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夜浴

3.夜浴

畫中男子身材修長,錦袍領口綉有黼紋,外罩一件素紗衣,衣角在風中飛揚,如同一捧縹緲的雪。他垂袖站在宮牆上,銀月光輝傾灑一身,氣勢沉靜,仿若天神俯瞰大地。另有一隻金色腳掌炫黑羽翼的鷹隼盤旋在他身後,姿勢威武,無端為人增添了冰冷氣息。

冷雙成只打量了一眼畫軸,就安靜退向一旁,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

秋葉問:「畫中人像誰?」

「冷護衛。」冷雙成答得毫不遲疑,就憑那一眼,她也看出畫中人的臉是冷琦。

「仔細看。」秋葉的聲音冷了幾分。

冷雙成不得要領,因她仔細看,那人的臉照舊是冷琦。她站得極遠,抬頭瀏覽完畫作,恭聲道:「公子若是不滿意,請指點一二。」

秋葉伸袖輕輕一拂,畫軸微卷,落於他左手中。他托著畫軸,冷淡道:「將它懸挂在榻邊,日夜參詳,想必能看仔細了。」

躲得遠的冷雙成無奈之下,慢慢走過去,取走了畫軸,心中浮起一層懊惱。她睡在公子寢居的外間,已是晝夜難安,再要掛上曹耦男子繡像,還需對他凝望、參詳,豈不是更加令她輾轉難眠。

心思雖牽動,但她的臉色還是沉靜的。

先前若說是不在意,這一刻就需她打起精神應對了。

冷雙成將畫軸收好,趁機用指尖摸了摸卷帛,已知質地考究,絕非出自普通人家之手。一陣極隱約的白檀熏香傳來,與今日常太傅所出示的懷紙素箋氣味一致,她心裡有底了,抬頭說:「畫卷應是魚小姐所作,或許心念冷護衛,由此抒懷而畫下了小像——」

她看到秋葉的側臉冷淡至極,不置可否的樣子,立刻轉口說道:「然而在月色之下,遠處觀摩人、物時,魚小姐眼力發生偏差也未可知。」

秋葉撇下一句「掛起來」就先行離去。

冷雙成微微鬆口氣。好在人已走,再留在書房,她又如何謅得下去。

世子寢居燈火輝煌。

冷雙成走到雕花窗下的八卦鎮邪榻前,左右打量一下自己棲居的地盤,將畫卷懸挂在宮燈架上。一旦放好,她也不願多看一眼,依然秉持著不甚關心的脾氣。

她凈了手,走向寢居裡間,整理好紫檀木大床上的垂幔及被褥,再垂手退到外面,靜待秋葉的到來。

晚風滲了花香輕拂進窗,熏染了足夠長久的時間,卻待不來秋葉的身影。

他不來,她也不急,更是不找尋、不在意。

一名侍女輕輕走進門,向她福了福身子:「請冷護衛前去伺候公子沐浴。」

久立不動的冷雙成立刻躬身施禮說道:「有勞姐姐通傳,請帶路。」

她對女子一向客氣得緊,那侍女抿嘴一笑,提燈走在前照亮。

冷雙成想了想,先問道:「伺候公子沐浴時,可有什麼格外的規矩?」

侍女笑道:「公子不喜外人近身,通常只需我等留在屏架后就行,若聽到公子召喚,我等再依令行事。」

清水殿內氣霧氤氳,地池水聲汩汩,散發著草木清香。六根大理石柱撐起爐甘石穹窿頂,頂石凝結水汽便冒煙,雲蒸霞蔚,倒映著晶瑩光澤,恍如冰川仙境。侍從及侍女背向池水而立,站在三重垂幔后,不出一點聲息。冷雙成走進殿里時,四周靜悄悄的,她伸手掀起幔布,依照秋葉往日的規矩,站在了屏風后。

燈光照著她的側身,在山石屏畫一側拉出一道纖瘦的影子,如同一株秀頎的竹子,恰巧填補了留白處。

她站得一動不動,似乎在凝神想著什麼。

秋葉從池水中站起來,披散的長發如墨潑一般,瞬間垂於身後。伺候洗髮的侍女就勢跪在池台旁行了禮,然後靜靜地退了下去。她招招手,帶走了一眾侍從及侍女。

冷雙成留在當地,側身以對,如同往日那般的守護姿勢。

秋葉走上台階,掀開沐浴時所留的最後一件窄衫,露出了精壯的胸膛。他走向衣架,瞥見一道動也不動的影子,冷淡喚道:「過來更衣。」

冷雙成垂眼走了進來,執起熨得溫熱的手巾,對秋葉躬身施了禮,站在他身側,替他小心擦乾了後背及雙肩上的水跡。

四周霧氣騰騰,畫屏、石柱潤了水珠,色澤愈發明麗,唯獨他的氣息還是冷淡的。

冷雙成走到秋葉跟前,道聲「得罪」,默不作聲擦乾了他的胸膛。除了她抿緊的唇及微微抖動的眼睫,動作再無窘迫之態。

秋葉身形修長,周身保養得當,垂手站在她面前時,依然有無形的壓迫力。他看著她沉默的臉,連同那臉色也是從容的,不禁冷聲說:「不抬頭怎麼看得清楚?」

冷雙成抬起頭來,看著秋葉的眼睛,撞進一片墨玉般的冰泉里,只一瞬,她又垂下了眼皮。

「看清楚了?」秋葉問道。

冷雙成不抬眼回道:「公子喚我看什麼?」

「愚木尚能開竅。」他冷淡丟下一句,留她去咂摸言下之意。

她微微躬身:「恕初一愚昧。」心裡依然不以為然。

秋葉再不說話,伸手拂向了腰間,似乎是要解開褻褲。

冷雙成連忙閉上眼睛,一動不動站在他面前。

他素來沒有說第二遍的習慣,這次連「更衣」都免了,就冷清地瞧著她。她似乎感覺到了,稍稍躊躇一下——若是要擦拭他下半身,她勢必是要跪下來的,決計沒有在主人面前只彎彎腰的道理,那可是大不敬的姿勢。

最終,她跪在了他的腳邊,抬手摸索上去。

一隻手提起了冷雙成的頭髮,隔著白冠,她都能感覺到他的力度。

秋葉凝聲說道:「我准你不跪。」

她就勢站起,不做掙扎。

他再說:「即便是當今天子,你也不必跪拜。」他提著她的頭髮不鬆手,像是拔苗一般,還抖了抖:「記住了么?」

冷雙成忍住發痛,淡然道:「多謝公子厚愛,在下謹記在心。」她抬眼看著他,不避視線,眸子像是秋水明霞,都能照得見他的影子。

秋葉突然放開她的頭髮,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使出了三成力,冷冷道:「既是『在下』,就應恭順。」

冷雙成立刻垂下眼睛,模樣甚是恭謙,這時才發現他穿的是乾淨的褻褲。

他放開她,吩咐道:「洗凈了再回。」並走向一旁,一件件穿上寢衣,舉步從容離去。

冷雙成一直垂首恭立,待他離去,才向門外投去冷冷的一瞥,轉身步入清池,將自己清洗乾淨。換上熨燙好的衣衫時,她突然醒悟過來,原來秋葉要她看的是他的裸身。

若說穿上錦袍及罩衣不便讓她看清楚,那麼方才那一次次的擦拭,打量他的身形時,用他的原話來說,「想必能看仔細了。」

她不得不腹誹一句,又慢慢走向寢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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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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