日日與那對男女見面,豈不糟心?
她遭那個男人遺棄,半生已毀,難道還要讓女兒繼續活在他們的陰影里?
倒不如同意了那個男人的要求,讓女兒離他們遠著些,也免得夾在上一輩的恩怨中,受那許多無妄之災。
顧母摸了摸顧舒晗的頭,下定了決心:「舒晗,我決定和你爸爸離婚。我這麼做,不是為了成全他和那個女人,而是為了你,你明白嗎?」
顧舒晗點了點頭,在她看來,劈腿的男人就該甩了,沒有任何理由。不止顧父,就連原身劈腿的丈夫秦志宏,她也打算回去之後就跟那人離婚。
她的字典里,從里沒有委曲求全這四個字。沒有任何男人,值得她為之忍氣吞聲,放棄自尊。
從原身的記憶中,顧舒晗了解到,顧母在嫁給顧父的時候,帶了大筆的嫁妝。那時候,顧父還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雖小有所成,全部身家加起來也沒有顧母嫁妝的一半。那個時候,因為有顧母的支持,有顧母娘家唐家的保駕護航,顧父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脫穎而出,掙下大筆身家。
偏偏顧父在功成名就后,很忌諱別人提起這一點,他一點都不希望別人把自己的成功跟妻子的幫助扯上關係。想來,那個時候顧父與顧母的貌合神離就已經有預兆了,只是,顧舒晗本尊和顧母都沒有發現。
現在,顧母既然決定和顧父離婚,那麼她的這筆嫁妝必定要拿回來。顧母娘家已經敗落,嫁妝就是她最後的依靠。只是,這麼些年下來,顧母的嫁妝早已經跟顧父的產業聯繫在了一起,息息相關,不知顧父品行如何,若是個計較錢財的,只怕這筆嫁妝就不容易全部拿回來了。
雖然顧舒晗作為穿越人士,很難立刻就對沒有相處過的顧母產生深厚的感情,但誰真正關心她,她還是能夠感覺出來的。顧舒晗雖然性子淡漠,甚至有人戲稱她為工作機器,但她對於真正關心自己的人,總是難以硬下心來的。
顧母滿心滿意為她打算,她自然也要為顧母好好籌謀一番。
「媽,爸…的名下有哪些產業,盈虧情況如何,您都清楚嗎?」
顧母雖不親自過問這些廠子的情況,但她平時管著家裡的財政收支,自然對這些瞭然於胸:「有六家糧鋪,三家肉鋪,三家布莊,三家旅館,兩家酒樓,兩家瓷器店,一家玻璃店,一家當鋪,一家成衣店,一家醫館,一家藥店,這些都是賺錢或是維持不虧不賺的,還有一百畝良田,每年僱人種著,也有一些進項。除此之外,虧損的有一家鋼鐵廠,一家水泥廠。那個男人不知道聽了誰的話,開了鋼鐵廠和水泥廠,專做那些軍閥的生意,誰知道,鋼鐵廠里生產出來的鋼材根本賣不出去,人家嫌他廠里的鋼鐵品質不好。水泥廠原先還有幾家大戶人家讓他去鋪過地,聽說出了問題,最近有一戶人家找上門來,他正麻煩纏身呢。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他另外還有些廠子,具體做什麼的,我就不知道了。」說到這裡,顧母嘆了口氣:「想來,那個男人竟是早早就開始防備我了,可恨我卻如今才看出來……」
「您的嫁妝都給爸用來開這些鋪子了?」
「不錯。」提到這裡,顧母就恨得牙痒痒:「當初若知道他是這麼個人,我再不會如此的。現在說這些,也遲了。」
「不遲,我去陪您把這些嫁妝都要回來,嫁妝值多少,都讓爸爸摺合成黃金還給您。他急著與您離婚,好給他兒子一個正經名分,想來會同意的。況且,他不是一直說他的生意做到今天這個地步沒有依靠您嗎,把嫁妝還給您,他才能夠真正讓他的產業跟您撇清關係。」顧舒晗逐條為顧母分析著:「對了,他這些年用您的本金做生意,現在還回來,怎麼也不該只還本金。您去問他把鋼鐵廠要過來,就說您閑著無事,想給自己找個活計干。」
顧母點了點頭:「你說的對。只是,為什麼要把那鋼鐵廠要過來?就算要他賠,也該賠糧鋪和田地!」
「因為按照您的說法,那鋼鐵廠現在正虧著,要鋼鐵廠的阻力,必定比糧鋪小。媽,你相信我嗎?等把鋼鐵廠要過來,我能夠讓它恢復運營。」
她日後想要生產航空器,原材料廠必不可少。顧父沒有能耐解決鋼鐵廠技術上的難題,不代表她也沒有。
顧母聽了,並沒有把顧舒晗說的當回事,只以為她是小孩子心思,對沒怎麼見過的鋼鐵感到新鮮了。她向來寵愛女兒,如果女兒想要拿廠子來玩玩,她倒也不反對。對於她而言,能夠拿回嫁妝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多要些東西,不過是氣惱顧父的行為,想要宰他一宰罷了。
「那行,就這麼著吧。不過,他畢竟是你的父親,討要嫁妝的事,你還是不要出面了。媽不想讓你為難。」
顧舒晗卻道:「他是您的丈夫,才是我的爸爸——我現在還叫他一聲爸,等他不是您的丈夫了,對我來說,也就只是顧先生了。只有您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他既然不在乎我,我也不會再在乎他。」
顧母聽了這話,抱著顧舒晗又哭了一陣。事到臨頭,能夠靠得住的還是只有自己的女兒。
「舒晗,你放心,媽以後,不會讓你再受他們的氣。」
顧舒晗猶豫了一下,握住了顧母的手。對於顧母的話,她並沒有放在心裡。比起由她來保護自己,怎麼看,都是自己保護更靠譜一些。不過,她能這樣待她,也已經足夠了。
至少,在經歷了父親和丈夫的雙重背叛之後,她並不是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