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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沐雨霏正如王自浩預料的那樣,唱著伊風為她量身譜寫的歌曲一炮走紅,紅遍了大江南北,也為她所簽署的唱片公司帶了巨大的創收。
後來,唱片公司為了慶祝新人沐雨霏所取得的成功,破例慷慨地為她舉辦了一次盛大的慶功宴。
聽到這個公司的決定后,沐雨霏腦海中想到要邀請的第一個嘉賓便是為她寫歌的人。
沐雨霏興沖沖地前來邀請伊風參加慶功宴時,林珊沒想到他竟然毫不猶豫地接下了這個應酬。
那是一個熱鬧至極的晚會。
伊風剛出現在宴會上時,宴會上便響起了一陣歡喝聲。大多數賓客都是慕名而來,這讓他倍感興奮,彷彿頭上戴著一頂顯赫的皇冠。
席間,有很多以嘉賓的身份前來參加宴會的歌手紛紛迎上來尋找著機會與伊風攀談著,話語之間都是一些誠懇的請求,希望他能夠為他們寫歌。
伊風在宴會上搶盡了風頭,這讓一些靠給歌手寫歌的作曲家分外眼紅,甚至有些差點嫉妒得快點噴血。
面對如此多的恭維,伊風開始犯難了。幸好的是,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肖平一一地為他化解了眼前的難題。
乏了,伊風便帶著林珊找了一個桌位坐了下來。
他靜靜地坐在方桌前玩弄著酒杯,看著杯子里透明的酒水發怔,內心深處卻像幽谷一般安詳。
不知道為什麼,伊風發現任何事只能引起他片刻的新奇。掃視了一番會場上那一張張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他突然感到很害怕。
伊風重新將眼神收回到手中的酒杯上,思緒隨著酒液微微蕩漾起來。
「伊風,你來了!」一陣甜美的聲音彷彿從天而降,「你們好!」
伊風抬起頭后,驚愕的眼神一閃而過,旋即唇角處露出淺笑。
一身白色褶摺裙配淡粉藍色毛衣的沐雨霏,盤在後腦的髮髻,清秀的面龐散發出一陣妖艷。
她竟是這般的可愛,伊風第一眼看到沐雨霏時便冒出了這個念想。
他此時有了一種感觸,沐雨霏並不是因為美麗而可愛,而是因為可愛才美麗。
於是,這份美麗在他眼中顯得尤為珍貴,並不遜於珍珠翡翠的雕飾美。
他心底低落的新奇感又一次輕易地被挑起了。
「謝謝你們能參加這次宴會。」她笑著說道。
「不用客氣,我們趁此可以放鬆一下,不是嗎?」伊風接道,「哦,對了,自浩呢?」
「他正在趕來的路上。」
「要不你就在這坐下吧?」
伊風的主動與熱情讓一旁的林珊心中突感不安。
「可以嗎?」沐雨霏向對面的林珊投去了詢問的眼神。
「隨便吧。」林珊熱情的應答中難以掩飾住一絲妒嫉。頓時,她為自己這種微妙的變化感到吃驚,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心中滋生了這樣一片陰影。
接下來伊風與沐雨霏之間的談笑風生,林珊竟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突然,一個長著一副外圓內方臉譜的中年人走到了席前。
「伊大師,你好!」中年人胖胖的面龐擠出了一堆熱情的笑容,「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呀!」
伊風停下了話語,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便匆匆收回了眼神,欲接上了剛才中斷的話題。
中年人的脾氣著實讓人佩服,他的臉上並沒有生出半點慍色,仍舊一副春風滿面的表情。
「伊大師,」中年人笑著說道,「你可能還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我早就聽朋友提起過關於大師的很多事情,他們說你不僅在音樂上有著深厚的造詣,而且更有著比音樂更寬廣的胸懷,對他們所說的那些,我一直都堅信不移……」
「所以請允許我在你面前作一個簡單的自我介紹,好嗎?」
中年人臉上的笑容頓時讓伊風感到很不舒服,但聽完他這番先抑后揚的開場白后,伊風覺得自己已經被他逼到檯面上了,如果駁斥掉他的請求,就好比拿石頭砸自個的腳。
想到這裡,伊風心裡對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中年人的圓滑寫了一個服字。
「隨便。」伊風輕揚了一句。
「謝謝了,」中年人如願以償,「其實我就是沐雨霏小姐的經紀人兼助理,我的名字是馬雲山,你就叫我小馬吧,這樣叫著親切,我喜歡這種沒有隔閡的親切感,就像兄弟姐妹一樣,這是我的名片……」
馬雲山一邊掏出一張名片恭敬地遞送到伊風面前,一邊追說道,「這次我們能夠取得這樣一炮走紅,長期佔據唱片銷售排行榜的榜首,大部分功勞都得歸功於伊大師,要不是你寫出這麼動聽的樂曲,簡直是為沐小姐量身定做的,太完美不過的了……」
原本伊風對這樣的恭維與讚美早已不屑一顧了,然而在此時,聽到馬雲山這一通天花亂墜的讚譽時,他心裡卻倍感舒暢,心情不由地欣喜起來。
「你過獎了,」伊風聽得心裡一陣酥麻,便阻止道,「小馬,是吧!讓我猜一猜,你以前是做什麼的?肯定是某電視台的播音員,是嗎?又或是演講家?練就了好一副金嗓子。」
「讓你見笑了,都是職業習慣了……」
突然,不遠處的人群里響起了一陣抱怨,頓時吸引了全場的注意力。
「這麼盛大的一個晚會,怎麼只有鋼琴卻沒有鋼琴演奏者呢?」
「難道是想讓鋼琴在那裡等著發霉不成?……」
「……」
終於,主持人站了出來,為這番牢騷聲送出了一個合理的解釋,邀請的鋼琴演奏者因身體突然不適,故而不能出席晚會為大家進行鋼琴演奏。大會一時也找不到能夠勝任的鋼琴演奏者,所以最後只好把鋼琴演奏這個節目擱淺。
主持人剛訴說完主辦方的苦衷后,大廳里便響起了一個渾厚的提議聲。
賓客們的眼光如同陽光般齊刷刷地灑照在提議者的身上。
馬雲山。
「伊大師,你可不能讓大家掃興了,」馬雲山的熱情彷彿用九月的飛雪也冷卻不了,「大家都在等著你了。」
伊風聽到他的提議后,有點措手不及。旋即靠在椅背上掃視了一番會場上每個人的神情,正如馬雲山所說的,大家似乎都在等著他,這讓他一時無法拒絕。
他的臉上又恢復了那種坦然自若的神態。
從椅上站立起來,理了理衣角處的皺褶,撫平胸前的衣襟,一副悠然自得的笑容。
離開背椅后,他出人意料地走到沐雨霏的面前,紳士般地作出了一個英國式的邀請姿勢。
這個動作讓所有的人大跌眼鏡,不知所以然。
「親愛的沐小姐,請問您能否陪我一起合奏一曲呢?」伊風溫柔的聲音卻夾帶著一種不容反駁的氣勢。
伊風在公眾面前如此謙卑的邀請頓時讓沐雨霏感到受寵若驚,心裡既緊張又激奮。
這對她來說,簡直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
在眾人訝異的眼色中,沐雨霏並沒有完全失去最後的一絲冷靜。她擔憂地說道,「可是我才跟……你……跟別人才練過幾次鋼琴,我怕我應付不過,掃了大家的興……」
「沒關係的,」伊風若有所思地說道,「你不用擔心,讓我來想個辦法……對了,你還記得上次我教給你的那個平行音程的彈奏技巧嗎?」
沐雨霏略加思索著,很快在腦海中檢索到了這段回憶。
她自信地點了點頭。
「那很好,」伊風說道,「待會兒,我告訴你一個樂章,你只需要熟練地運用這些彈奏技巧,就可以了,明白嗎?」
聽到他的話后,沐雨霏先前心中的擔憂與疑慮頓時一掃而空,只留下從伊風眼神中擷取到的自信在內心迅速地膨脹著。
一切難題都迎刃而解了。
任何困難,到了伊風的手中總是那麼輕而易舉地被化解。
在眾賓客期待的目光中,伊風挽著沐雨霏的手緩緩來到大廳石階上擺放的一架大理石花紋棕色底蘊的鋼琴旁坐下。
無法避免的是,人群里傳出了一陣陣讚不絕口的言辭。
「沒想到,他們倒挺般配的……」
「假如伊風和沐雨霏能走到一起,那真是一對郎才女貌……」
「我猜明天的娛樂新聞版塊上的頭條,絕大數肯定是今晚他們兩個人的報料……」
……
就在伊風和沐雨霏沐浴在大片灼熱的目光交織而成的追崇與期待中時,一個被大家遺忘的角落裡卻已經有一個人正在暗暗流著淚。
她用手撫摸著胸前那顆躁動的心,感觸著它的溫度,卻發覺滿手沾染的不再是曾經的暖意,而是一掌無法抵禦的冰冷。
她冷漠的眼神依舊看著眾人期待的那一幕。
一個顯得悠閑而又含有思念的主題被奏響了。這是一個具有小調色彩的舞曲,給人以輕快的感覺,然而細聽一回,又不免讓人沾染上些微的憂愁傷感。
這便是伊風交給沐雨霏的一個一直都有機地貫穿於整部作品之中的精練的樂章。
在伊風眼神的示意下,沐雨霏彈起了這個臨時學會的樂章。
第二個主題也被奏響了。
這是一段小廣板。
一個真正傑出的鋼琴家,並不會受到外界環境的拘限。即便是在嘈雜的人群中,也照樣可以用那顆恬靜的心去演奏出如夜曲般的浪漫旋律。
對於這個頭銜,伊風早已實至名歸。
一段沁人心脾的旋律飄蕩在沸熱的大廳里,流淌到每一個角落。
漸漸的,燥熱冷卻了下來,大廳里沉悶而又躁動的心跳聲也漸漸舒緩了下來。
第四個樂章在伊風的腦海中遊盪著。
在這個樂章中,伊風想到了很多了。他轉過頭,掃視了一番聽眾們臉上那淡漠的表情。這讓他倍感羞辱,於是他突然用了一個急促而又粗略的樂段結束了演奏。
隨著戛然而止的琴聲,大廳里坐滿的賓客臉頰上淡漠的容光也掉落了一地。
「怎麼不彈下去了?」有人質疑。
緊接著也有一些人附合著。
面對質疑,伊風一向都是置若罔聞。
他彷彿對眼前的賓客視而不見,兀自牽著沐雨霏的手在搖大擺地從人群中穿過,徑自來到原先的桌位,重新坐入了自己的靠椅中。
剛待伊風喝完酒杯中的半杯酒時,馬雲山又出現在他的面前。
「大師果然是大師,」馬雲山說道,「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可以構思一首新樂曲,看來大家說得果然沒錯,你的即興演奏果然名不虛傳。」
伊風笑而不應。
「哦,對了,伊大師,」馬雲山接著說道,「小馬現在有一個請求,想必你一定會感興趣的。」
「什麼請求?」伊風突然對他葫蘆里的葯很感興趣。
「我們公司想趁沐小姐這一炮趁勝追擊,為她發行下一張專輯,所以還是想請你繼續為她寫出這張專輯的所有樂曲,到時候你作的曲,她的唱功,再加上我們公司的大力宣傳,唱片一定比邁克爾傑克遜的唱片還要熱賣,而你到時候也會名利雙收的,不是嗎?」
伊風在他的臉上彷彿已經看到了那時唱片熱賣的非凡排場。
然而,一向善於察言觀色、精明能幹的馬雲山在交往中奉行著「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的信念,可是此時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理所當然地以為伊風也像他曾經接觸過的絕大多數音樂家一樣,對名利的執著並不亞於對音樂的執著。
於是,伊風眼神中流露出的輕蔑和嘴角哼出來的訕笑讓他第一次感到驚惶失措,暗責著自己在自取其辱。
然而,這還是沒能難倒圓滑的馬雲山。
他依舊是那麼春風拂面的微笑,似乎天生一副樂觀派的臉龐。
「伊大師,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能幫沐小姐寫曲的話,到時候一定會取得現在還出色的成績,你不僅可以為大眾帶出優美動聽的旋律,而且還可以滿足自己的創作**,這無論是對你還是對我們來說,都是一舉兩得的機會,所以……」
「我反對。」突然一陣嚴厲的聲音打斷了馬雲山的侃侃而談。
伊風循聲回頭望去,赫然地看到林珊眼中幾近溢出的惱怒的目光。
「我反對……」在一旁的林珊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苦楚,一種絕望的聲音在她的心房徘徊著,「我反對。」
「為什麼?」
如果這個疑問是由別人提起的,也許林珊便不會變得更加的惱羞成怒。然而,大家都沒想到,沐雨霏提出了這個疑惑。
聽到坐在正對面的沐雨霏的質問,林珊的情緒變得失控起來。
「這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林珊語帶嘲諷地說道,「你們以後不要再拿這些不值一提的事來打擾伊風了,他也有很多的事要做。你們整天纏著他為你們這個人寫歌,又為你們那個人寫曲子,你們以為他是一台機器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沐雨霏柔聲地道歉著。
「是嗎?你是沒有這個意思,可是你的經紀人兼助理馬先生為何要這麼執意讓伊風為你寫歌呢?難道不是為了你嗎?」林珊的犀利開始變得讓伊風瞠目結舌。
「林珊,你怎麼了?你沒事吧?」伊風安慰著她。
「我沒怎麼了,我很好,」林珊心中的怒氣似乎並沒有在伊風的安撫中像潮水般退卻,「阿風,你現在就拒絕他們的請求,好嗎?你現在就說,行嗎?」
看到她異常波動的情緒,伊風不得不默應了她的要求。於是,他回頭打算拒絕馬雲山的請求時,瞅見面前的沐雨霏哀寞而又楚楚可憐的樣子,頓時心裡猶豫不決。
「林珊,咱們別鬧了,行嗎?」伊風將話意扯了回來。
「我沒有鬧,」林珊心中僅存的最後一縷希望徹底被瓦解掉了,話音隨著心聲開始顫抖著,「你為什麼不去拒絕他們的請求?你變了,變了,變得我都快不認識了,你已經不是我曾經認識的那個伊風……」
「夠了,不要再說了。」伊風被她莫名的情緒糾纏著。
「你不要我說可我偏要說,」林珊含著淚光抽泣著,「曾經你一直都對這些庸俗的音樂是一屑不顧的,更不會去創作這些庸俗無趣的樂曲。可是,現在呢?你變了,你居然閑置下自己的作品,去為她寫這些你曾經覺得不值一提的音樂……」
「對不起,林小姐,請允許我提一個疑惑,」一旁的馬雲山臃腫的笑臉上開始泛上了幾分不悅,「我實在不敢苟同你的觀點,為什麼我們所製作的歌曲就是庸俗無趣的音樂呢?我們所製作的音樂也蘊含著現代時代的特徵,有著豐富的時代內涵,怎麼能說成是庸俗的音樂呢?」
「在這個說唱、嘻哈、搖滾以及拉著嗓子狂吼泛濫的音樂時代里,到處流行的彷彿都是一樣的曲風一樣的調子一樣的格律,並沒有多少值得去關注的歌曲,即便是一些優秀的流行歌曲,卻也只是流行一時,如同曇花一現,稍縱即逝,經不起時間的過濾。可是你去聽聽,貝多芬、莫扎特、柴可夫斯基、柏遼茲、德彪西以及蕭邦這些大師們的作品,至今卻仍是那麼受世人稱讚,為什麼他們的作品在幾百年後依然綻放著炫目的光彩,而那些流行歌卻連一個季節都沒有度過就已經凋謝了,這些難道還不能說明你們所做出來的那些音樂是庸俗無趣的嗎?……」林珊一口氣傾訴出心中的「委屈」,在那一刻她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
聽到她炮如連珠的話語后,伊風整個人驚呆住了。
沐雨霏震驚不已,花容失色。
一向擅長言辭的馬雲山此時卻啞口無言。
沉默在驚訝與委屈中徘徊著。
雖然剛才那一番傾訴釋放出了林珊心裡的委屈,卻也不小心地在她心頭劃下了一道永遠消去的傷痕。
宴會散了,燈火冷了,星光黯了,夜風涼了。
那件事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