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068 塞北豪強
068塞北豪強
二月中旬,氣溫有些回暖。這日難得風和日麗,秋姜起草了詔命后念與皇帝聽了,皇帝只沉吟了會兒便准了她的奏請,喚了在殿外等候的中書令鄭紹進殿。他做的就是這等宣傳詔命的事情,秋姜在一旁低頭打了個哈欠,正等二人君主交接,不料皇帝提到她的名字:「你便與鄭中書一同出宮宣讀詔書吧。」
秋姜茫然中下意識就答了:「微臣遵旨。」
乘坐軒車和鄭紹一同出宮時,她心裡想:這形勢不對啊。原本就是搶了鄭侍中的活兒,如今連人家兄弟的工作也要干涉了,這不是要你死我活的節奏嗎?
回頭觀察鄭紹的神態。此人雖然算不得英俊,卻容貌周正,膚色紅潤,雖然年過四旬,卻如三十齣頭的青年那般愜意自在,看著和藹可親。靠著這副皮相,素來深得皇帝倚重。所以,皇帝近來雖然不待見鄭東閣和鄭鈞,對他倒也沒有擺臉色。
「謝侍中有話交代下官?」鄭紹笑眯眯地問。
秋姜忙笑著搖頭:「豈敢豈敢。」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心裡道:老狐狸!
這去的便是銅駝街南部的靖遠侯府,宣的也是一則勉勵性質而無甚大意義的加官詔書,秋姜有些百無聊賴。一路順利,不料軒車拐了個彎卻被堵在一條岔道上。車夫意料之外倏然勒馬,馬匹長嘶一聲,險些將他顛下車去。
秋姜倒罷了,鄭紹是個實打實的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這一嚇差點跌出車外,幸得秋姜拉了他一把:「鄭使君,小心。」
鄭紹驚魂未定,攀著車沿窩囊地爬回車內,一手扶住搖搖欲墜的官帽,一手抓住她的袖子,道:「這是怎麼回事?」
秋姜打起帘子,問那車夫:「怎麼了?」
車夫從前方混亂的人群里擠出,面色游移,頗為難看,卻顧忌什麼似的壓低了嗓子:「是契胡人,看衣飾像是秀榮部的。」
秋姜道:「契胡人怎麼會到洛陽來?」
車夫小聲道:「謝侍中沒得到消息嗎?秀榮川爾朱部酋長爾朱勁大敗叛軍,已相繼收復六鎮失地,陛下不日前召他入京受封領賞呢。」
秋姜這才想起來。
鄭紹從車裡探出半個頭,婉轉笑道:「謝侍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陛下還在等我們復命呢。」
秋姜將那詔書遞給他,輕輕一躍便下了車,抬頭對他道:「那便拜託鄭使君了。」也不顧鄭紹的臉色快步上前,分開了擁擠的人流。
幾個披髮左衽的男人牽著馬在那嬉笑,把兩個襦衫長裙的女郎圍在街角,圍觀者只敢盤桓在外圍指點,卻無一人敢上前制止。
秋姜喚住旁邊一個路人漢子道:「這是怎麼了?」
那漢子被驟然打攪,原本極為不耐,回頭見她這一身官服,忙要跪地。秋姜制止了他,道:「你告知我事情原委便好。」
這人忙一五一十拖出:「這些胡人不講理,當街縱馬,方才差點撞到二位女郎的侍婢,二位娘子的侍從奉命去講理索賠,卻被打了一頓,還反咬一口,說二位娘子的侍婢撞碎了他們攜帶入京正準備上供的酒,如今連二位娘子都脫不開身了。」
秋姜臂中的玉如意換了手,微微冷笑。
「杜小娘子,賠不出來嗎?那就隨我們走一趟吧。」一個五短身材的漢子嘿嘿一笑,五官都擠在了一起,下頜兩三綹短須,像極了冬日的衰草,枯黃慘淡。
著淺綠色綉蝴蝶紋襦裙的小娘子是靖遠侯府的二娘子,著鵝黃襦裙的則是諫議大夫沈使君家的三娘子。杜掌珠怯怯地退了步,和沈川渝牽在一起,強作鎮定:「家翁是靖遠侯,竟然出言調戲,你們不想活了?」
幾人聞言大笑。一人上前,只是冷笑:「我家爺是塞北六鎮的霸主,人稱爾朱六汗,這次入京就是受封領賞的。什麼靖遠侯,哪個旮旯山溝里的破落戶?沒聽過。」
靖遠侯不過三品公侯,還是個空有爵位沒什麼後台和職權的閑散侯,無怪這些人肆無忌憚。而諫議大夫沈子城更只是個從四品的小官,在這四品以上遍地走,五品官吏多如狗的京都,更是上不得檯面。沈川渝躲在杜掌珠身後,嚇得眼底淚花凝聚:「……我……紅玉不過打碎了幾壇酒,了不起,賠給你們就是了。」
「普通的酒自然沒什麼妨礙,但這是要上供的貢酒!」
「你胡說,這不過是最普通的濁米酒,輕易就能釀製,怎麼就是貢品了?」
「這就是貢品,是我們懷荒鎮的特供,秘法釀製,只是看著像濁米酒罷了。」這人一口咬定。
沈川渝說不過他們,眼看幾人就要上前捉他們,忽聽得身後人群里有人過來,緩緩說道:「天子腳下,也敢如此猖狂?誰借了你們這樣的狗膽?」
循聲望去,那是個絳紫制裳加身的女官,十五六歲華年,梳著飛天虛雲髻,髻上只對稱簪著一對白玉梅花簪,手中把著純金如意,巧奪天工,垂下幾綹綠流蘇。
領頭的胡漢道:「閑雜事宜,女郎還是不要管了。」
秋姜道:「京畿重地,朗朗乾坤,怎是閑雜事宜?本官乃當朝侍中,怎能不管?」
這漢子臉色一變,不陰不陽地哼了聲:「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二位小娘子打破了我們上供的酒,難道不該賠償嗎?」
秋姜笑道:「上供的酒?你所言非虛否?」
「某從不說假話。」
秋姜笑容一收,冷冷地望到他臉上:「大膽,竟敢逆君罔上!」
這人被她說得一愣:「你說什麼?」
秋姜冷笑不止:「陛下登基元年,曾頒布《禁酒令》,凡制酒、賣酒、飲酒者,皆斬!你家主子既是塞北鎮將,受封於朝廷,難道不知曉嗎?」
這胡漢頓時語塞。
秋姜抬眼將他從上到下打量了個遍,在他身側走了兩步,手中金如意又轉了轉,道:「如果我是你家主子,就自己進宮請罪去。陛下寬宏雅量,想必不會追究了。你們這些刁奴若繼續在這裡喧嘩吵鬧,恐怕你家主子就更加難做了。」
「我們走。」幾人悻悻退去。
「多謝使君仗義相救。」劫後餘生,兩位小娘子躬身對她致謝。
秋姜道:「舉手之勞,不必言謝。蠻夷之流,難以說理,自然不怪二位。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二位還是早些回府吧。」
「諾。」二人又是一禮,由婢子攙扶著離去了。
熱鬧沒了,人流自然也散去,幾家歡喜幾家愁。幾個胡漢初到京都,本著耀武揚威的勁兒顯顯塞上老爺的威風,不料馬失前蹄,一個個都垂著頭回了東邊街道。岔道不深,倒是寬敞,正中一棵梅花樹,落英繽紛,鋪了滿地殘骸。
幾人等候良久,東邊方緩緩馳來一輛黑檀木鏤空雕壁的豪華軒車,四馬駕轅,白玉為基,絳紫色的車帷重疊繁複,用以遮蔽。兩排銀甲羽蔽的騎兵徐徐勒馬,車隊停駐,整齊劃一,幾人正要上前哭訴,為首一個頭冠紅纓的將軍翻身下馬,揚手怒斥道:「爾等做下的蠢事,六汗已經知曉了,還不自去領罰!」
幾個胡漢渾身一凜,臉色慘白,連忙跪地叩了幾個響頭,卻連求饒的話都不敢說一聲,灰溜溜地退到了後面。
紅纓將軍回到車廂外,垂首道:「六汗,奴已查明,那是御前掌事詔命的女侍中,謝氏三娘。年方十五,卻是重權在握,不可小視。」
車廂內緩緩送來熏香。
一陣撩人的沉默。
忽有低笑聲傳來:「倒是有情有趣。」
到了巳時三刻,天氣由晴轉陰,晦暗不明,鉛雲沉沉彷彿即將墜落。這樣大的變故只在彈指間,實在叫人納罕稱奇。而午時些微不至,卻是緩緩落下一綹綹棉絮般的雪花來,被風一卷,不住在空中翻滾打旋,和著簌簌風聲,聽來愈加寒冷難耐。
秋姜讓青鸞加了大氅,加快了腳步,終於在午時一刻抵達靖遠侯府。鄭紹比她更急,一個眼神飛過去,手底下的隨官便去叩門了。
「謝侍中,耽擱了這麼些時候,若是陛下問起來……」
「鄭中書放心,若是陛下問罪,鄙人自當一力承當。」
鄭紹被她搶白了話,頓時有些訕訕的。
靖遠侯得知陛下詔命到了,飯用了一半就帶了一家老小趕出來,跪地接旨,幾呼萬歲。秋姜也似模似樣地讀完了,將明黃絲綢帛書奉與杜霍,道:「君侯請起。」
杜霍才帶著一家老小站了起來。
杜掌珠這才抬頭看她,詫異道:「你不是方才那位搭救我與三娘的女郎嗎?」
「休得無禮。」杜霍回頭瞪她,忙轉身向秋姜請罪。
「君侯不必多禮,二娘子天真爛漫,人品出眾。」
杜霍不敢怠慢,又請二位進府歇息,秋姜卻婉拒了:「還得回去復命,不打攪了,君侯隨意。」說罷與鄭紹一同上了軒車,駕馬離去。
自那以後,秋姜倒是與杜沈二位千金有了兩分交情。由於靖遠侯與諫議大夫交情好,府邸也近,后宅毗鄰,杜沈二位千金常膩在一起玩鬧,秋姜休沐出宮時,偶爾路過也會去看看她們。之後幾日天氣又毫無預兆地陡然轉冷,她又換上了厚厚的冬衣。這日休沐,青鸞得知她又要出宮,不但給她套上了兩層內衫和一條夾襖,還給她加了身羽緞加絨大衣。秋姜實在忍無可忍,趁她不備,換了輕裝就和孫桃錦書溜出宮門。
到了靖遠侯府,杜沈兩位小娘子見了她這身裝束都嚇了一跳,齊齊過來道:「三娘怎麼如此穿著?」
錦衣華服,綸巾摺扇,典型的富貴郎君打扮。娘子雖也可綸巾,但那是百年前魏晉時候的流行頭飾了,如今鮮少有人這般穿著,且需配圓領內衫和對襟束腰間色裙,不若她這樣全身阿郎裝。而且,謝三娘的神情舉止很是瀟洒,眉眼面容似乎刻意修飾過,倒是有些雌雄莫辯呢。
「你們不想與我出去嗎?」秋姜搖著摺扇蠱惑道。
二人對視一眼齊齊點頭。
秋姜道:「這還不簡單?」湊身過去,耳語數句。二人先是遲疑,后是動搖,最終抵不過誘惑回房換衣去了。
出來時,夕陽都落了,三人帶著丫鬟扮作的小僮直奔內坊的飛雲坊。京都夜間有衛尉下轄的相關羽衛諸官宿衛,到了時刻坊門就要關閉,內坊倒是不怎麼盤查。但是這樣,就得通宵留宿內坊了,所以秋姜早就在房內定了邸舍間房。
兩位小娘子畢竟是初次幹這種事情,心裡自然有些惴惴的,走到一半,又有些後悔。杜掌珠期期艾艾道:「若是阿耶阿娘發現,那該如何是好?」
秋姜道:「那我這便送你回去吧。」
「那不行……」一咬牙,還是跟著她往內走。
飛雲坊位於東鄰西市,是洛陽城內有名的溫柔鄉、銷金窟,因毗鄰南部的官署豪宅聚集地,是貴族子弟、王侯公卿夜間往來的聚眾之所。而此處的女樂倡優也不是別處可比,大多是被俘的宦門之女,或是為父兄贖罪而自沒為奚官奴的小家碧玉,不但容色出眾,且詩書頗通,琴棋皆懂。
這個時候的娼妓之風達到頂峰,南朝劉宋和梁齊便有過兩位聞名遐邇名妓——姚玉京與蘇小小,而這洛陽城內也有四位極富盛名——宋阿笑、馮季華、趙陽台、秋明雙。
其中又以宋阿笑和秋明雙為首,多年穩固雲煙樓的花魁與魁次之座。因此,二人明爭暗鬥,也是極為激烈。但是今日,來雲煙樓的公子公卿、商賈富豪卻不是為了這二位,而是為了爭奪一位將要梳攏掛牌的清倌人。
她的本名無人知曉,藝名自取為李葳瑜,傳聞是南地高官之女,因戰敗被俘,充為娼妓。這雲煙樓是半官制的娼寮,既收官方來源,也吸取民間資質優秀的女子,所以生意向來紅火。
在一個小僮點頭哈腰的指引下,幾人上了二樓的雅座。這位置極為不錯,雖是露天的,四周有屏風和紗幔垂簾遮蔽,從外往內望視線受阻,自內而外卻視野開闊,很是便利。
秋姜丟了兩貫錢過去:「賞你的。」
這小僮大喜,態度更加殷勤,又是上茶又是奉上名冊花錄,給他們介紹起幾個當紅的姐兒來。
秋姜都快昏昏欲睡了,老鴇終於帶著李葳瑜上了高台。
幾人放下了手裡的果點,這才打起了些精神。那李葳瑜二八年華,上身素白窄襦衫,下裳曳地嫣羅裙,一頭烏髮只簡單梳了個墮馬髻,一支如意百蝶珍珠簪半挽起了幾綹髮絲,又垂下幾綹,柔柔盪在鬢角,輕輕掩住鳳眸,雖是清麗羸弱身,倒也別有一番風情。
「奴李葳瑜,見過諸位貴人。」李葳瑜白絹綉扇掩面,盈盈欠身,聲音清亮動人:「奴為奴籍,這是生來就註定的,本不奢望能脫離,只希望今晚,諸位能真心相待,找到一位如意郎君。梳攏之禮堪比婚嫁,過了今晚,奴便正式掛牌,與過去訣別了。」
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又道盡無奈與凄楚,叫人唏噓不已,當下便有幾個自詡憐香惜玉的富貴公子郎君們起身直呼要拔得頭籌,還有自不量力的揚言要為李葳瑜脫籍。
杜掌珠看不得這女人這般做作的模樣,冷笑道:「矯情。」
沈川渝道:「一幫阿貓阿狗,也想為她脫籍,真是痴人說夢。」
秋姜不解:「這是何故?」
沈川渝輕哼了一聲,多少有些不屑,解釋道:「這李葳瑜是祖上獲罪被罰,因此沒入奚官的。赤紙為籍,終身為奴,就憑他們,也想為她脫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秋姜點點頭。
有小僮在台上擊鼓三聲,便宣布競拍開始了。
「二十帛!」有人迫不及待地起價。
「劉三郎,你也太吝惜了,李娘子難道只值這身家?我出四十帛!」
「五十帛!上好的杏花羅!」
「一百帛!」
……
這樣爭得面紅耳赤、劍拔弩張,秋姜見了只覺得是個笑話,低頭與杜沈二人說笑。沈川渝忽然嘆氣,失望道:「都說這兒是京都里富貴郎君、出色公子們的去處,雲集薈萃,怎麼一個個都是油頭粉面、粗鄙不堪的土包子?見著個妓子就挪不動腳了?」
杜掌珠道:「正經兒郎哪會上這兒來?照我說,這地方就沒一個……」她的話戛然而止,忽然有些怔愣地朝大廳內望去。沈川渝有些疑惑,看了看她,又低頭順著她視線所在的地方望去——不知何時,一輛黑檀白玉的華貴軒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門口。樓前紅燈高照,有人打起紫緞面車簾跨出車廂,提了袍角,細纓革靴平穩地踏入雪地里,微微整了整衣衫,此時正好抬頭望了望二樓的燭火。
沈川渝倒吸了一口涼氣,捂住嘴兒。
杜掌珠視力不好,眯著眼睛也看不清,只窺見是個身材極為高大的男人,白雪皚皚中一方模糊的虛影,急得不住搖晃她:「怎麼了?」
沈川渝卻置若罔聞,仍是無法回神。
紅燈底下,這人一張白璧無暇的面孔,五官卻如神祇般穠艷俊麗,略有些尖俏的下頜半埋在黑色的狐裘領邊中,眸如寒星,唇若點絳,劍眉筆直,飛入髮鬢,不笑,有些冷漠寒峭的味道。這樣看,實在看不出年紀,像雙十,也似過了而立,玄黑色的狐裘大氅下露出絳紫色的錦衣,袖口緊窄,綴著繁複的五色織錦斜紋花樣,以金絲挑縷,極為名貴。
「六汗。」換了常服的斛律金和另一個秀榮部的家奴隨侍躬身上前。
他目不斜視地踏上台階,入了內堂,在門外往內微微掃視了一眼。原本喧鬧無比的正廳忽然間安靜下來,萬籟俱寂。
老鴇滿臉堆笑地迎上來,將三人請上二樓,一臉諂媚:「貴人是要參與競拍,還是吃茶聽曲叫上兩個姐兒?」
「我家爺不喜歡吃煎茶,一股子亂七八糟的味兒,熏地人夠嗆,有沒有羊奶?」
「有有有。」一疊聲喚人上奶。
這個時候北朝的飲品還是以乳製品為主的,茶水雖也算普及,但大多是煎茶,除了茶葉味外,往往還混雜著蔥、蒜、姜、棗等或辛辣或甜膩或咸澀的佐料,運氣好一點,還有橘皮和薄荷的清涼,以及豬羊牛馬等等各種動物的腥膻味,喜歡的人愛之如命,不喜歡的人則避之如蛇蠍。
這樣的煎茶除了充當飲品外,更多的是則是起到醒神清腦的作用,讀書時喝最好,所以江東和中原的士族們大多保留著飲這種茶水的習慣。
沈川渝幾人眼睜睜看著他在她們相鄰的雅間落座了。隔著半透的帷幔和垂簾,隱隱可以窺見模糊的影子。
秋姜道:「看著不像我們這兒的人。」
沈川渝過了好久方回過神,對她小聲道:「應是契胡人。」
「你怎麼知曉?」
沈川渝笑了笑,頗有些得意:「我不但知曉他們是契胡人,還知道他們是爾朱部的。」
秋姜更詫異了。
沈川渝笑道,指了指對面:「你看他們的衣服,袖口是不是有一塊綉著狼紋的袖貼?那是和前幾日當街欺凌我們的那些胡漢一樣的。」
杜掌珠聞言就蹙了蹙眉,收了眼裡的驚艷,輕輕一哼,也瞪了她一眼:「那你還看,還有沒有骨氣了?」
沈川渝有些心虛,但還是強辯道:「那日欺凌我們的,可沒有這位郎君,不是所有的契胡人都是那樣的。」
杜掌珠冷笑:「人家不過長得好看點,就迷得你七葷八素,路也走不動了?還郎君?我看他的年紀,都可以當我們阿耶了!」
「你胡說!」
二人吵得起勁,不經意間聲音大起來,連隔壁的人都驚動了。斛律金過來,冷著臉道:「二位可以安靜些嗎?我家爺要休息。」
杜掌珠正在氣頭上,劈頭蓋臉對他道:「上青樓來休息,這可是頭一遭了!做了□□還要立牌坊!」
斛律金臉色驟冷,猛地拔出腰間佩劍:「郎君慎言!」
杜掌珠色厲內荏地縮到秋姜背後,乾巴巴地說:「……天子腳下,朗朗乾坤,這可是法制重地,你……你想幹嘛?」
斛律金只是冷笑:「給我家爺道歉。」
秋姜微微上前一步,將杜掌珠擋在身後,笑了笑,卻抬頭輕輕敲擊角落的屏風,對旁邊雅間道:「家弟不過是句玩笑話,並非存心。尊駕寬宏雅量,想必不會與他一個稚子斤斤計較吧?」
爾朱勁轉過頭來。隔著一扇白絹屏風,他的面容在晦暗的陰影里半明半寐,有些曖昧不清。他約莫是笑了一下,因為常年征戰吶喊,聲音有些喑啞,沉沉道:「下人唐突,應是我向女郎賠不是。」舉了酒樽,一飲而盡,爾後將空置的酒樽微微傾倒讓與她看。
「你倒是爽快。」秋姜也不在意他認出自己喬裝,舉了酒樽干盡。
「好。」他在對面撫掌,「想不到洛陽城裡,也有這樣雅量的女郎?比起我們塞北娘子,也不遑多讓。」
秋姜抬起眼帘輕覷了他一眼,笑容沒有到達眼底:「中原兒女,精於詩書,不在縱情聲色,這一樽只為賠罪,尊駕慎言。」回頭叫上尚在呆愣的其餘幾人,冷聲道:「還要在這丟人?走!」
幾人這才回神,忙跟著她快步離開了。
斛律金回到雅間,在爾朱勁身側垂首低語:「她便是陳郡謝三娘。」
「我已知曉。」爾朱勁望著她拂袖離去的背影,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小小年紀,氣性倒挺高的。身姿曼妙,只是不得其容。」
斛律金道:「雖是兒郎打扮,姿致頗佳,且……」
「有話便說。」
「神情容色與主母到有幾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