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對窗
裘易一驚,迅速沖了一下,扯了根浴巾包住自己,一邊問:「你怎麼在這兒?」
賀傑默默看著他把浴巾圍好,才回答:「在這兒有個飯局,剛才在外面遇見邢實,知道你也來了,就上來看看你。」
裘易擦著頭髮往外走,賀傑不動,裘易站在他面前冷冷看他,半晌賀傑側身讓開,裘易說:「這麼多年都碰不到,今天這麼巧,真跟說書似的。」
賀傑只好坦白:「是我跟邢實說,如果你們聚會告訴我聲,想見見你。」
麻痹又是邢實,裘易在心裡把這貨罵了千百遍,怪不得前面分配房間的時候要跟他住一間。
裘易丟了擦頭髮的毛巾,從包里翻出換洗衣服,穿好短褲、長褲才把浴巾扯掉,套上貼身t恤,抓了抓半乾的頭髮,轉身看賀傑:「找我幹嘛?」
賀傑一直盯著裘易看。十幾年不見,他長高了點,依然不胖,五官幾乎沒怎麼變化,只是褪去了少年的青澀,皮膚還是像從前那麼白,半濕的黑髮凌亂地翹著,襯著剛洗過澡后臉上被熱氣熏染的紅暈,穿著條牛仔褲,套了件無印良品的白色棉質短袖t,乍一看一點都不像個快三十的男人,就像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賀傑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
「那年你就這麼轉學走了,最後連句話都沒有……這麼多年了,我就想看看你還好不好。」
裘易穿上襯衫,套上羊毛開衫,雙手插袋看著賀傑:「就這事?那你現在看到了,我挺好的。當年是走得匆忙了些,有些話沒來得急說,不過現在說也一樣的。」說完,他走到門邊拉開房門,看著賀傑,「再見。」
賀傑還想再說什麼,裘易挑高一側眉毛不耐煩地看他,他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說出來,出了門,房門貼著他腳後跟「砰」的一聲關上了。
裘易在房間里踱了兩圈,煩躁地直想罵人,插著腰喘了會兒,進浴室吹乾了頭髮,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穿上外套拿上車鑰匙,摔門走了,沒注意到他摔門的時候,走廊盡頭某個房間聽見聲音探頭出來的賀傑。
開車回家的路上,裘易不自覺地一直踩油門加速。從農家樂回家可以直接走外環,半夜十二點半,外環上車很少,直到他瞥了眼速度表,才發現自己已經飆過120了,忙鬆了點油門。
車開進小區,停在樓下月租車位上,他才身心俱疲地倒在駕駛座上。這個時候他很想抽根煙,但他沒煙。邢實太操蛋了,賀傑更他媽混蛋。十幾年都過去了,在這個兩千萬人口的城市裡,如果不是刻意的話,能偶遇的概率基本為零,那麼多年前他不來找他,現在來找他就為看看他好不好?他媽個神經病。他的日子已經夠糟心的了。
想到這裡裘易掏出手機,直接退出大學校友群,順帶把邢實拉黑。所以說科技太先進了也不是好事,邢實晚上吃飯時聊天說過,他現在微信里都是群,高中同學群、大學校友群、單位同事群、網路遊戲群……賀傑肯定是在他們那個高中同學群里跟邢實搭上線,又拿到了他的聯繫方式的。原本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碰到的人,現在只要靠手指動兩下,就能從茫茫人海中撈到了,真不知道是不是該謝謝騰|訊。
他默默地想,拜託騰|訊,不要再讓這個人找到我了。嘆了口氣,拎上包下車鎖車,上樓。
轉角處,賀傑熄了火鬆了口氣,坐在車上看著他上樓。看裘易剛才在外環上那個速度那個架勢……賀傑掏出根煙,點上,狠狠吸了一口。
裘易輕輕打開門,生怕聲音響了吵到張曉萍和女兒。本來說好要到明早再回來的,現在進卧室不知會不會吵醒母女倆,他想著要麼開了客廳空調在沙發上將就一晚。打開門口玄關燈脫鞋的時候,玄關處有雙男人的鞋,他一愣。
是雙漆皮尖頭皮鞋,鞋頭微微向上翹著。這種輕浮的款式,他認出來是張曉萍那個二表的表哥俞祖海的。這個點,這個時間……可他依然心存僥倖地看了眼客廳,又輕輕推開書房,說不定人家有事來借宿在書房打了地鋪,但書房連個影子都沒有。
赤著腳站在卧室門口,裘易握著拳頭,微微顫抖,卻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推開門。
他簡直無法想象張曉萍會做出這種事,她看上去那麼、那麼……裘易想起張曉萍那張圓圓的臉。如果他是個正常男人,這時候就應該推門進去將他們抓姦在床,把俞祖海摁住了往死里打也不過分,可裘易不是正常男人,他是gay,他顫抖著在門口想,人張曉萍為什麼不能做出這種事,是啊為什麼?走到今天這步,難道他裘易就一點責任都沒有?人張曉萍跟他結婚跟守活寡有什麼區別?
他站了足足有十分鐘,最後瞞珊地轉身離開,門在身後砰然合上,驚醒了卧室里的人。幾分鐘后張曉萍披著睡袍,打開客廳燈,愣愣地看著裘易丟在地上的包,俞祖海在床上聽了一會兒外面的動靜,又沒心沒肺地倒下去睡了。
賀傑坐在車裡抽了兩根煙,整個車裡瀰漫著煙味,他打開窗散煙,發動汽車,準備離開。他也解釋不了自己為什麼會找裘易。這麼些年,只有兩個人剛分開的時候,他會想起他。他不是gay,只是喜歡那個坐在他前面,白白瘦瘦有點呆萌的傢伙。裘易很好捏,可能父親是教授的關係,家教很好,讀書不算用功,也貪玩兒,但玩兒的時候總有種偷偷摸摸的樣子,上課看漫畫書被老師發現,總是一副我偶爾一次的無辜樣子,賀傑很喜歡逗這個樣子的裘易。
之後兩人分開,賀傑沒有再喜歡什麼男生,大學的時候遇到現在的老婆,兩個人興趣相投,從大二開始談戀愛,畢業沒多久就結婚了,生了個兒子很美滿,一直到在微信高中同學群里看到邢實說起裘易是他大學同學,才又想起那個呆萌的小子。
那時候高中同學都在群里感嘆白駒過隙歲月易老,大家都在爆照。幾個高中女同學說哎呀現在才知道,帥哥也是有保質期的啊,隔壁班級以前那個很帥的某某某,他兒子現在跟我兒子一個幼兒園,那天看到他,哎呀竟然都已經微禿了。立刻一群人附和上來,是啊是啊,都說男人結了婚都不能看,果然不假啊。結果邢實就在群里說:「那也不盡然,還記得高二從咱們班轉學出去的那個小帥哥裘易不,是我大學同學,我在大學校友群里看到他的頭像照片,簡直就是凍齡帥哥,結婚後依然帥逼一枚。」
一群女人在群里叫囂,記得記得記得的,是不是當初跟賀傑挺要好那個,把他頭像照發來看看。
邢實說我去看看他朋友圈,好像有張他自拍照,過了會兒把一張照片發到群里來。一群狼女嗷嗷直叫,哇,比當年還帥啊,有幾個還了賀傑,問賀傑你現在啥模樣。賀傑嘿嘿笑,不行了,我老了,比不了他還這麼嫩啊。然後鬼使神差地存下了那張裘易的照片,順手加了邢實。
再後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種什麼心態,說什麼想看看裘易現在過得好不好,當初那事兒發生后他只顧著別讓自己父母知道,沒去關心過他過得好不好,現在十多年都過去了,才去關心人家過得好不好,這話連他自己都不信。但不知道為什麼,不知道也便罷了,知道了他的聯繫方式,哪怕那只是個看不見摸不著的微信號,他也突然有種要見到他的衝動,然後今晚就來了。但他沒想到裘易看見他會那麼激動,雖然他語調似乎很冷淡,但他離開酒店時那摔門的力度,那開車的速度,他一路跟過來,真怕他出什麼事兒,幸好沒有。然而就在他打方向盤,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看見裘易失魂落魄地又從大樓里出來了。
就著小區里不算太亮的路燈燈光,賀傑能看到裘易有些發愣的眼神和僵硬的步態,直覺告訴他,有什麼不太對,這麼晚了到家了又出門,又是這樣一幅失魂落魄的樣子……賀傑立刻打開車門奔過去,走到近前又猶豫著不敢上去,只好偷偷瞄他的臉色:「小易,怎麼了……」
裘易抬眼看賀傑,有些微的訝異,接著眼神直勾勾地看著他,多年來被壓抑著的委屈、無奈、隱忍加上今晚的憤怒和侮辱,一股腦衝上來,腦子一熱,沖著賀傑就是一拳,力量不大,卻把賀傑打懵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又上來兩腳。
賀傑一邊躲一邊退,低聲叫他:「怎麼了這是,小易怎麼了。」
裘易一邊打一邊咬牙切齒罵:「混蛋,你個王八蛋,都是你害我,現在還要來害我,我打死你個混蛋!」他從小家教嚴,罵人也只會罵混蛋王八蛋兩種蛋。
賀傑聽著他的聲音不對,仔細看,發現裘易已經淚流滿面,心裡一疼,挨了他兩下,上去用力把人抱住摁在懷裡,裘易還在掙扎,賀傑只好加大力道箍住他,把他圈在懷裡,本能地去吻他的太陽穴:「好了好了,不哭,我混蛋,都是我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