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chapter63
85_85043r63
從今天開始,她要學做一個防守者。
程迦坐回高腳凳上,拿筆刷沾一層橘紅畫上畫布。半路,她想了想,母親在她讓她離開的瞬間,應該就洞悉了一切。
她下了凳子,走到流理台邊拿起手機,打出一行簡訊發給母親。
「媽媽,我原諒你,也請你原諒我。」
發完走向凳子和畫架,腳步一停,又返回去拿手機。末了,打三個字過去:「我愛他。」
發送完畢。
她一動不動,緊握著手機。她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終於又發一條:「也愛你。」
很久之後,程母回復說:「明晚回家吃飯。」
當年酒駕的直接肇事者早已服刑並出獄,她和母親卻永無解脫之日。
十二年來,她和她總是想,如果那天深夜她沒有任性地堅持去吃冰淇淋,車禍就不會發生。而如今,到了兩人一起放下執念的時候。
**
下午吃過飯,程迦送彭野去機場。
九月的上海仍然燥熱。
程迦站在大廳里思索著什麼,等他換了登機牌回來,她忽然問:「那個人是你?」
彭野一開始沒明白:「什麼?」
程迦望住他,語氣微緊:「那天和我說話的是你?」
彭野一愣,隔幾秒明白了,也趕緊道:「是。」
「把我從車裡抱出來的也是你?」
「是。」
「當時,你說你是一個朋友。」
「你都記得?」
「都記得。」她鬆緩下去,道,「我以為是徐卿。」
「……」
原來之前一切的情與怨,不過是一場場誤會。因緣輪迴,她的紅線,終究是重回他手裡。
**
從上海回西寧的飛機上,彭野很平靜地睡著了。落地后,他給程迦發條簡訊說到了。過一會兒,兜裏手機滴滴震,他知道她會回復一個字:「好。」
但意外的是這次有三個字。
他想著她那沒什麼起伏又帶著點兒涼意的聲音:
「那就好。」
彭野停在機場大廳里,人來人往,他手指輕點著摁鍵,緩緩笑了。
**
彭野途徑格爾木,去了趟醫院。
安安在車禍中受了重傷,截掉半條腿,人昏迷好些天才醒,在重症監護室里待一段時間后才又轉去普通病房。
醫生正給安安做日常檢查。已經入秋了,時近傍晚,有點兒冷。
安安看到彭野,沒給好臉色。
醫生和護士離開,彭野把水果放柜子上,尋常問:「身體恢復得怎麼樣?」
安安板著臉沒吭聲。
彭野拉了把椅子過來坐下,眼神筆直盯著她。
安安挨不住,嘴唇動了動:「好多了。」
「他們告訴你你哥的真實身份了。」彭野說,語氣里沒有內疚,憐憫,也沒有藐視。
「半個月前。」安安已經消化了一切,人很平靜,說,「他違了法,該被抓。但……你之前找我說看肖玲,其實想套我的話?」
彭野承認:「是。」
安安哼出一聲:「我有銀行卡的事也是你告訴,讓他們凍了。」
彭野也不否認:「嗯。」
「那你現在還來幹什麼?」安安揪緊被單,含怒,「我對你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
「來給你道個歉。」
安安別著頭,下巴緊縮。
彭野望一眼床單,左腿齊膝蓋下,空了一截。他說:「我對不住你。但如果重來,我還是會這麼做。」
安安不吭聲。
彭野站起身,手落進兜里,說:「好好休息,我走了。」
安安又扭回頭來:「你一定要抓到他么?」
彭野:「是。」
安安聲音輕顫:「你凍了他的錢,害他被通緝,他召集舊部,得繼續做這個。我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他會怪罪你,絕不會放過你。」
彭野拔腳往前走:「我也不會放過他。」
安安急聲追問:「你會殺他么?」
彭野說:「我干這個不是為了殺誰。」
安安說:「他也不是為了殺誰啊!」
「可他殺了。」
安安無言以對。
彭野拉開病房的門,安安喊他:「彭野大哥……」
彭野停住。
「謝謝你那天停下來救我。醫生說再遲一會兒我就沒命了。」
彭野關上門走了。
**
接下來一二十天,兩人忙於工作,沒有見面,連電話簡訊都少得可憐。
無人區這邊,黑狐已重召萬哥等人投入老本行,盜獵,向其他團伙販賣槍-支彈藥,幫他們賣羊皮,收差價。
巡查隊和往常一樣,進了無人區巡查就沒半點鬆懈放鬆的時候,打電話閑聊絕不可能。
彭野偶爾想給程迦發幾條簡訊,還得看信號好不好。多數時候都是隔絕的。
除了日常工作,彭野還隨時盯著黑狐的動向,最近又追回到了風南鎮。
而程迦則策劃著把照片展推向更多的城市,同時還計劃著去趟非洲拍片。兩人在忙碌的間隙偶爾說一句話,發一條簡訊,倒也相安無事。
直到好些天後,程迦才意識到,她早就不需要酒精也可以入睡,不需要刺激也可以保持精神清醒,她過得平靜而平和。甚至在方妍給她斷了藥物后,她仍然不覺情緒低迷。
國慶過後,程迦接到一個在知名報社工作的朋友的電話,他們要派一個記者跟蹤採訪保護站巡查隊,問程迦有沒有興趣參與同行,給他們拍攝新聞圖片。
程迦詢問后,發現記者的行程與她現有的工作不衝突,同意了。
隨後,她收到報社記者薛非發來的自我介紹和行程單。為期二十天,出發日期在三天後。
程迦算算,自上次分別,與彭野有二十來天沒見面了,而上一條簡訊和電話居然是一星期前。程迦心無芥蒂,拿起手機準備給彭野打電話,可這時,彭野的電話進來了。
這奇異的心靈感應。程迦愣了愣,接起:「喂?」
她這頭安靜,他那頭像在集市。
彭野沒立即說話,手捂著聽筒,十六他們在一旁逗笑,彭野一聲輕斥:「滾滾滾。」
程迦:「……」
彭野走到一邊,遠離噪音了,說:「喂?」
程迦在吧台邊倒水,問:「你們在哪兒呢?」
彭野說:「風南鎮。」
程迦頓了頓,不由就輕輕哼笑一聲。
他自然明了這笑意,聲音低下去,笑道:「你不是已經摸回去了?」
程迦過了這茬兒,問:「怎麼跑那兒去了?」
「順道過來看看。」
正說著,程迦聽到那頭阿槐的聲音:「你們進來呀。」
程迦抱著手走到落地窗邊,有意無意問:「順道去看四哥么?」
彭野頭皮發麻:「……」
程迦涼笑一聲了,說正事兒:「有個記者要去跟蹤採訪,你知道這事兒?」
「嗯。三天後。」
「他讓我和他一起來。」
「你來么?」
「嗯。」
「三天後?」
程迦想了想,卻說:「現在。」
彭野自然就加了句:「多穿衣服,這邊降溫挺快。」
**
當天夜裡,從拉薩到風南鎮的客車慢慢駛進客運站時,程迦看到了等在站台上的彭野。快一個月不見,人似乎黑了點兒。
他也一眼看見了她,跟著車往前走。
程迦坐的靠後,前邊乘客一窩蜂往下擠,她拖著箱子背著包,慢慢在後邊挪,下車時看見彭野等候在門邊,正仰望著她。
前邊人下去,他走上車給她提箱子,她跟他身後下了車,他把她背上的包卸下來,掛在自己肩上,短暫地握一下她的手,問:「冷么?」
程迦說:「不冷。」
他又問:「想吃什麼?」
程迦問:「我們上次吃早餐的店現在還營業不?」
彭野極淡地笑了笑,說:「去看看。」
程迦問:「你笑什麼?」
彭野說:「感覺過了很久,想想也就幾個月的功夫。」
程迦說:「上次說請你,結果你付了錢,這次我請。」
彭野說:「行。」
深夜的西部小鎮,夜風裹著黃葉在路上卷,兩人走到小巷口,見藏族鋪子的店亮著燈,黃澄澄的。
夜裡風冷,進店就暖了。這時候沒客人,老闆準備打烊,見了他們,說招呼最後一單。
程迦說:「坐上次那位置。」
彭野過去放下箱子和包;程迦筆直坐下,板凳涼得刺屁股,她不自禁縮一下身子,又平靜地說:「點和上次一樣的菜。」
彭野問:「吃得完么?」
「吃得完,我胃口比以前好。」
彭野拿起桌上的菜單,一張白紙蒙一層硬塑料紙,擱手上有點油膩,點了和上次一樣的菜:「一份糌粑,一壺酥油茶,兩份麵疙瘩,一份乳酪,一盤烤羊肉,一盤蒸牛舌。」
他看一眼老闆,示意點齊了。
「酥酪糕。」程迦表情認真。
彭野:「嗯?」
「上次還點了酥酪糕。」
彭野看老闆:「還有酥酪糕。」
「好嘞。」
彭野微眯眼,打量程迦白皙的臉頰:「記得這麼清楚?」
程迦挺嚴肅的,拿手在桌上比劃:「上次的菜是這麼擺的,你剛點完后,這裡還缺一盤。」
上次就是這個位置,那時,她只想要一夜.情;而他不把她放在眼裡。
那時是早晨,陽光燦爛;此刻是深夜,秋風蕭索。
兩人看著對方,就那麼看著,沒怎麼說話,也不尷尬。
看了一會兒,程迦想起:「剛在車站第一眼見了就想說來著,忘了講。——你黑了點兒。」
彭野笑:「你白了。」
沒有別的客人,菜很快上來。
兩人把一大桌食物解決完,彭野問:「吃飽沒?用不用再加點兒?」
程迦說:「吃飽了。你呢?」
他淡笑:「吃飽了。」
她起身:「我去結賬。」
他點頭:「好。」
從店裡出來,彭野一手拖著箱子,一手背著背包;程迦兩手插兜在他身邊走。
深夜的小鎮街道,路燈昏黃,透過光禿的樹椏照在兩人身上。行李箱在空無他人的石板路上滾動,蓋過兩人的腳步聲。
冷風捲走腳邊的落葉,彭野問:「冷么?」
「不冷。」程迦說,她從口袋裡摸出煙來點。葯不需要吃了,煙得慢慢來。風有點兒大,她側著身子擋風;彭野走上去,攔住風來的方向,給她擋著。
風在一小方縫隙里止了。她點燃了煙,彭野把背包掛肩上,抬手把她背後的帽子戴起來。
她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就戴著。
兩人繼續往前,程迦呼著煙,淡淡問:「最近很忙?」
彭野說:「沒什麼空餘時間。」
程迦說:「嗯。你這工作,一年四季都忙。」
彭野腦門一緊,但又鬆了。她話里沒半點怪罪的意思,只是平靜地陳述事實。
彭野說:「干這行,沒辦法。」
程迦說:「想清閑,只能當聖誕老人。」
彭野就笑了。
他問:「你忙么?」
「前段時間忙得厲害,最近緩了點。」她點了點煙灰,漫不經意道,「你安心忙,我不忙的時候,自然就過來看你了。」
彭野不禁吸了口冷氣,心卻熱得厲害。
他沒回應,程迦也沒再說。
兩人又走了一會兒,待平復了,彭野道:「程迦。」
「嗯?」
「我每天都想你。」他語氣尋常,
她也風淡雲輕:「我知道。」
即使在無人區深處,即使沒有信號可連接溝通;他想她,她就知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