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決絕
姜央自從被蓮半夜偷襲爬上床后,這夜就睡得格外警覺,門外剛傳來一丁點響動她便醒了過來。
咚咚咚——
不對啊,破劍她進來從來不敲門的,肯定是又在耍什麼花招了。姜央被捉弄得狠了,免不得也想捉弄回去,於是她躡手躡腳的下了床,躲在門后,手指一勾,打開了門。
吱呀——
她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猛撲了過去。
「姜央!」好在楚茨躲得及時,否則非得給這黑暗中的「龐然大物」給撲倒不成,她面有不豫之色,道,「你幹什麼呢?」
「我以為是那個破……蓮呢。」
「是她你就可以這樣了么?人家那小身板被你壓壞了怎麼辦?到時候受苦的不還是你。」
姜央不明所以:「啊?」
「沒什麼,」楚茨毫不見外的往裡走,順便把蠟燭都給點著了,她在桌旁坐下,然後沖姜央招了招手。
姜央巴巴的跑過去,站她跟前。
「坐下。」
「不坐。」
「好吧,」楚茨說道,「可你不坐下來我不好摸你的頭。」
姜央立刻坐下來。
楚茨手在她腦袋上揉了幾下,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直把人家頭髮揉得亂七八糟才罷休,她溫和的說道:「我打算和崑崙離開這裡,去一個很遠的地方。那個地方你去不了,我也不想被外人打擾。天界和妖界數得上名頭的、我覺得對你有威脅的妖怪、神仙我都替你收服了,這些是血誓令牌,如果他們違背誓言,你就當場捏碎它們。」
姜央被動的從她手裡接過一大串沉甸甸的玉牌,收到儲物法寶里,才傻傻的問道:「可我要這個幹嘛?」
「給你當天帝、妖王用的,你要是喜歡就去玩玩,不喜歡就把玉牌收著,以防萬一。」
「哦。」
「還有,你心思簡單,容易被人利用,在大事上要多聽蓮的話,不過也不要被她欺負了。前陣子我給了她一本修鍊的功法,怕是過個幾萬年你就打不過她了,我教你幾個對付她的法門。」
姜央打斷她:「等等,王。我腦子怎麼轉不過彎兒來,你什麼時候離開?」
楚茨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眸光閃爍了一下:「天亮就走。」
「去哪裡?」
「你不知道的地方。」
姜央直直的看著她,忽然就發作了,大聲道:「你撒謊!」
崑崙早就人事不省了,楚茨也不怕她吵醒崑崙,所以並不制止她,只是神色平靜地說:「我沒有。」
「我知道的,你肯定在騙我!」姜央猛地站起來,頭一次不顧主僕有別,聲色俱厲的質問她,「你一定不是要去甚麼我不知道的鬼地方,你是在騙我!你到底要去哪裡?!」
上空傳來「轟隆轟隆」的巨響,連遠在地底的萬妖窟都受到了波及,姜央匆忙中扶了一把桌沿,才穩定身形。
楚茨不動聲色的垂了一下眼睛,也站起來,說:「我該走了。料來那些功法也派不上用場,不學也罷。」
姜央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她終於有些不忍,輕輕地伸手抱了她一下:「乖孩子。」
及至楚茨走出房門的那一刻,電光火石間,人間的動靜,楚茨與崑崙之間的異樣,還有她今夜對自己說的這番話一起湧上心頭,在她心裡攪得沸反盈天,姜央忽然就福至心靈的明白過來,她就站在楚茨背後,竟然不敢去拉住她,而是冷靜得近乎麻木的問道:「你要殉天是不是?」
楚茨腳步頓了一下,默然。
這等於是無聲的默認。
姜央眼淚掉下來,說:「你不能。」
楚茨不說話。
姜央眼淚一直往下掉:「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她仍是不說話。
姜央突然爆發:「王!根本不值得啊!以前你為了她和妖界反目成仇,為了她受盡折磨四萬年不見天日,如今又要為了她把命都搭上嗎?」
她不管不顧的伸臂擋在楚茨面前:「我死也不會讓你去的!」
楚茨眼圈微不可覺的紅,她目光悲憫的望著姜央,低聲道:「你不懂。」
「我有什麼不懂的!我只知道命沒了就什麼都沒了,你死了,拿什麼和她在一起?」姜央抹了一把眼睛,抽抽噎噎的道,「雖然我不喜歡她吧,但是你喜歡就行了。」
「如果……」楚茨很輕很輕的說,「是我不想和她在一起了呢?」
「什——」姜央渾身一僵,她手指只來得及擦過楚茨冰涼的衣袖,人就往後倒了,楚茨就勢接住她,捆了安置在床上,還不忘給她蓋上被子。
她站在床邊想了想,覺得該交代的事情基本都交代完了,旋即大步流星地走了。
姜央是被蓮給解開的,但彼時已經天光大亮。
蓮雖然知道楚茨的打算,卻不知道她會甚麼時候行動,所以當姜央一邊哭一邊跟她說楚茨要殉天的時候,也著實吃了一驚。
姜央想起昨天白天對崑崙問起的四極,也虧得她這陣子沒跟崑崙說過多少話,如今手忙腳亂中竟然還能想起來內容,她心裡飛快的盤算著:青龍,自己可以吞龍珠化龍;白虎的話,荊默可以湊個數;朱雀么,蓮再好不過了;至於玄武……
她對蓮道:「你快去地牢找風俊,我去找荊默。」
隨即她一陣風似的就跑掉了,蓮雖不明所以,還是依言去了王殿下的地牢,她心說,就算是找到風俊也沒用,結界尚在,楚茨不打開沒人能打開。
萬丈之巔,崑崙。
凜冽的寒風像是一絲絲刮進了崑崙的骨頭縫裡,從裡到外都是徹骨的冷。
她能夠清晰看到四極塌陷的缺口,四大神獸的殘魂縈繞在四極周圍,光芒黯淡,天下那麼大,四極分佈在極東極南極西極北,本不該是如此,除非是有人施了手段,除了面前的女人,這世上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做到。
「我常常想,」楚茨依舊盤腿坐著,兀自含笑道,「當年你把心獻給女媧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是覺得我無足輕重,比不上你的蒼生,噓——」
她將食指抵在唇間,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繼續道,「我還沒說完,別打岔。還是說覺得失去了一顆心的你,也可以同以前一樣的待我。」
崑崙沉默下來。
「可事實證明是你錯了。你徒有記憶,沒有感情,輕而易舉就被一個披著我的臉面的東西給騙了,你甚至不給我解釋的機會就往我心口刺了一劍,很疼的,」楚茨牽過她的手用力地按在胸口,露出一張哭臉來,道,「真的很疼的。我上次刺過你一劍吧,疼么?比起來真的是微不足道。你不是在我心口捅了一刀,而是一千刀、一萬刀,每當我閉上眼就會無數次的想起那天的情景。」
「我在鎮妖台的時候,被雷電劈著,被烈火燒著,我就想啊,我要殺了他們,一個一個的,全部都千刀萬剮。尤其是你,」她目露凶光,恨恨的重複道,「尤其是你!我恨不得生啖你的血肉,扒皮抽筋、挫骨揚灰。」
一滴眼淚滑下崑崙的臉龐,她無話好說。
「可是當我真正回來的時候,我看著你的臉,想,這是我愛了整整十幾萬年的人,你忍心就這麼毀了她么?答案是否定的,我不忍心啊,我甚至控制不住自己想去親近你,親近你之後,我就會變本加厲的想起當年所受的苦痛,我就越恨你。就像滾雪球,越滾越大、越滾越大,總有一天,我不是殺了你,就是毀了我自己。」
「崑崙啊……」她終於眼睛通紅,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崑崙淚如雨下。
「我不怨你,不怨你失去了一顆心,但是從那時候起,你就應該想到,遲早會有這麼一天的。」她面色猙獰的道,「崑崙,我們本可以永遠生活在一起的,是你一手毀掉了!我是恨你啊,恨死你了!」
天河水漆黑如墨,咆哮著改道湧向昆崙山,數千丈的水幕攀爬而上,停頓了片刻,海嘯一般沖著蓮花台當空砸了下來,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四極被什麼牽引著似的卷了進去,直接分崩離析了。
楚茨忽然就傾身吻住了她。
那本該是一個極盡溫柔纏綿的吻,卻帶著某種不可名狀的情緒流水般襲過崑崙的全身,愛戀、依賴,她突然發覺自己身體能動了,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死死的抱住了楚茨。
楚茨笑了,然後騰出來一隻手來,拇指按在她的眉心,淡淡的光芒從中間升起來。
崑崙感到某種東西在飛快的往外流,她分明沒有心了,卻覺得悲慟到無以復加,她開始劇烈的掙紮起來,可她的力氣怎麼掙得過楚茨呢……她覺得越來越冷,越來越糊塗,甚至漸漸認不清眼前這個人是誰了,又在哪裡見過……
不!不是,她認識的。那她是誰呢?
從大椿樹的初遇,到昆崙山的相知,數萬年的相許,自此,被這雙溫柔的手一一抹去了。
她的手終於無力的垂了下去。
楚茨放開已經昏過去的崑崙,低頭在她眉心輕輕親了一下:「可我也愛你。」
「孟召重。」
崑崙身邊無聲無息的就多了一條黑影。
「帶她走。」
她凌空升起,站在山前張開雙臂,最後深深的看了崑崙一眼,長發和白裘一起捲入了洪水裡,再也看不見了。
蒼生與我無關,你與我有關。
我成全你的蒼生,你成全我的自尊。
就此還你一個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至於你我……永不再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