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游斗
冷雙成看著秋葉的臉,與他顏面相接不過一尺距離。若是直視他的眼睛,會被視作為大不敬,她索性閉上雙眼,抿嘴不答。
見她沉默抵抗,秋葉緊了緊冰冷的左手,頓時她的唇色變為青紫。
他低下身,幾乎伏倒在她耳邊,冷冰冰地說:「寧願死也不開口?」
他的氣息靠得如此近,危險的意味又是那樣明顯,喉中的辣痛也幾乎折磨得她發不出聲音。她從未想過掙扎,就攤開手腳躺著,像是一條幹涸的魚倒在他手邊。
秋葉看懂了,冷雙成果然是一心求死。
提她進葉府,非她本意;世上無外物能牽制住她,令她完全臣服於他,這也是讓他費神的事情。
秋葉鬆開了手掌。「三年契約未滿,你還不能死。」嘴上清冷說著,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的臉。
冷雙成泅出一大口血后,才得以順暢呼吸。她閉眼舉袖擦拭了嘴邊血跡,在寂靜中突然開口:「公子。」
「嗯。」
「動手吧。」
他在嘴角噙了一點笑:「想做什麼都成么?」
冷雙成在袖中摸索,抽出包紮傷手后所余的布條,說道:「連續三晚我不得休息,於是走進寢居給公子添置安神香,逐次加重份量,按理說不會讓公子察覺,從而能在今晚一舉成事。可是公子並未中我道行,還能提前閉氣待我走近,這份功力,已是讓我自愧不如。」
「說重點。」秋葉依照往日脾氣,又待伸手去懲罰人。手指堪堪搭上她微微跳動的脖頸血脈,他陡然清醒過來,將冷意生生克制住。
冷雙成已打算魚死網破,又怎會遂了他的心意。她將布條蒙住眼睛,繼續說道:「傳聞公子把世人分為兩種:一種是可以效用、隨時奔走驅使之人;一種是無用之輩,死人。」
秋葉按捺不住,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將她摁在了枕頭上。「你從不多話,說這麼多,是想做什麼?」
被他兩番用力抵住了咽喉,冷雙成的氣息堵在胸腔里,翻滾個不停。她艱難運氣,催動血脈中潛藏的寒毒也湧向了四肢,啞聲回道:「像我這樣無能駑鈍之人,公子留著沒用,不如動手殺了吧。」
紫紅色的血沫從她嘴角流出,秋葉看得眼一沉,不由自主鬆開了手。「你死,我就少了很多樂趣。」他抬手拂向她的肩井穴,要讓她上半身動彈不得。
冷雙成平躺著微微喘息,布條蒙住眼睛后,只看得見在她筆直的鼻樑下,雙唇竟帶了青白色。
秋葉揭走她的蒙眼布查看,她的眼睛緊閉著。他駢指按向她的太陽穴,她吃痛,被迫睜開了雙眼。
她的眼瞳下隱隱也帶有青白,細看,睫毛上還掛著一層霧氣。
秋葉驀地明白了過來,先前她說了很多話,無非是為了拖延時間,便於她在身上做些手腳。
他立刻伸手拂向她腰間的穴位,控制她下半身,可她已有動作。
冷雙成將雙手在床面上一按,似一尾滑水的魚,瞬間沖向了帳幔頂端。秋葉的手指如影隨形趕到,刺向了她的腳踝,她使出「雨燕投林」一招,一口氣翻出了床閣,輕輕飄落在地面。還未站穩,她就說道:「別動,公子,先運口氣試試。」
秋葉坐在床邊並沒有動。一是他已察覺到,室內熏香氣味有變;二是她逃得過緊,而他不想迫得太切。
「我怕尋常晚香迷不倒公子,特意在另一個香爐里添加了毒料,份量足以麻痹公子的身體。」冷雙成向後滑步,離得秋葉更遠,便用雙手聚力,凝結出一層霜白色的氣霧在掌心。她托著寒毒氣霧,顯露給他看,用以證實她所說的話不假。「此毒霸道,無葯可解,倘若公子坐著不動,等氣味散盡了,自然可無事。」
實則她從他手下從容逃開,已可證明,身裹奇毒的她,竟能借力衝破穴位的阻遏,使他下指點來時,減少了一半的威力。
秋葉冷淡看著冷雙成:「之後呢?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冷雙成微微鞠躬:「被公子抓到,難逃一死。我不畏死,只求片刻的自由。」她從廊柱后繞過,以防秋葉突然發難,將她抓到手,摸進了旁側的司衣間里。
衣櫥里擺放著各式衣裳、中單、綬帶、冠飾,井然有序,除去銅鏡、香筒、紗罩、燈柱,廳閣內別無他物。
冷雙成細心試探一番,並未發現內中藏有暗格處,由此可見契約原件也不會在這個地方。她環視四周,不禁皺眉。
此處應是葉府最後的一方隱地,平日里只見秋葉進出,其餘人都被屏蔽在外。
她伺候秋葉更衣、沐浴,看似隨意遊走葉府每一個角落,無非是趁了侍奉的便利,行使查探之事。就連接近秋葉,替他擦拭身體這種私密事情都做過,還有什麼是她遺漏的?
冷雙成微怏走出司衣間,側頭看了一眼,秋葉閑適坐在床邊,似乎沒有離開過。隔著垂紗,她看見他凝著一張臉,眼中有光,一閃即逝,快得讓她不能肯定,那是否就是笑意。
冷雙成依然打算繞過廊柱,走向外間,從而離開寢居。身後秋葉突然說:「你要的東西,在我懷裡。」
冷雙成不信。方才秋葉兩次用左手摜住她時,胸前空門大開,她為了抵禦他的力道,曾經將手拍向了他的胸前,根本沒觸及到異物。
穩妥起見,她朝垂幔後退去,微微行了一禮:「公子早些歇息,深夜叨擾,實屬無奈。」
「不急。」
秋葉抿嘴提一口氣,右手緩慢探入寢衣內衣袋,當真拈出一副石青色錦緞束布,外身用絲絛扎得緊緊的,有一朵白蘭點綴在束口上,仿似裡面包了什麼緊要的東西一樣。
而他抬手取物,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將唇色抿得紫紅。
冷雙成久患寒毒知曉它的厲害,秋葉的氣虛本是不容懷疑的事。
可她依然不願回去。
她才向前走開三步,身後一陣疾風撲過來,力道迅猛。她將內力貫入衣袖,鼓動如風帆,返身與它正面對抗。
攻擊她的是一床雪毯,毯后才有人。待她避開毯子和洶洶一招「秋水長霞」后,另有一副結實的挽簾繩結襲來,快如鬼魅,軟似蛇信,陰柔力道穿透她的衣袖,反向擊上她的背。
三招一氣呵成,無任何間隙讓冷雙成喘息。她順應本心,將兩袖寫意揮出,打退了身前的進攻,卻預防不了背後的偷襲。
再次敗於秋葉之手,似乎是順理成章之事。
只是這次的失利,就不見得如何光彩了。
秋葉用雪毯裹住冷雙成全身,見她仍在皺眉掙扎,索性將她兩手互縛住,再用繩結捆綁了起來。他提著她,像是提著一道布人傀儡,不費力地走向裡間,嘭的一聲丟到床上。
冷雙成的帽子跌落一旁,挽住的發也披散了下來,遮住了她的眉眼。
秋葉躍上床,倨坐在她身側,伸出兩指從她臉側虛劃到領口處,頓住,垂眼說:「既然欺黑摸上我的床,事未成,怎能急著走。」
冷雙成立刻不動了。
秋葉的手指雖未貼近她的肌膚,可一點冰涼的氣息順勢而下,從臉側、下巴到胸口,每一寸肌膚都在提心弔膽地感受著。
他再有動作,她將是萬劫不復。
冷雙成半生從容,此時也不能從容。她低眼一逡,從細小間隙處看見自己的裹胸和束身的小衣在打鬥中並未出紕漏,還是好好的,而秋葉的手指還懸在毯下領口處,她立刻朝外挪了挪,慍聲道:「堂堂公子,行事竟不顧禮法。」
秋葉抓起她的長發,將她提到他眼前,矜淡說道:「你特意等到夜深,才進來探我睡容,如此深情厚誼,我又怎能辜負。」
她黑著臉閉嘴不答話,也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