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7章
長生很喜歡阿棗。
明明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並沒有多麼熟悉,可她說不出為什麼,就是很喜歡這個明明美得驚人卻彷彿毫不自知的女子。
也許是因為她渾身上下那種柔和的、不帶攻擊性的美麗,讓她覺得舒服;
也許是因為她眼底那抹真實溫暖的笑意,讓她不自覺地想要跟著微笑。
也許是因為她是這麼多年來,唯一一個笑著說可以讓自己活下去的人。
總之,看清楚床邊的阿棗之後,長生就忍不住開心地笑了起來,初醒時仍有些混沌的眼底也慢慢綻出了一抹微弱的亮色。
「是我,元姑娘有沒有感覺好一些?」阿棗本想起身給常平長公主府讓位置,聽了這話便沒有動,只湊過去對長生回以一笑。
她也很喜歡這個哪怕常年卧床,身上也不見一絲頹喪病氣,反而對生命抱著最大的熱情,拼了命想要活下去的小姑娘。
「……嗯,好,好多了。」長生的神智越來越清醒,她費力地張著嘴,笑著說道,「謝謝你……又……又救了我……」
「不必客氣,救人是醫者的本職。再者,我既答應了會幫你,自然要做到。」阿棗沖她微微一笑,見她動了動嘴巴,似還想說什麼,便柔聲阻止了她,「你的身子還很虛弱,這會兒需要多休息,所以現在就先不要說話了,等明兒好起來了再慢慢說,嗯?」
長生眨了眨眼,片刻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眼兒彎了彎。
「真聽話。」阿棗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臉,然後起身對常平長公主道,「公主,咱們出去說吧。」
常平長公主似有些詫異外孫女對阿棗的親昵,聞言眸子深深地看了阿棗一眼,半晌才點了點頭。
一旁的成嬤嬤忙問道:「夫人,我們姑娘一整天沒吃東西了,現在能不能……」
「熬點稀粥給她喝吧,切記要清淡,不能油膩。」阿棗腳下一頓,想了想便道,又從袖子里掏出一個玉瓶遞給她,「此葯能固元,喝完粥之後讓元姑娘先吃一顆,對她有好處。至於具體續命養身的法子……咱們出去詳談。」
成嬤嬤這才露出笑容,連應了幾聲好。
***
和常平長公主聊完了長生的病情,又細細地將治療方法與她說了一遍,最後敲定下回上門看診的時間,阿棗便起了身欲告辭。
哪想老太太卻不肯讓她走,只強硬地拉著她聊起了家常。
阿棗心中好笑又有些無奈,見老太太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滿是探究,便知道自己今兒個不滿足她的好奇心是走不了的,遂也就重新坐了下來,神色悠然地喝起了茶。
對於她的從容淡定,常平長公主覺得挺有趣也挺不解。
她凶名在外,便是宗室里那些丫頭小子見了她都有些發憷,這姑娘看起來年紀只比長生大了兩三歲,可打從進了這侯府開始,便始終不見半點緊張……她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份還是真的不怕她?
「我聽長生丫頭喚你阿棗,這可是你的名字?」在不相熟的人面前,常平長公主通常便是這樣一副冷傲自持的模樣。
看著這樣的她,又想著相熟之後,老太太那咋咋呼呼老小孩兒似的模樣,阿棗眼底飛快地閃過一抹笑意。
「是,民婦姓盛名阿棗,宋是我夫家的姓。」
「那往後便叫你盛大夫吧。」常平長公主抬頭看了她一眼,慢慢地抿了口茶,又道,「盛大夫年紀瞧著不大,這手醫術卻連太醫院那群老頭子都比不上,不知……師從何方高人?」
阿棗頓了一下,片刻才輕聲道:「前國師,鬼谷子。」
常平長公主和一旁的成嬤嬤皆是猛地一愣,老太太甚至手一抖,杯子里的茶都不慎灑了出來。
「你,你竟是鬼老頭兒的徒兒?!」半晌,她才瞪著眼睛道。
常平長公主年少時便與師傅相識,似乎對師傅還有些說不上來的情愫,然師傅因自己天生孤寡命而不願成家,是以兩人最終並沒有產生什麼交集。但阿棗知道,師傅在常平長公主心裡,一直有著一個很特殊的地位,是超過故友的存在。前世她們能成為忘年交,除了性情相投之外,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有著師傅這個共同話題。
所以阿棗想了想,還是將自己的真實身份說了出來。
一是因為常平長公主最厭人撒謊,且撒謊也不見得能瞞過她,反而會引起她的反感與警惕;二是因為她和師傅是故交,且對師傅有著特殊感情,就是說出真實身份,老太太看在師傅的面子上也不會為難自己,相反還會生出好感;三是因為她是前世難得對自己心懷善意,與自己親近交好之人,阿棗並不想騙她。
「是,我是師傅最小的徒兒,大名叫盛嫵音,阿棗是師傅起的小名。」
「嫵音……盛嫵音。」常平長公主怔怔地看著她,半晌突然眼神一柔,冷傲的神色一下子褪去,露出了一抹懷念的笑容,「我記得。鬼老頭曾與我聊起過,他撿了個十分漂亮的小徒兒,姓盛,他給起名叫嫵音……那,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吧,你竟都長這麼大了……唉,那時……」
阿棗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聽她神色微恍地說起了舊事。
許久,常平長公主終於從回憶中抽身而出。
「人老了,沒事兒就愛念叨……」感慨地揮了揮手,常平長公主看著阿棗的目光變得很是溫和,「你這丫頭年紀輕輕的,定性倒不錯,我說了這麼大半天竟也不見半點不耐。」
「因為公主說的是阿棗的至親吶。」放下手中的茶杯,阿棗眨著眼睛笑了,「換做是旁的,或許也不一定的。」
常平長公主一愣,而後哈哈大笑,笑了半晌才緩了口氣道:「你師傅一直將你養在西陲,從未將你現於人前,世人也從不知鬼谷子的小徒兒生得什麼模樣,怎麼如今卻突然來京城了?」
她看似只是不經意一問,但阿棗卻知道老太太是有深意的——師傅在她心中雖不一樣,可到底比不過兒孫家人。作為皇族公主,作為靜安候府老夫人,為了家族後代,很多時候她都不能不把個人感情先放在一邊。
而師傅的死……又恰恰與掌握全天下人生死,更掌握靜安候府生死的燕帝有關。
燕帝是君主,又是她的侄子,不管從哪方面說,常平長公主都不會希望她是來為師傅報仇的——哪怕,或許她的心裡也一直對師傅的悲慘屈死無法釋懷。
人人都有各自的立場和無奈,阿棗理解她,也並不會因此而感到憤怒不解——就像她,有些話,她也只能與老太太說一半,甚至是是欺騙隱瞞她。
比如,她是一定要為師傅報仇的;比如,關於平安和烈虎衛。
是以聽了這話,阿棗只是微微一笑,道:「夫君想上京備考科舉,我不放心他一個人便跟來了,順便,我也看看師傅最後待過的地方是什麼模樣。」
宋靳雖然已經不準備考試了,但他的書生身份還是很好用的,適當的時候拿這個擋一擋,能讓她說的一切看起來更合理。至於到最後考試什麼的,找個借口搪塞過去便好了。
「原來如此。」常平長公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說到這裡,我有一事要請您幫忙。雖說『鬼谷子的徒兒』這個身份沒什麼不能見人的,但如今師傅已逝,我實在不願再有人拿他的名上門來找事,是以還請公主為我保密,我……不想叫太多人知道此事。」阿棗又道。
雖然殺了師傅之後燕帝就沒怎麼再搭理過岑家,但這不代表他就放過岑家了,阿棗比誰都清楚他對岑家的惡意。所以她的真實身份,還是能別暴露就別暴露最好。當然如果哪日真的兜不住暴露了也無妨,反正她這一世也不準備和燕帝玩間諜遊戲了——大不了便和岑央一樣,多幾個暗中盯著的人。
見提起師傅時,阿棗的眼底只有思念和悵然,並無半點負面的情緒,常平長公主心中這才鬆了口氣。這丫頭一直住在西陲,說不得並不清楚鬼老頭被殺的真相……
如此,最好。
壓下心頭的愧疚和難受,常平長公主無聲地嘆了口氣。
她無法為他報仇,如今能做的,也只有好好護著他留下的那幾個孩子,叫他們過得幸福順暢了——燕帝如今不動岑家,不代表他沒有想動的心,她得趁著自己還還有力氣,早些為他們做打算。
想到這,常平長公主對阿棗笑著點了點頭:「我明白,放心吧,此事除了我和成喜,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的。」
一旁的成嬤嬤也點頭道:「是,請夫人放心。」
阿棗這才笑道:「多謝公主,多謝嬤嬤。」
「對了,你那夫君是什麼身份?他將來想走仕途?」常平長公主突然問道。
「是。至於身份……夫君是尋常百姓,出身農家,並無顯赫身份。」
常平長公主一愣,而後問成嬤嬤:「你不是說那年輕人生得十分俊俏,氣質也好,瞧著像是哪家的貴公子么?」
成嬤嬤也愣了愣,剛欲說話,便見阿棗挺著胸脯,帶點小驕傲道:「公主,嬤嬤說的是大實話呢,我夫君雖出身平凡,但真的很優秀的,可不比大家公子差!」
這話帶著與自家長輩才有的親近嬌憨,常平長公主心中驀地一軟,而後便忍不住哈哈大笑:「瞧你這嘚瑟勁兒,怎麼半點兒不害臊呢!」
氣氛一下子融洽溫馨起來,一如前世相熟之後。
阿棗微微笑了起來。
***
又聊了大半天,常平長公主才有些不舍地拍著阿棗的小手道:「別開那個什麼醫館了,住到我這府裡頭來做女醫好不好?」
阿棗早知她會提起這事兒,聞言便眨了眨眼道:「那我夫君便要整日帶著孩子爬侯府的牆啦!」
這俏皮話逗得常平長公主一下子笑了出來:「誇張!把他們都接進來不就好了!」
阿棗笑著搖搖頭:「那別人該說夫君吃軟飯啦,屆時便是中了狀元,也不光彩的。」
「竟能引得我們棗丫頭這般為他著想,看來真是個萬里挑一的好男兒。」常平長公主調侃了一句,才笑嘆著道,「罷了,下回把他帶來給我看看。」
這話的意思便是要給宋靳一個登天的機會了。
雖宋靳用不到,但阿棗還是心中感激,笑眼彎彎地對她道了一聲謝。
見她漂亮聰慧又乖巧有禮,常平長公主心中越覺得喜愛,剛走到門口,又忍不住扭頭道:「不然你還是帶著一家人住進來吧?你看長生丫頭也那麼喜歡你,我也這麼喜歡你,多難得呢!至於旁人的話,咱們的生活咱們自己過,管別人說什麼呢……」
阿棗頓時哭笑不得,老太太開始暴露老小孩的本性了。
「公主,我會時常來府上看您和長生妹妹的,我保證。」
自己的話被人十分乾脆地打斷了,常平長公主也不惱,只癟了癟嘴,有點不開心地瞅了阿棗一眼:「說好的常來啊?」
阿棗忍笑:「嗯!」
老太太這才滿意地拉著她出了門,準備叫人送她回家。
外頭院子里的那些御醫和侯府眾主子已經散去,只剩下了地上跪著的一對母女。
那女子看著約莫二十四五的樣子,膚白貌美,身材玲瓏,瞧著十分嬌媚動人,觀其氣質打扮,應當是侯府哪位爺寵愛的妾室。她身邊的小姑娘則是一臉驕橫,哪怕這會兒是跪著做請罪之狀,也是滿臉的不甘願,顯然是被人寵壞了。
「公主,妾帶著三姑娘來向您請罪了,求您看在三姑……」一見常平長公主出了門,那女子忙拉著那小姑娘撲了過來,滿眼可憐地哀求道,可話還未說完,便被常平長公主冷冷地打斷了。
「來人,把這賤婢給本宮拖下去打三十板子,然後遠遠發賣。至於三丫頭……等會兒讓大夫人親自來處置。告訴她,再連妾室和庶女都管不好,這侯夫人她也別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