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民間拆遷辦
第二天是個再平常不過的工作日,祁晃一大早從乾洗店裡取回了自己的西裝換上,人模狗樣地晃到辦公室,然後門一關二郎腿往桌子上一翹,逍遙自在地開始了新一天緊張團結、嚴肅活潑的混日子。
祁晃打電話給蔣凌飛訴苦。
蔣凌飛昨晚喝得挺多,凌晨四點才晃悠著回到家,本來打算睡個天荒地老日月無光,結果早上九點就被祁晃的連環奪命CALL折騰醒。他痛不欲生地爬起來按下接聽,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見電話那頭祁晃在不滿地指責他。
「幹什麼呢你,為了給你打通個電話我手機百分之二的電都下去了!」
誰讓你打了啊?蔣凌飛心中腹誹,頂著睡得八方亂翹的一頭中長毛坐起身,兩眼無神地打了個哈欠,拖長了聲音虛弱地問:「找我什麼事兒啊?一定要現在說嗎?」
「不一定啊,不過反正你也醒了,那就現在說吧。」祁晃很隨便地回答,淡定地單手轉筆,在蔣凌飛一連串的罵聲中忽而嘆了口氣,「其實吧……是有個事想跟你求助。」
大哥你這是有求於人的態度嗎?!蔣凌飛實力冷漠,不過到底良心未泯,二十年的兄弟情也經得起考驗,還是端正了一下態度,認認真真地問:「怎麼了?說吧,我聽著呢。」
於是祁晃開始陳述:「是這樣,我最近遇到個姑娘……」
「呦呵,榆木腦袋開竅了?!」蔣凌飛一下子睡意全無,精神抖擻地抹了把臉,興緻勃勃地追問,「你看上人家了?!長得怎麼樣,叫什麼,多大了,幹什麼的,家庭背景怎麼樣,你們家能不能看上啊?哦不過我覺得只要你能領回去個女的,你家就沒什麼不滿意的……」
「我也不知道,今天要真能碰見她的話我問問。」祁晃回答,在蔣凌飛「呦呵你小子還趕時髦玩一見鍾情啊」的聒雜訊中八方不動地繼續,「我覺得她看上我了,怎麼辦?」
「這還能怎麼辦,上啊!等什麼呢?」蔣凌飛愕然地回答,祁晃當沒聽見他的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遍。他昨晚回去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完完整整地想了好幾遍,怎麼想都覺得和這姑娘見面的情況實在有別於一般的偶遇和碰巧。
這三次相遇的時間、地點和他的心情都完全不同,只有這個姑娘笑眯眯的臉保持了一成不變。無神論的堅定擁躉者祁晃心裡有點犯嘀咕,心想老祖宗說的話有些時候還是有道理的,這姑娘是不是和自己有點……
八字不和?
於是他左思右想之下,在新一天的早上撥通了好兄弟蔣凌飛的電話,在陳述的最後憂心忡忡地問:「你說我今天要是真的又碰見她了怎麼辦,她是不是已經仔細調查過我了?」
蔣凌飛理智謹慎地回應:「我覺得你想多了。」
祁晃不理他,充滿危機感地繼續:「那要是今天沒碰著的話,等到下次見面我應該跟她怎麼說,你的把戲我已經看穿了,不要妄圖控制我的人生?」
蔣凌飛把電話掛了。
目光短淺,還沒耐心,不足與謀。祁晃嘖嘖兩聲,把手機扔回桌上。又是嶄新的一天,這個機構別的事不多,就是開會特別多。九點半就有一個會要開,祁晃看了眼表,時間差不多了,於是起身整整衣服,換上個嚴肅的表情,道貌岸然地去開會。
雖然他去開的這個會還沒他的表情來得嚴肅。
當今社會大學生不如狗,研究生遍地走,祁晃雖然畢業於一個相當不錯的大學,但由於堅決不走家裡安排的路子,選擇的餘地反而比別人小很多。不過天無絕人之路,人生總是會有許多莫名其妙的機遇,祁晃亂投簡歷時不知道什麼時候往這邊投了一份,稀里糊塗地參加了個面試,回過神來時就已經以一個職場新人的身份,當上了辦公室主任。
破除封建迷信辦公室,主任。
世界上居然還有這種莫名其妙的組織,祁晃拿著聘書來到辦公室門口,感到了來自於命運和人生的嘲弄。
而更加令人感到詫異的是這個組織居然不是個空殼子,相反機構完備,職員不少,辦公地點寬敞明亮,風景優美,行事做派看上去也非常像模像樣,他走馬上任的第一天就有人來對他進行關懷慰問——城/管大隊的隊長。
祁晃機械地和他握手,滿頭霧水地問:「不好意思啊隊長,這裡別的方面都挺好,我挺滿意,就是有一點不大明白。這是哪兒,我是幹什麼的來著?」
大隊長笑呵呵地跟他握手:「你們可以算作我們的下屬單位吧,不算機關人員編製,但是待遇反倒會好一點,五險一金職員福利都齊備。你也知道現在國家政策是尊重各種信仰,但是很多時候這個封建迷信啊,和信仰呢,不大好區分。我們你也知道,這幾年在公眾的印象中不大好,所以這個時候就需要你們出動,作我們城市的一陣科學主義建設的清風……」
哦是這樣,祁晃點點頭表示明白,簡單來說就是組織培養的職業臨時工,平常幫著乾乾活,出了事推出去背鍋的那種。
於是他就欣然入職了——別的不說,起碼待遇真的不錯對吧?溫飽之後再去追求更高的理想,何況他其實真的沒有什麼特別執念的追求,只是不想人生太過按部就班,三十歲就看見八十歲的樣子,所以才一定要自己出來打拚闖蕩。這份工作雖然聽上去不靠譜了點,不過應該還挺有意思的……吧?
事實告訴祁晃,這份工作有意思是有意思,但不靠譜絕不僅僅是看上去的那樣。祁晃很快發現這個辦公室里的人基本可以分為三類——迷信星座的,迷信玄學的,還有放飛自我什麼都信的……
我居然可能是這個破除封建迷信辦公室里唯一的一個無神論者,人生真是太特么好玩了,祁晃面無表情地想。
不過這樣偶爾也還有點好處,比如實在不知道工作怎麼開展的時候,他就去辦公室格子間溜達一圈,每個桌子上沒收本書,基本上一周的工作總結就有著落了。像是中學時代滿教室溜達沒收課外書的教導主任一樣,同一個世界,同一個主任,剝削者的嘴臉和被剝削者的慘叫聲總是驚人的相同。
祁晃踩著點推開會議室的門,身為會議的主持者,踩點到場是一種美德,既可以放任職員們聊一會兒,又可以避免他們聊得太入戲導致又開始□□科學犯原則錯誤,祁晃覺得自己真是用心良苦,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動了。
然而今天職員們並不領他的情,沒人發現他的到來,大家神色興奮地湊在一起,嘰嘰喳喳旁若無人地聊天說話。祁晃豎起耳朵旁聽了一分鐘,發現他們在聊城東天橋底下一個擺攤算命的攤子,據說非常靈,職員小王上個月去求了姻緣,結果這個月就發現自己已經帶球跑,於是飛快地和男友奉子成婚,開始在辦公室大力宣傳這位算命先生的驚人技藝。
「我其實正處在水逆期!」她神色激動地跟同事們大聲講,「星座救不了我,轉發錦鯉救不了我,只有這個算命先生!法力無邊!得道成仙!你們有什麼事情要去求就快去啊!晚了萬一先生羽化成仙飄然而去了呢?!」
祁晃覺得星座沒有騙她,她確實處在水逆期……
同事們山呼而應,一個個摩拳擦掌,打算馬上動身前去,祁晃清了清嗓子,總算是擺出了點身為辦公室主任的威嚴:「上班時間不要開小差,對這種封建迷信,我們要堅決予以破除,你們怎麼還能相信呢?這周我們就以這個算命攤子為典型,散會後我們就前往城東天橋處,對這種封建迷信殘餘予以徹底取締!」
在同事們的一邊哀嚎聲里,祁晃鎮定自若地宣布散會,帶著人迫不及待地就前往了城東。
現在已經周四了,今天查封,明天寫報告,按部就班,井井有條,水到渠成,非常完美。
等真的到了城東之後,一路都在抗議的同事們都沉默下來,期待地看著這個傳說中法力無邊的算命攤子。祁晃也陷入了沉默中,但原因和其他人截然不同——果然又是這個姑娘,祁晃瞪著安定坐在攤子面前的漂亮姑娘,在心裡扼腕嘆息,果然是邪門,孽緣,她是不是真的調查了自己啊?話說見這麼多面了,不如今天問問她叫什麼?
好青年祁晃開始神遊天外。同事們懷著敬畏的心情不敢打擾,倒是姑娘看著他們笑了,朝祁晃笑眯眯地招了招手:「謝謝你帶著人來照顧我的生意,說話算話,給你打折。」
恩?祁晃回過神來,看著攤子上豎起的「看相測字,風水玄學」的牌子,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你又開始在這裡兼職了?還不如上兩個呢。我看著像是會來算命的人嗎?!」
「不,這是我的主業。」姑娘安定地回答,看了他兩眼,露出有點古怪的神色,把招牌拿起來翻了個面,「那你是來干這個的?也一樣,給你打折。」
招牌背面寫著「貼膜攢書,代寫作業」,旗幟飛揚,迎風招展。
……業務還挺全面的。
「也不是!」祁晃噎了一下,動手給她將招牌按倒,氣勢儼然地說,「我們是破除封建迷信辦公室,小小年紀幹什麼不好,非要搞這些封建迷信殘餘的違規攤位,你對得起你父母和組織社會對你的諄諄教導嗎?」
姑娘:「這是我們家祖傳的攤位。」
……居然還是家族遺留,祁晃噎了兩秒,搜腸刮肚想要找些繼續教育的辭藻,結果又聽姑娘不滿道:「更何況我是持證上崗,名正言順,你有什麼理由查封我的攤位?」
還持證上崗,祁晃總算找著了反駁的切入點,不以為然地笑了一聲:「工商給你辦攤位許可證了啊?拿來我看看。」
結果姑娘真的從包里翻出一本證遞給了他。
畢業證。
「你原來已經畢業了——哦不是,我是說你已經沒別的什麼證可以給了嗎?」祁晃驚愕地問,低頭又看了一秒,突然覺得哪裡不對。
……中國玄學院?
又名國際超自然科學研究院。
祁晃默默地低頭看了一會兒,覺得手裡拿的不是一張薄薄的紙。
是他岌岌可危的根正苗紅科學主義三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