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被記在心上的二柱子
一切也正如小九說的一樣,土地精費了不少靈力趕在月底前將稻子催熟了,而李柱一家剛為大豐收慶祝了兩天,李柱爹就在某個安靜的夜晚毫無徵兆地走了,李柱娘發現后當場便暈了過去,之後又生了一場大病,撐著病痛的身子和兒子一起給夫君辦了喪事,等李柱爹正式入葬之後,她不吃不喝地整日發獃,沒幾日便瘦得不成樣子。
李氏夫妻二人恩愛了一輩子,李柱娘一直腿腳不好,李柱爹不但沒嫌棄,反而處處疼著她護著她,她總覺得自己是修了幾世福分才嫁了這麼好的夫君,儘管半輩子活得辛苦,卻一直被人放在心上寵著,如今心裡的這根頂樑柱塌了,她忽然就覺得一輩子沒了什麼盼頭,身體狀況也每況愈下。
「你爹啊,雖然年輕時候窮,又傻獃獃的,沒什麼心眼總被人騙,但卻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他自己吃不飽都要讓咱們娘倆吃好,自己再辛苦也要讓我們過得舒服,他雖然沒什麼大本事,但卻很疼我愛我,守了我一輩子,」李柱娘虛弱地躺在炕上,喃喃著說,「這輩子遇到他,再苦再難,也都值了。」
李柱通紅著眼睛,忍著淚在一旁輕聲安慰,而盤在他腿上的大白貓聽到這些話,耳朵微微動了一下,然後抬起頭看向李柱憔悴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后,又在他懷裡乖乖縮成了一團。
服侍著娘睡下,李柱下了炕,抱著小九來到山頭老爹的墳前,獃獃站在墓碑旁邊發愣。
爹沒了,以後娘只能靠自己了,他不能哭,不能軟弱,他要代替爹爹支撐起這個家。
李柱抽了抽鼻子,攥著拳頭哽咽著說,「爹爹,您放心,我會替您好好照顧娘的,不會讓她受一點委屈。」
「可是爹爹,娘好想你,就算我天天陪著她,她還是好想你,你怎麼捨得離開她呢?」
李柱直愣著目光半晌,出神地說,「爹,你以前告訴我,男子漢一定要疼自己的媳婦兒,這話我會一直記著,我以後也會像你一樣疼愛我未來的妻子,可是……可是你卻沒做到一輩子,你留下娘一個人怎麼辦呢?你想守著她,就得活下去啊……」
李柱死死咬住唇,忍著鼻息間的哽咽深吸了口氣,「爹,您安心走吧,我會照顧好娘的。」
腳邊的小九忽然喵了一聲,李柱垂下頭,蹲下-身摸摸它的腦袋,「怎麼了,餓了嗎?」
「喵嗚。」
李柱彎下腰朝它伸手,小九立刻跳進他懷裡,李柱抱著它發了會兒呆,忽然喃喃地說,「九兒,要是我以後找到意中人了,一定要比她活得久,先送她走。」
小九微微甩動的尾巴忽然頓了一下。
「留下的人太難過了,我寧願是我,」李柱撥了下它的耳朵,低聲說,「我會努力活久一點,不會讓那個人傷心的。」
小九抬頭看著他,忽然往上竄了竄,兩爪子拍在李柱的臉蛋上,仰頭親了他嘴巴一下。
李柱苦笑一聲,嘆了句你又耍流氓,心情倒是好了一些,便抱著它下山了。
夕陽西下,已經是傍晚了,一人一貓到了半山腰,忽然一陣狂風驟起,李柱下意識轉身兜起衣服把小九蓋住,等風停了轉過身,一下子就懵住了。
眼前站著一個像人又不像人的怪物,個子足足有十尺高,上半身是人的模樣,卻有一雙尖細的耳朵,下半身卻是狼的身子,兩隻手也帶著尖銳的指甲,此刻這怪物一雙綠眼死死盯著他懷裡的小九,沙啞的嗓音獰笑道,「終於讓俺找到!原來是只貓妖!」
李柱一愣,下意識後退了一步,手臂卻緊緊抱住了小九。
「人類,俺不想為難你,把那隻貓給俺,俺就放你一條小命!」怪物朝前踏出一步,露出一口獠牙,「否則別怪俺不客氣!」
李柱臉色都嚇白了,卻把貓抱得更緊,牙齒打著顫費力地喊,「休、休想!我我我我、我才不會把、把九……九九給你!」
「那你是找死!怨不得俺啦!」怪物脊背驀地一彎,一瞬間如離弦的弓箭一般猛地沖了過來。
李柱就地一滾,堪堪避過一擊,懷中的貓卻絲毫沒有害怕的模樣,但也只是趴在他懷裡,一雙紅眼睛抬起來定定凝視著他。
李柱腦子反應慢,沒想那麼多,只想著要保護好小九,不能讓這怪物傷著它。他左躲右避十來下,終於是沒躲過,被怪物一陣妖風卷在了空中,眼看就要從高空中狠狠摔下來。
就在觸地的一瞬間,懷裡的貓動了。
一道白影從他懷中躥出,李柱沒等到全身摔下來的疼痛,只感到腦後被什麼東西一撞,接著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意識的最後,似乎隱約看到小九本就暗紅的眼睛突然紅得發亮,亮得像是要滴出血來,一片猩紅,他本能地覺得心疼,可來不及喊出什麼,便支撐不住地陷入了黑暗。
半晌后,空氣中終於響起了一個陰沉又緩慢的聲音。
「區區狼妖竟敢動本座的人,是急著送死么?」
小小的一隻白貓從暈迷的李柱身邊一步步走向那狼妖,雙目赤紅如血。
「哈!好大的口氣!」狼妖抬起尖利的爪子,盯著眼前還不到自己腿肚高的白貓冷笑道,「本想著你交出『元神珠』便饒你不死,既然你如此狂妄,就休怪我無情啦!小貓妖,受死吧!」
瞬間化成一道灰影閃電般襲過去,狼妖自恃速度夠快,以為一擊便能得手,豈料只眨眼功夫,那貓便沒了蹤影,他迅速回身,竟看到那貓的模樣忽然變得極為猙獰,全身的毛髮似乎增長了一倍,一雙赤眼不僅精光爆盛,瞳孔周圍竟有冥火在燃燒,而四爪下突然長出尖銳如刀刃般的長指甲,腳掌下竟也有暗黑色的火焰在激烈地滾動。
狼妖心神一驚,本能地怵了一瞬,卻又猛然竄出一個想法:一個小貓妖竟有如此強的法力,那「元神珠」果然是個好東西!
當下他再不猶豫,再次朝那團白影撲了過去。
一呼一吸間兩人已拆了數十招,狼妖越打越心驚,幾個回合便漸漸感覺到自己不是它的對手,他心裡除了震驚,更是多出一分疑惑,他只需一眼便能看穿這貓身的年齡,十歲而已,道行怎會如此驚人?
「與本座對戰還有心思分神,嫌死的不夠快么?」
狼妖心下一顫,瞥眼見到那白貓爪下的黑焰倏然膨脹,一瞬間朝自己胸口襲來,狼妖驚得立刻後退三丈,嚇得冒出一身冷汗,不由地低吼一聲,「你不是妖!你是什麼東西?!」
白貓浮空在原地,血紅的眼睛每眨一下便有一層紅光掠過,甚是驚悚,狼妖不自覺又後退了一步,顫巍巍地勉強問,「那、那元神珠難道是你……是你殺了仙人奪來的?」
白貓冷哼一聲,明明是清麗的聲音,聽著卻有幾分冷酷,「不然呢?你以為是我那麼好命,撿到的?」
狼妖聽聞此言,一張臉驚得煞白一片,再也不敢逗留,轉身就要逃跑。
身後那道冰冷的聲音卻再次陰厲地響起,「傷了本座的人還想跑?」
狼妖下意識要回頭,卻猛地感到胸口傳來一陣劇痛,他還來不及慘叫一聲,身體便在空氣中猛地炸裂,轉瞬就化成了一團紅霧。霧氣瀰漫間,一隻巨大的雪白大貓被黑焰環繞著,貓爪下燃燒的火焰發出沉悶的撕裂般的響聲,過了半晌,風聲逐漸小了,那黑焰也漸漸消失,空中巨大的貓身慢慢縮小,最後再次輕巧地跳落到了地面。
山林間再次安靜下來,小九垂下頭,目光透過自己的血肉骨骼,盯向肚子里散發著亮白金光的透明圓珠。
元神珠。
看著這顆靈力極盛的珠子,它不由地又想起了這東西的主人。
一襲白衣,清雅出塵,是真正心懷眾生的得道仙人。
清遙。
小九盯著圓珠內流轉的靈氣,不由地眯了下眼睛。
所謂元神珠,便是得道仙人的精魂,仙人的靈力越強,精魂的力量便越盛,雖說「仙」已是不死不滅之身,但仙神如果被打滅,化成了一顆元神珠的話,即便是仙,也離煙消雲散不遠了,更何況這人的精魂已被自己收為己用,三魂去了七魄,想再復生簡直難如登天。
不論那仙人曾經如何風姿卓絕,如今也不過就是這麼一顆珠子了。
「你明知與我一戰只有死路一條,卻為了那些毫不相干的人甘願殞命,真是蠢得令人發笑,」小九凝視著清遙的元神珠,嘲諷地哼了一聲,「不過也多虧了你這顆珠子,才能掩蓋住我身上的鬼氣,我雖恨你將我逼至如此境地,倒也該謝謝你讓我得到這麼好的東西,沒有這珠子,我恢復得也不會這麼快。」
「不過,如果你知道你舍了性命也沒有殺掉我,反倒失了這精魂,助我療傷,又助我修魔,不知道會不會氣得再醒過來,」小九冷冷一笑,收回法眼再次抬起頭來,「你好好的散仙不做,偏要蹚人世間的這趟渾水,落此境地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走到暈倒的李柱身邊,小九再次蹲下-身,默默看向已經暈迷的男人。
十年,竟又是一個十年……
極陰煞魂永生永世都是命途多舛,他不想再入輪迴受那一世世的悲苦,寧願成為一隻孤魂野鬼自由自在地活下去。他不過就是想要活下去,為何所有人都容不下他?
活著時沒有任何人敢接近他,他一直都是孤獨一人,站在人上人的巔峰之處,俯視著所有對他匍匐稱王的教眾,用鮮血和恐懼換來他想要的忠誠和不離不棄。
可他沒有一天開心快樂過。
他以為踏上了頂峰就能報復那些欺-辱他、鄙視他、憎恨他的人,可到頭來真的成為天下第一人,他想要的,不過就是能有一個能讓他全然信任,能陪伴他,讓他依靠的人。
他失望了一次又一次,本以為,這樣的人永遠都不可能出現了……
小九低下頭,忍不住輕輕蹭了蹭李柱的脖子。
這個男人,明知把他留在身邊會有危險,明知他可能是厲鬼會索他性命,卻還是無微不至地照顧他,寵愛他,時時刻刻地顧惜他。和這人在一起的這個十年,其實是自己黑暗生命里唯一的亮光。
本想……用這個模樣陪他一世終老的,看來是做不到了。
自己的力量越來越強大,如今有妖怪能感應到元神珠的靈氣,那離搜尋到被元神珠掩蓋住的煞氣的時間也不遠了,那些想取他性命的神仙、奪他力量的妖魔,早晚都會再來的。這人只是個普通到極點的人類,自己再留在他身邊,他就危險了。
雖然,真的很捨不得,但也該到此為止了。
「獃子,」小九輕聲叫他,伸出兩隻爪子趴在李柱臉上,看了他好一會兒后,然後低頭親了下他的嘴巴,「我要是走了,你會想我嗎?」
李柱沒什麼反應,臉色有些蒼白。
小九跳到他懷裡,在他下巴上輕輕舔了一下,「等找到合適的身子我就走了,到時候你可要好好照顧自己,別再那麼傻乎乎的了。」
隱約又想到第一次見到這傻傢伙的情景,月光下,這人還是小小的一隻,被自己撓了一下,有些害怕,卻還是忍著疼小心翼翼地湊過來,把自己輕輕摟進了他懷裡。
那個懷抱的溫度,他想,他一生也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