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九十二章 后一敘
轉眼到了年末,交上最後一份策論的答卷,容蕪的腦子都是懵懵的。之前庾邵雖答應了幫她補習策論,可每日忙忙碌碌的總得不到空閑,便一直耽擱下來了,於是這次考的依舊稀里糊塗的不知道自己都寫了些什麼。
不過這些都不能阻擋容蕪的好心情,考完試,終於要放年假了。
容蕪正跟謝纖與慕容奺商量著要不要去哪裡轉一轉,就被石先生給叫住了:「女學長,跟我過來一下。」
「是,先生。」容蕪一邊應下,一邊讓她們先回去,自己跟了上去。
走進先生們的教習室,此時裡面別的先生都不在,只有石先生和容蕪兩人。
石先生坐了下來,看了眼容蕪,示意她也坐。
容蕪福禮道:「學生不敢,先生有何指教,學生站著便是。」
「你好像對我很防備?」石先生突然道。
容蕪心裡一驚,面上愈發恭敬:「學生對先生只是尊敬,不敢愈禮。」記得之前得知石先生是北河石府,皇后一族,她就暗地裡更謹慎了些,但她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不知怎麼會被察覺。
話音剛落,卻聽到向來嚴肅的先生竟然笑了,也不拆穿,只是倒了杯茶隨口道:「前些日子從別的先生口中聽到了些關於你的傳言,說你與錦城將軍乃私相授受,定親前有過多次接觸,總學監還交代到我這裡,讓我加以約束,免得帶壞了整個學堂的風氣。」
容蕪睜大眼,對於此事她絲毫不知情,也沒有感到身邊同窗聽說過什麼對她另眼相待。
「這件事,被我壓下去了。」石先生說的雲淡風輕,彷彿沒有看到容蕪的震驚。
「先生……」
「我做你先生已有一年,對於看人有著自己的判斷,倒不至於人云亦云。女學乃做學問的清凈之地,容不得這些勾心鬥角,我北河石府雖是隱士之族,比不得如今的王侯世家,但也不屑於去聽從權貴,成為勢力之爭的棋子。」
「……容蕪慚愧,多謝先生解圍。」容蕪聽的明白,不由得紅著臉低下了頭。能夠選擇半隱於世的大族,如何會是附炎趨勢之輩,看著石先生清瘦淡然的氣質,自有一番文人風骨,感到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不必謝我。」石先生淡淡道,「我只是未將此事傳出去,而遏制住端源的,應該是你身邊的人。」頓了頓,又道,「明年帶你們的先生另有其人,如今你的是非多,小心些也是必要的,但勿要失了本心,學問乃純粹之道,長路漫漫,你有這個天賦,莫要埋沒了。」
「先生要走?」
「非也。女學每升一年,都會有對應的先生教授,明年我會繼續帶新一屆的學生。」
容蕪聽到她還在這裡,悄悄鬆了口氣,試探地問道:「那我以後若有不懂之處,還能來請教先生嗎?」
石先生看了看她,點頭。
「多謝先生!」容蕪深深行了禮,抬頭,真正地笑了起來,石先生的眼中也微微染了些笑意。
離開了女學,容蕪想了想,忽然拐到了後門,見四周果然清凈無人,這才清嗓喚道:「王七、王九,出來!」
唰地——
兩個黑影落在了她的身旁,跪地道:「屬下在,夫人有何吩咐?」
「……」
容蕪雖然對於糾正不過來這個稱謂已經認命,但每次聽到還是會汗毛一陣倒豎,胸口砰砰直跳。
她身邊這兩個暗衛是庾邵給她留下的,說來也巧,他們本就是從前庾邵的暗衛,庾邵去世后他的暗衛營便解散了,後來在庾邵成為虞錦城后,在東市偶見這個名叫王七的在遊盪,也不知怎麼說的,原本倔強的毛小子就死心塌地地跟了虞錦城,後來還尋來了從前的夥伴王九,也入了虞錦城如今的暗衛營。
因這兩人功夫過硬,對閔京的情況也更熟悉,庾邵便把他們派在了容蕪身邊保護。庾邵還在的時候她並沒有用到過他們,在庾邵隨太子晉回晉國后,有一天她心裡想他想的緊,忽然就想起了這麼兩個人的存在,便試探性地喚了一聲。至此,他們的接觸才多了起來,暗衛之間有自己的聯繫,往往傳遞消息起來,比收到庾邵寫給她的信還快,所以容蕪便開始沒事就把他們叫出來,來彙報庾邵如今在做什麼,或者套話讓他們講一些從前在崇安侯府時跟著庾邵的事情,也算是個打發時間的好方法。
王七和王九年紀都不大,混熟了后也丟掉了身為暗衛的那套多做事少說話的做派,「夫人」、「夫人」地叫的她面紅耳赤。
王七性子活潑些,有時還有些啰嗦,王九就看起來更憨厚老實,她曾問過王八在哪裡,兩人沉默了許久,王七才指了指同伴,「他就是在我之後被公子撿回來的,本該排行八,可他死活不願叫這個名字,公子無法,就問他那你喜歡哪個數?他就挑了九。」
王九在一旁默默開口道:「我不是挑,只要不是八,哪個數都可以。」
容蕪反應過來,立馬樂不可支,心裡覺得庾邵跟他的暗衛之間雖為主僕,實際上關係卻這麼好,倒是別的府上比不來的。
這次石先生提到是她身邊的人解決的問題,她一下子就想到了這兩個人,迫不及待地叫出來問話。
王七嘻嘻道:「被夫人發現了,公子離開前早就叫咱們把雲菀給查了個底朝天,現在還有別的兄弟一直盯著她呢,哪點小動作也逃不出公子的手掌心!」
容蕪見他老毛病又犯,一提起他家公子就說的好像英明舉世無雙一般,打斷道:「我與庾…虞錦城的事,就是雲菀傳出去的?那你們又是怎麼讓女學的先生們都閉口的?」
「那群多嘴的先生就更好辦了!」王七得意道,「公子那麼關心夫人,生怕您受一點兒委屈,在您剛入學,他就把整個女學都查個清楚了。真正知禮的先生自不會言人是非,而那些品行不端者,多少都有些不為人知的齷蹉,只要一掂出來見點光,立馬就能讓她們老老實實。公子向來是未雨綢繆,將夫人身邊所有的隱患都藏然於胸,又不捨得叫夫人知道這些不好的事情,便叫咱們自己看著辦,只道若有誰不安分了,便先出手,一打一個準…」王七說著嘿嘿一笑,保證道,「夫人您就放心吧,這些事就交給我們,公子吩咐了,絕不會叫您被欺負了去!」
容蕪抿抿嘴,仰起臉來「嗯」了一聲,胸口熱乎乎的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這一刻,她突然好想他,好想見到他,聽他說起別人時都是那樣的漫不經心,卻不知原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已經默默為她準備了多少。
「咳,最近…那邊有什麼新消息嗎?」容蕪勾著唇一邊往回走,一邊狀似隨口道。
王七和王九對視一眼,同時看到了對方的苦臉,再快的情報傳遞,也抵不住一天三問啊!夫人簡直把這當成了故事聽,講的太簡略不行,語氣平淡了也不滿意,他們為了這事簡直是想破了腦袋,可公子吩咐了要順著夫人,夫人說一就沒有二,他們還得繼續用破腦袋去努力想。
「回夫人,這兩日並沒有晉國的消息。」王九人老實,實在想不出了就說了實話,果然見夫人明亮的眼眸暗了下來。
王七捅了他一下,湊上來道:「嘿嘿,夫人安心,等有消息了屬下立刻前來稟報,絕不延誤一刻!」
見容蕪只是「嗯」了一聲,臉上的失落之情顯而易見,王七急的撓撓頭,想起什麼就說:「要不…要不屬下給您講講我小時候被撿回崇安侯府的事情?也沒什麼有意思的,夫人全當…隨便聽聽解解悶?」
容蕪眼睛一亮立刻精神了起來,彎了好看的唇,點了點頭。
王七見狀也跟著高興起來,憨憨一笑道:「那時候屬下才十歲……」
***
年節期間,容蕪接到了姬洳的信箋,清雅的梅花紙上還帶著淡香,上面秀氣的字跡寫道她已經聽從謝氏的安排,與鄭戎定親了,雖然說起來不情不願湊湊合合的,但那字裡行間透出的嬌嗔惹的容蕪邊看邊笑的不停,信里最後約她去南山馬場賞雪,頓了頓,又提到他哥哥不去。
容蕪看到這裡,嘴角的笑容漸漸收了起來,輕輕嘆了一聲氣。研墨,提筆應約。
姬晏不去,那麼容芥便義不容辭地接下了護送的重任。連下了兩日的大雪,馬場遙遙望去白茫茫一片,遠處的林子也披上了白裝,好似潔白的聖境。
容蕪穿著的緋色大氅,小臉幾乎都埋進了一圈的白絨裡面,一雙好看的水眸含著笑意,站在廊中的木板上,手捧暖爐,看著外面慕容奺蹲在地上堆雪人。
「他怎麼也來了…」身邊,姬洳冰冷的聲音好似不耐煩,微微蹙起秀眉。
容蕪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見到不遠處有兩人騎著馬,緩慢地在雪地里踱來。
桓籬披著華麗的紫金彩紋大氅,長長的拖到馬腹處,俊秀的臉上帶著不滿,抱怨道:「大雪天你幹嘛非要來跑馬?你倒是給我跑起來看看啊?自己要來發瘋,就別拖著我…」
「天地一片白茫,你不覺得這時候騎著馬格外的有種氣吞山河的氣概…嗎……」
「……」當看到鄭戎的眼光已經被廊中的姬洳吸引住后,桓籬總算明白今日冒著大雪跑來的目的了,剛想拽著馬扭頭就走,看到姬洳身旁那人後又漸漸鬆開了手,眼神亮了一瞬垂了下去,不聲不吭地跟著鄭戎踱了過去。
「好巧,你們也是來跑馬的嗎?」鄭戎跳下馬背,抖了抖衣襟上的雪才邁進長廊。他本就性子憨直,此時對上姬洳冷冷的眼神后更是緊張的要命,差點連話都不會說了。
姬洳瞟了一眼,看到一小節馬腿都被埋了的積雪厚度,哼道:「這馬也是可憐,遇上個腦子不清楚的,可遭了罪了。」
還在外面淋雪的馬兒嘶鳴了一聲,抖了抖脖子上的落雪,蹄子嗒嗒在地上踏了踏。
容蕪見它如此配合,忍不住笑了出來。
「……」鄭戎臉一窘,回頭尋找桓籬求救,卻見他還騎在馬上,一臉漠然對他的視線視而不見。
容蕪不忍讓鄭戎再尷尬,止住了笑,抬眼見桓籬還在外面騎在馬上,不由開口喚道:「外面雪大,桓公子也進來去去寒吧。」
桓籬身子一僵,輕輕「嗯」了一聲,低頭準備下馬。就在這時,另一邊堆雪人的慕容奺聽到了動靜看過來,一眼就看見了一身華麗奪目的桓籬,興奮地喊到:「桓墨離!」
桓籬渾身一抖,詫異地轉過身去,就見一個火紅的身影向他跑了過來,地上積雪很厚,她跑的磕磕絆絆,卻不曾減慢速度,像個小狐狸般地一跳跳地衝到了近前,仰起頭來,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姑娘是?」
慕容奺一愣,想起來自己之前確實從沒做個自我介紹,便咧開嘴笑著道:「我叫慕容奺,是你的…」
桓籬剛聽到慕容兩個字臉就黑下來了,生怕她再說下去,急忙猛地提高音調壓道:「原來是慕容姑娘,久仰久仰…」
慕容奺詫異地眨了眨眼,難道閔京的公子哥都是這般客氣的嗎?不由也學著他抱著拳獃獃回道:「桓…桓公子客氣,客氣…」
後面的話雖被壓下去了,但卻還是被鄭戎給發現了,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上前打量了下慕容奺,張口道:「原來你就是與我們阿籬從小有娃娃親的慕容姑娘,久聞姑娘芳名,今日終於得見了!在下鄭戎,是阿籬的兄弟…」
滾你的兄弟!桓籬在心裡恨不得拿刀捅他,瞟了眼容蕪,見她笑的面色不變,心裡一酸,嘴角扯了扯,忽然梗聲道:「多年前的說法,我都不記得了!」說著轉頭,看也不看慕容奺。
鄭戎咦了一聲,不解道:「你也不用不好意思,從前不是還聽你說過不稀罕京城貴小姐那般端著的假矜持,慕容姑娘如此直率,就是你看好的類型啊!」
「哼。」姬洳聽后,直接瞪了他一眼,扭頭走了。
鄭戎說完這才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歉意地沖容蕪笑笑,轉身趕緊追著姬洳而去了。
閨閣形象保持良好的容蕪也尷尬地彎彎唇,也不知道自己這樣是不是也屬於桓大公子不稀罕的範圍內,只覺得不好再留在這裡,沖桓籬福了個禮,施施然也走開了。
桓籬:「……」
干瞪著眼見那翩翩背影越來越遠,桓籬暴躁的甩了甩鞭子,揚起一陣雪屑…
唯一剩下的慕容奺仰臉看了看他,忽然道:「桓墨離你是想去賽馬嗎?我也想哎!咱們走吧!」
賽個毛毛雪的馬!桓大公子一肚子的火,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一揚馬鞭,清潤的聲音響起道:「駕——」調轉馬頭跑開了。
慕容奺眼睛一亮,利落地翻身上了原先鄭戎的馬匹馬,清喝道:「駕!」,紅色的衣袂翻飛,追著前面那人而去。
……
等慕容奺回來時,鄭戎發現不見了桓籬的身影,不由問了句。
慕容奺聳聳肩:「他先走嘍。」
「那…我的馬呢?」
「也被他牽走了。」指了指前面不遠處,「他讓我在那兒下來,就把馬給帶走了。」
「……」鄭戎心裡直罵這人心眼怎麼就這麼小,接著轉身可憐兮兮地看向了姬洳,又被「哼」了一聲丟在了後面。
「姬二小姐…等一等,還請把在下也捎回去…」
容蕪看著看著前面的兩人,只覺得這樣真好,這輩子,阿洳也一定可以得到幸福。
「真羨慕他們啊。」慕容奺也走到了她身旁,感嘆道。
容蕪偏過頭,看她:「那你們呢?」
「我們啊…」慕容奺嘆口氣,長長的伸了個懶腰,仰起頭看著天上道,「桓大公子的脾氣實在是太難猜,簡直跟個小公主似的…」
「噗…」容蕪樂了出來,安慰道,「既然是小公主,哄一哄也就好了。」
「嗯!」慕容奺眼睛亮亮的,認真點了點頭,「沒關係,本姑娘有的是耐心,從前沒被爹爹接回來時,附近院里的小姑娘們都聽我的。」
容蕪笑著想,若是讓桓籬知道自己被當做了傲嬌的小姑娘,還不知道會發多大脾氣。不過,說不定呢,也許就真能被阿奺給哄回來。
「對了,阿蕪你聽說了嗎?總跟你作對的那個雲菀出事了!」
「…嗯?」容蕪一頓腳,立馬就想往四周看,心裡嘀咕是不是那兩人搞的鬼,「她怎麼了?」
「聽說她有個妹妹,原先傳出與族學里的男先生不清不楚的,因承受不住眾人所指投井自盡了…」見容蕪訝然睜大眼,慕容奺又湊近了些小聲道,「結果現在被那個男先生指認出,勾引他的並不是妹妹,而是雲菀!當年雲菀見事情暴露了,就四處宣揚把罪名扣在了妹妹身上,眾口幽幽,是她親手將自己生性軟弱的妹妹逼入了絕境……」
容蕪聽后,愣愣地回想起跟在雲菀身邊的那個鬼魂,每當雲菀在學堂里說人口舌時,她都會在一旁露出痛苦的神色,不停喃喃道:「姐姐,不要說…不要說了…」
「她這也是…罪有應得吧…」
「是啊,我昨日才聽府里有人說,見到雲菀出門被人發現了一路指指點點,後來不知怎麼的被路邊店家不小心潑水澆到了,當場尖叫一聲就暈在了地上,也不知受了多大刺激!」慕容奺嘖嘖嘴道。
容蕪低嘆一聲,搖了搖頭。
在回府的路上,她忍不住又喚來了王七和王九,王七道:「雲菀與她先生的那件醜事是我們扒出來的,誰叫她敢在後面說夫人和公子的是非!可是潑水嚇暈什麼的可不是咱做的,是她自己心虛!活該!」
容蕪也是一陣唏噓,揮揮手讓他們退下了。
等再次見到雲菀,已是年節過後女學新開學。雲菀走進學堂時,四周靜了靜,眾人竊竊私語一陣,紛紛坐的離她遠的許多,再也不似從前圍前繞后地聽她搬弄誰人是非的時候了。
雲菀腳步一頓,眼中劃過一瞬的怯色,接著又漸漸沉靜下來,挺直了胸膛來到了她的座位上。坐下后,見容蕪的目光看來,深深與她對視片刻,露出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點了點頭,接著便移開了視線。
「她怎麼感覺…像變了個人似的?被刺激的了?」慕容奺疑惑地坐過來小聲嘀咕道。
容蕪歪過頭來,眼神依舊凝視在她的身上,她身後常跟著的女鬼已經不見了蹤影,面上孤傲的神情也換成了寧靜似水,在陽光的照耀下好像充滿了新的期待。
「是啊,也許是…變了吧…」容蕪喃喃笑道,轉回了身。
新的先生走進了學堂,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
昨日豆蔻初露,而今及笄芳華綻。
容蕪的及笄禮上,依照大周的習俗,除了由母親親手為她挽發,還需要親近的外族長輩插上簪花,以示全福。
崔氏眼中泛著欣慰的淚水小心翼翼地拾起女兒的烏絲,拿著木梳一點點地全部順通,而後靈巧地彎出一個好看的髮髻,露出了清晰的側顏。髮髻挽好,一旁的謝氏微笑著從懷裡取出一個精緻的木盒,打開后,裡面的玉石芙蓉簪瑩瑩生輝,連容蕪都看呆了一瞬。
謝氏緩步走來,細細端詳著精心裝扮過的容蕪,伸手將手中的發簪插入了濃密的烏髮中,芙蓉雕花映襯著美人的芙蓉面,當真般配。
謝氏微微失神,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在她耳邊輕聲嘆了句:「如果晏兒見到了,不知該有多高興…」
容蕪身子一震,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
謝氏並沒有在意她的反應,掬起一縷發,聲音輕柔的只有兩人能夠聽見:「這個發簪,本是晏兒精心準備來提親時送給你的…」她聲音哽了哽,一時想起當年為了取這塊玉,姬晏親自出京尋了多少地方,又拖了晉國太子萬里才得來,一琢一刻,都是他親手做出來的,多少個夜晚舉燈不寐,草圖畫了改,改了又重畫,有著潔癖的公子晏的書房內,一段時間裡地上隨處可見扔廢了的紙團。
她忘不了兒子將這個簪子交給自己時,既心碎又虔誠的模樣…
——母親,這個簪子,由您交到她手上吧。
——雖然已經沒有了理由,但要我扔掉,也捨不得…
「就當是,當哥哥的祝福吧。」姬晏最後的一聲輕嘆,謝氏轉述給了容蕪。
「多謝謝姨,多謝…姬哥哥。」容蕪後退半步,認認真真地行了一禮,垂頭時忍下了泛濕的眼眶,再抬起頭來,目光堅定而溫柔。
因果輪迴,這一世她遇見了庾邵,而姬哥哥,也終會在冥冥中尋到自己的果。上輩子疲憊的糾葛落下太多的遺憾,如今,一切都向著越來越好的方向進行著,誰知道在下一刻,又會有什麼更好的相遇呢。
在庾邵隨太子晉離開后,姬晏坐鎮閔京,牽動大周的各方勢力,總會為前方雪中送碳,緩解了不少壓力。蠻夷餘孽走投無路只要敢入大周地界,無不是有去無回,周晉兩方配合默契,短時間內讓兩國邊境重現安穩,太子晉也於上月打破敵勢的施壓,登基封帝。
如此,歸期也該近了吧。
……
鳧山,朝恩寺內香火繚繞。
容蕪跪在佛祖面前,嘴裡輕聲道:「信女容蕪,今祈於殿前……佑庾邵平安一世,早日歸來……」
磕過三個頭后,起身走出了殿內,一抬頭,卻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她本想直接走過,奈何那人眼神太過專註,讓她忽視不得,路過時被叫住:「你剛剛,在做什麼…」
容蕪詫異地看他一眼,平淡道:「當然是為我的未婚夫婿祈福,怎麼,庾二公子對這也感興趣?」說完冷哼了一聲,徑直走了過去,錯過了庾鄺倏地瞪大的雙眼,裡面涵蓋了震驚、驚恐、彷徨、無措……種種情緒一同襲來,讓他彷彿承受不住,身子向後倒了好幾步。
他身上鬼魂未凈,耳目比常人要敏銳許多,方才容蕪的祈禱他聽的七七八八,尤其那聲庾邵更是深深印在他的腦中,絕對不會聽錯……
庾邵…竟然沒死?而她口中的未婚夫婿不就是……
就在這時,已經走遠一段距離的容蕪又停下了腳,緩緩轉回身來,望向他語氣複雜道:「庾鄺…這麼多年了,你做過的事天在看,我本厭你至深,奈何……再無惡不作之人,也總有人願意一再給他機會,原諒他……」輕嘆一聲,帶著絲無可奈何,眉眼有種疲憊,也有些勸慰與期盼,「你也好好想想,莫要……莫要總要別人失望了。」
人心都是肉長的,越被親近之人傷害,越是遍體鱗傷。某個人不在乎自己,可她在乎,她不願再見他那人用無謂眼神掩蓋受傷的倔強模樣了…
庾鄺木木厄厄的站在佛堂門口,內心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咆哮…
——你聽到了嗎?!那人重生了,當年我教你在他前世身隕之地布下的鬼陣不會有錯,就算中途出了什麼意外,只要在滿十年之期后的第十一個年頭內,再次在鬼陣內滴入九滴血,鬼陣便能大成,讓他九轉不得歸一,魂魄具碎,永遠都無法入輪迴轉世。
——走啊!今日你來的目的不就是完成鬼陣,如今更需抓緊,免得再生狀況!
——只要完成了鬼陣,你就永遠都見不到他了,生生世世都再無兄長壓在頭上,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記得在大成后,將壓陣的半個魂魄留給我,有了這等至純至澈的護魂,等了百年的凝形轉世終於指日可待了!
庾鄺腦子陣陣抽痛,忍不住怒吼一聲:「閉嘴!!」
待腦海中終於安靜下來,庾鄺拖著狼狽的身形來到了鳧山半腰,一路上記憶中兩人的形貌不停轉換,一會兒是幼時的庾邵,一會兒又是如今得虞錦城,只讓他胸口一陣積淤,張嘴噴出了一口淤血,正落在一處空地上。
突然間,腦海中的那個聲音又大笑著響起來:「哈哈哈哈做得好!心口血乃最具靈氣的,鬼陣已然啟動,很快,你我就要達成多年的夙願了!我取護魂凝形,從今以後你再無兄長壓身,兩全其美!兩全其美!」
「從今以後,我再無兄長……永生永世,再無兄長……」
「是啊!怎麼樣小子,這麼多年來我沒欺你吧?哈哈哈哈你也不必太高興,我們各取所……你做什麼?!!」腦海中的聲音正得意著,突然發出一聲強烈的咆哮,吼聲之大直震的庾鄺忍不住又是一口血湧出,卻被他用手堵住,小心翼翼地吞咽了回去,
「鬼陣啟動中間不得輕易觸動,否則將前功盡棄!!」
庾鄺嘴角溢血,緩緩勾出一絲邪魅至極的笑來,眼中厲色駭人,他再次拿劍用力捅下了獻血覆蓋之處,使出渾身力氣扎入了土壤中……
那道聲音咆哮不止,庾鄺手中卻不停,直把那地面攪的面目全非,這才脫力地滑落在地,靠在樹榦上張開了嘴,痛苦的聲音從喉嚨里破出,帶著沙啞,帶著絕望…一聲聲的,眼淚流到了嘴裡,鹹鹹的。
他用手背擋在臉上,倒在了地上,時笑時悲泣,像是瘋了一般,抓起翻鬆了的混著血的臟土抹到自己的臉上,接著扒在了地上,接不上氣也忍不住哭著道:「這樣可以了吧,他不會再消失了吧……」
腦中的聲音依舊再痛罵,頭疼的讓庾鄺基欲去撞樹,卻又忽然寂靜了下來。
一個乾燥而溫暖的手掌撫在了他得頭頂,輕輕掃去了劇痛,感到了治癒般的輕柔滋潤…
「阿彌陀佛,庾施主在此地毀掉一方土壤,卻是何意?」
庾鄺痴痴抬頭,看著惠濟師父慈和的眉目,伸手將他放在自己頭頂的手按住,不忍讓它離去,那治癒般的輕柔滋潤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適和放鬆。
「施主堂間暗黑,乃陰氣所致,施主可願隨貧僧留於寺中潛心修佛,以凈心府?」
「大師…晚了,我已經凈不了了…」
「阿彌陀佛,佛祖慈悲,見施主已有悔悟,便不會棄之不顧。」
「真的…還能凈嗎?那要多久?」庾鄺喃喃道,眼中淚光閃爍。
「這就在於施主了,許是一年,許是十年,許是一世…總歸是,尤有至期。」
「我願入佛…望大師救我。」庾鄺朝他伸出了手,眼神迷茫怔忪,好像迷路的稚兒,「一日不凈,我便留一日,一世不凈,便留一世…直到洗凈這一身污垢,他可還會認我?我可還能回的去?」
「日後之事,佛祖自有定奪。所謂因果,只有先修得因,才能求得果。」惠濟師父溫聲說到,伸手將他拉了起來,「庾施主,我們回去罷。」
***
庾鄺棲身朝恩寺的消息很快在閔京城中傳了開,有不明真相的公子哥還前來探望,全部被拒之門外,時日久了便也接受了這一事實。
澍玉公主心裡隱約不安,當那巫蠱大師再次入宮時更覺得眼煩。一年前她尋到機會帶他入過靖寧侯府,蠱術已在謝氏身上落下,這種蠱需要一年引導一次,而如今又到了引蠱之日。
人剛坐下,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什麼,就見一隊宮衛闖了進來,當場擒住了那巫蠱師。
「你們這是做什麼?造反嗎?!」司馬妗驚怒道,巫蠱師也在掙扎,甚至想放蠱蟲,更是叫人一眼發現。
「報!這人身上的確有蠱,祈之女神所言不假!」一個護衛從巫蠱師手中奪來一個玉瓶,向首領稟報道。
首領冷哼一聲,下令道:「將他壓走!」
「慢著!本公主殿內,何人敢放肆!」
「公主殿下還是最好與這人無關,若他被祈之女神定了罪,恐公主也要受到牽連。」首領不緊不慢道。
「…容瑩?她又在搞什麼鬼!」
「回公主,祈之女神求得神諭,道有蠻夷的巫蠱術師潛入宮內,方向正指玉瓏宮,果然如此!此人試圖下蠱危害陛下龍體,公主殿下既是被利用,便莫要再插手,讓屬下將其帶到陛下面前交差。」
司馬妗跌回座上,心裡不明容瑩是如何得知巫蠱師的存在的,又暗恨她陰毒,不聲不響地竟把此事捅到了父皇面前!這人雖是巫蠱師,要害的卻根本不是父皇!可如今…人在她宮裡,身上帶有蠱蟲,庾鄺又跑去當了和尚,再加上深得信賴的容瑩在旁作祟…她孤身一人,根本就解釋不清!
父皇若真信了容瑩所言,就算她能脫身,恐怕也盛寵不復…
那是她的父皇!她從未有過壞心思對之的父皇!容瑩何其可怖!竟讓她淪落此等境地……
「既然人出現在我宮裡,本公主便隨你一同面見父皇。」司馬妗沉聲道。
「公主還望恕罪,陛下吩咐了,只帶巫蠱師回去,公主還是留在宮裡等傳訊罷。」宮衛直屬陛下,首領職責所在,就算面對太子也是一視同仁,更何況只是個被寵壞了的公主。說完,便壓著巫蠱師,率領手下離去了。
容瑩身穿神女白裝,典雅清華地立於天壇上,看著被壓著的巫蠱師遠遠而來,心中一陣憤怒。阿蕪數月前曾與她提過,有暗衛查到澍玉公主身邊有巫蠱師出入,恐對靖寧侯夫人不利,請她在宮中時多加留意。她這一查,竟然發現在一年前就已經把蠱下在了靖寧侯夫人身上,若長此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她眉目冷意劃過,身姿愈發凜然若仙。
司馬妗,你為求一己私慾而枉顧他人性命,我便要看看,你當如何再傷到我所護之人。
……
得知謝氏之危已經被容瑩解除,容蕪鬆了口氣。上輩子謝氏於她十八歲那年去世,但她卻是在幾年前便察覺到謝氏身子有異的,只是並不知具體蠱下在何時,又是誰人動的手罷了。如今想起此事,便讓王七和王九安排人去查探一下,本想趁早防備,不料查到澍玉公主已經與巫蠱師勾結到了一處,她不敢耽擱,急忙將此時告知了容瑩。容瑩身為祈之女神,在宮中地位超然,比起暗衛許多事情安排起來更為順手,以神職身份應對巫蠱之術,也可以相剋壓制,讓人信服。現在看來,由容瑩來處理此事,謝氏此生應是可以順利避過這一劫了。
在她還在為此事高興時,王七卻帶來一件讓她心跳加速的喜事——公子歸期已定,不日將返!
聽到這個消息,容蕪再也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又乘車前往朝恩寺拜佛,祈願庾邵歸程平安,盼了這麼久,這人總算是還記得回來。
在寺中隨師父們用過齋飯,下午便下了山,路過從前去東市採買的那條路時,忽然聽到了兵器打鬥的聲音,一人長發有些凌亂,身上卻穿著僧袍,踉蹌著從林中跌了出來,正好攔在了容蕪的馬車前。
緊接著,有幾個黑衣蒙面人追了出來,另有護衛模樣的幾人與之糾纏。王七與王九見狀現身到容蕪身邊,小聲稟報:「夫人,被追殺那人是二公子。」他們原本就是庾邵的暗衛,習慣性地直接稱庾鄺二公子。
容蕪見他們臉上也有些急色,心裡不知庾鄺這是又得罪了誰,都追到了寺廟裡,幸災樂禍片刻后還是點點頭,允他們出手。
當王七衝到庾鄺身前擋下一人橫劍一刺,兩人視線匯聚,愣了片刻,王七忽然丟下刀撲過去,大吼道:「副統領!!」
那刺客身子晃了下,眼神閃過驚喜,接著沉聲道:「王七,你讓開。讓我今日手刃這個賊子,替公子報仇!」
「副統領您這是在做什麼?他是二公子啊!您怎能對二公子下手?」王七不解道。
「是公子瞎了眼!公子去后可曾會想到,害死他的真兇就是這個二公子?!」副統領痛聲道,一把揭開了臉上的蒙面,露出真容后,庾鄺看的也是一愣,接著眼神暗了下去。
庾邵的暗衛營副統領,他自然是見過的,畢竟庾邵做什麼都不曾故意瞞過他。庾邵下葬的那一年,暗衛營就直接散了,他打聽過這些有能力又忠心的舊部卻杳無音訊。沒想到時隔多年,竟是來要他的命了。
「副,副統領…您這是何意…」王七愣住。其餘刺客已經解決完庾鄺身邊的護衛,此時都安靜了下來,紛紛拉下了蒙面,看著王七和王九兩人,全是熟悉的面孔…
王大、王三、王四……
王七一個個看過,最後見到一個十六七歲的清秀少年時微蹙眉,他不記得這人是誰了…
卻見那個小少年牙一露,笑著道:「七哥!我是王小小啊!」
「……王小小?!」
這人是暗衛營中最小的一個孩子,公子把他丟進來時也才五六歲的樣子,因為懶得取名字,就直接叫了王小小,他們一群大男人又當哥又當爹的,結果不到一年,公子便去世了…
這小傢伙都還沒養大,功夫更是一點都不會。
「轉眼間,你都長這麼大了…這些年大家都是怎麼過的?」王七還是難以置信。
「哼,你這小子當年跑的快,找都找不見人影!副統領因為公子的貼身暗衛,一直堅信公子去的蹊蹺,大家這些年來便暗中查探,終於找出了這個兇手!」王四說著朝庾鄺吐了一口,滿眼全是憎惡,又盯向王七,「你小子,不會這些年跟在他手下做事吧?乾的可是傷天害理之事?!」
「不不…我前幾年心中難過,便一直在外面遊盪,前不久才…才跟著我們夫人。」王七急忙解釋道,仍然不敢相信,「真的是…二公子?」
「不錯,是我做的。是我下的蠱,將庾邵的身子一點點拖垮的。」庾鄺坐在地上,垂眸淡淡說到,他沒有講鬼陣才是真正原因,他們查到的蠱蟲只是輔助而已。這些都無所謂了,畢竟都是他乾的,沒什麼好解釋的。
庾鄺靜靜地等待著那致命一劍,心裡微微自嘲,惠濟師父,您都說錯了,他的確凈化不了了,也不會再有機會重新走到那人面前了。
王七聽的雙眸充血,緩緩退到了一邊,就在副統領舉起劍時,忽然聽得一個溫和清婉的聲音從馬車裡傳來道:「統領且慢!」
馬車上走下一個緋色身影,墨發雪膚,氣質沉靜柔和,姑娘看起來年齡雖不大,但看著他們的眼神卻帶著莫名的欣喜和感激。
「夫人,您怎麼下來了?這幾位是…」
副統領皺了皺眉,耐著性子道:「這位姑娘還是請回車上,免得待會兒被嚇住。」
「副統領請聽容蕪一言,這人殺不得。」容蕪沒有被嚇到,淡淡而認真道,「庾鄺雖罪孽深重,但崇安侯、崇安侯夫人和庾大小姐都是無辜的,如何能忍心再讓他們經受一次痛失至親?」
副統領眼神掙扎了下,硬聲道:「公子的仇不得不報!待取了這人的狗命,我等便自刎謝罪,公子若怪罪,就等咱們到下面了再算賬!」
一席話說的眾暗衛都紅了眼圈,重重的點了點頭,「對!公子的仇必須報!」
容蕪也深深動容,微微一笑正聲道:「諸位,可否先放他離去,再聽容蕪幾句話?這人身在朝恩寺,看模樣也沒想著再逃,若聽了容蕪所言后仍想報仇,再去取他的命也不遲。」
庾鄺聞言抬起了頭,眼中有些迷茫,他不敢相信容蕪竟會替他求情,她不應該是最恨他的那個人嗎?惠濟師父…難道,他真的還可以得到機會?
副統領盯著容蕪看了一會兒,又看向王七,王七自然道:「夫人的話向來有根據,副統領不如聽夫人一言。」
其實他自己也搞不清,夫人找這些暗衛能有什麼話說?
「如此,便讓他多活一日,滾吧!」
庾鄺自己從地上站了起來,回頭看了容蕪一眼,便頭也不回地向著朝恩寺的方向而去了。
容蕪也秉退了自己的車夫及昌毅侯府的護衛們,見再無外人,這才將目光一一掃過這些忠肝義膽的暗衛們,他們是跟隨庾邵多年的舊部,也是為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如果庾邵回來,看到他們都回來了,就在這裡等著他,不知會有多高興。
想到這裡眼神愈發柔和,笑的有些俏皮:「下面我要告訴大家一個事實,聽后可能會有些難以置信,因為就連王七和王九也沒有發現,但這卻是真的,畢竟某人就要回來了,有什麼話,還可以當面去找他……」
……
歸期日至。
容蕪早早打扮停當,本來早就想出城去迎他,或者在街邊的酒樓定一間包廂,能看著那人入城的樣子也是好的。可二哥死活不讓,非說姑娘得有姑娘的矜貴,那人若不跪在門外侯個三天五天的,絕不能跟他見面!
於是容蕪此時只能表面淡定,內心焦慮地坐在院子里算著時辰。
「王七,到哪裡了?」
「回夫人,副統領傳話說馬上就能迎上公子了,到時候定會將詳細信息稟報您!」
「報…報報報!——」院外翻進來了一個小少年,慌慌張張地跑到容蕪的面前,被王七呼了一巴掌,教訓道,「王小小!你可是暗衛!有你這麼光明正大的暗衛嗎!」
王小小委屈道:「屬下還沒當過暗衛,暗衛營就散了,也沒人教過我暗衛該是什麼樣的…」
「好了,這些以後再慢慢訓,你快說,有什麼消息要報的?」
王小小這才反應過來,激動地憋紅臉比劃道:「一眼看不到頭的!全是紅色!將士們都抬著大箱子,馬車都裝不下了…」
容蕪聽的愣愣的,抓重點道:「庾邵呢?見到了嗎?」
「見到了見到了!公子也穿著一身紅,副統領說看著可俊了!」王小小想了想,學著副統領的話道,「新郎官快到了,讓夫人也快快準備啊!」
「……啊?」容蕪徹底愣住了,直到容芥氣勢洶洶地跑來她這裡,把庾邵從頭到尾給罵了個遍,她才紅著臉意識到,庾邵竟然直接穿著新郎服,帶著將士們所扮的迎親隊伍,一路回來直奔昌毅侯府而來了!
「那…那咱們準備怎麼辦啊?」容蕪底氣不足地偷瞄他。
「怎麼辦?當然是關門擋在外面了!一回來就想拐人,想的美啊!全府上下的所有護衛僕役全部出動,將所有門牆都擋的死死的,保准讓他虞錦城連只蒼蠅都放不進來!」
「……」
於是,庾邵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當真被擋在了昌毅侯府門外,白日嗩吶的喜慶聲能在門口響上一天,到了晚上才息了,卻又能聽到一聲聲地竹叶音調,長長短短的起伏不定,這時候王七便會冒出來,蹲在一邊來解釋…
「夫人,公子說他想您了。」
「夫人,公子說他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夫人,公子說他…他……」
容蕪偏頭,問到:「他說什麼了?」
王七咽了口吐沫,觀察著她的臉色道:「公子說他相思成疾,病入膏肓,快要…快死掉了,夫人若還可憐他,就快去替他求求情吧……」
「……」
王七見夫人臉一沉,以為她生氣了,那公子豈不是娶不到媳婦了!連忙追問道:「夫人夫人…您,您真不去替公子求求情啊?」
「不去!」
「哦…那我回給公子,叫他再想想別的辦法…」說著剛把竹葉放進嘴裡,就被拍了一巴掌,差點劃破了嘴,險險吐了轉頭一看,又恭敬道,「夫人還有何吩咐?」
「大半夜的我去找誰求情啊!」容蕪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一噘嘴,鼓起臉來別過頭去惡狠狠道,「你!去告訴他!我…我明天去找找娘親…」
王七愣了一下,接著嘴角都要咧到了耳朵邊,大聲應了一聲,拿出竹葉,吹奏聲響亮而歡快,聽的容蕪忍不住也彎起了唇角。
……
終於,在錦城將軍的迎親隊伍在昌毅侯府門外吹了五日嗩吶,全城人都知道將軍求美鍥而不捨,情根深種后,那禁閉著的大門終於緩緩打了開。
庾邵走到前面,高大修長的身子穿上紅色的喜服顯得俊美異常,他抬起頭,清俊的眉眼緊張地望進去,忽然愣在了原地。
在眾人的簇擁下,容芥背著一人穩步走了出來,庾邵的視線立馬黏在了那人身上,火紅的霞帔流蘇瀲灧,令他日思夜想容顏被蓋頭遮著,纖細的身子由兄長背著,一步步地向他靠近…
容芥沒人看見時瞪了他一眼,卻見那人壓根就沒注意到他,只得不甘心地放下了自己的妹妹,拉起她的手,猶豫再三,還是放到了那人的手裡。
當雙手相觸時,兩人同時顫了下,接著容蕪的手便被緊緊地握住,不帶一絲猶豫地用力握住,再也不會放開。
感受到被熟悉的溫熱包圍,容蕪的心緩緩地安寧了下來,就好像飄蕩了許久,終於找到了歇腳的地方。這一世,被這個人拉著,任是人是鬼,都不會再懼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