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左盛衍(7)
根據地這邊生活雖然艱苦一點,但好在周圍的人都心善樸實,大家相互扶持著,擔憂著前線的親人。
傳來的消息一日好過一日,周圍的城鎮已經恢復了基本的生產生活,戰爭正在慢慢遠離,國家的人民感越來越濃烈。
終於到了陸續回歸的日子。
根據地都是一片喜氣洋洋。
因為有孩子,還是開設了基本的教學,因為落後而引發的戰爭更是進一步讓領導層意識到知識的重要性,根據地的老師不多,但是每個人都盡心儘力,清若也在其中。
孩子們也都很認真,不過最近因為陸陸續續的回歸,總有孩子請假回家或者上課上到一半被歸來的親人迫不及待直接來教室接走。
回家的鞭炮聲,親友的吆喝聲,喜悅的哭泣,混合在一起,整個根據地都煥發著新的色彩光芒。
表姐家的小包子有個很應時局的名字,叫做興耀,已經八歲了。
還是一樣的粘清若,下課後在教室里幫清若整理東西,然後幫清若提著上課的包,自己一隻小手被清若牽著。
因為左盛衍的安排,表姐家和清若左佑住的是一個院子,兩家人就是隔著一道牆,還在上次改造中被打通了一道門。
戰爭勝利,表姐夫在第一波軍人回來的時候已經回到了城市去,他之前的生意沒有放棄,過來根據地也只是轉回了軍商的身份,現在百廢待興,更是準備一展宏圖的時候。
表姐已經做好了飯,掐著他們回來的時間點上桌。
「小佑呢?」轉頭看見清若和興耀,表姐一邊接下圍裙放在椅子上一邊問道。
「又去辦公室那邊去了。」
表姐輕笑著點點頭,「盛衍應該也快回來了,難怪他心急。」
清若拿了碗,給左佑留了飯菜放進鍋里添熱水溫著,「我們先吃吧。」
表姐點點頭,順帶拍了一下已經在伸手抓菜的興耀的爪子,左佑和清若親,雖然帶他的時間晚,但關係和親的沒什麼差,故意等著他回來反而沒意思。
他們過來根據地的時候,清若和表姐不知道,但是左盛衍之前就和表姐夫說好了,表姐家是和清若他們一起過來的。
表姐夫捨不得自己的生意,也不知道左盛衍那邊怎麼和軍部商量的,他之後轉成了軍商,這幾年戰爭期間雖然投入大於收益,但是從現在開始的之後,收益無法預計。
表姐夫之前和表姐夫妻美滿,唯一美中不足,表姐夫有兩個外室,雖然是養在外面,但也是表姐心裡的一根刺,只是她自己想得開,又有興耀在身邊陪著,才不至於吵架鬧矛盾。
他們走的時候,外室沒有帶,表姐雖然沒有問,但大概也知道有左盛衍的意思介入。
種種事情相加,表姐現在對好幾年不見的左盛衍態度已經緩和了很多。
她本來就不討厭的小佑,小佑聽話又時常照顧興耀,表姐現在也算是真正認了小佑是清若兒子這件事。
三個人吃著飯,興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愛吃肉不吃菜,現在肉精貴,表姐做菜老是一點點肉加著很多菜煮,興耀挑食,表姐每頓吃飯都要教育。
表姐那邊還在念念叨叨,程謹從門口進來了。
清若背對著門而坐,說著話的表姐一下停了口,差點嘴巴裡面的飯掉出來。
趕緊用手捂住了嘴巴,瞪大了眼睛指向門口。
清若猛的回頭,看見一身軍裝滿臉疲倦的程謹皺了皺眉。
「徐老師。」好幾年不見,她似乎還像昨天,比起上一次離開時候,頭髮長長了,柔順的披著還有挽起來,淡色的旗袍穿在身上,坐姿良好,襯出優美的線條。
一張臉,添了歲月的痕迹,更顯輕柔的韻味。
程謹這麼一開口,黑黝黝的臉就緊緊繃著,眼眶裡有了淚。
清若坐得直直的,放下筷子回身看著他,一字一句的問,「左盛衍呢?」
她聲音帶上了沙感,程謹緊抿著唇看著她,目光無悲無喜,搖了搖頭。
清若抬手捂了一下眼睛,她沒哭,倒是身後坐著的表姐哭了,興耀雖然小,但是這個時代的孩子,都早熟得讓人心疼,一言不發站起來走到表姐身邊輕拍著她的背,口袋裡的小手絹遞給表姐。
「在哪?」清若看著程謹開口,站起身椅子因為她的動作幅度摩擦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音,清若緊繃著聲音重複,「他在哪?」
程謹還是搖頭,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沒往前走,之前站在門口彎腰放在了地上。
輕輕嘆了口氣,「將軍這幾年的軍功表彰,往後軍部會直接發給你。小佑……小佑我帶走了,軍部會安排他。」
清若眨了眨眼睛,輕輕笑開,「所以呢?」
她笑得太輕,介於崩潰邊緣的感覺,程謹於心不忍,咬咬牙還是說完了最後一句話,「將軍最後一句話,讓你嫁一個對你好的。」
程謹轉身離開,帶上了門。
表姐抽抽搭搭的站起來,想要安慰她,清若背對著她,身子站得直直的,搖了搖頭,「讓我一個人呆一會。」
表姐還要上前,興耀拉住了她的手,小聲的開口,「媽,讓姨媽自己安靜一下。」
表姐想想點點頭上前拍拍清若的肩帶著興耀回家了。
關門聲響起,整個房間只剩下清若一個人,清若上前撿起了程謹剛剛放在地上的信封。
左盛衍的肩章,代表著他一生榮譽征程的肩章,之後軍部軍功表彰的一些單子,還有他給清若的一封信。
實在簡短得不像是一封信。『我放過你了,好好對自己。』
清若輕笑,手指劃過信紙上凹凸的部分,他的筆跡很重,字體又大又狂野,在淡色的信紙上明晃晃的扎人眼睛。
兩年後。
在表姐家過完三十五歲生日的清若收拾行李踏上了向南的火車。
表姐和興耀在車站送清若,興耀這兩年又長高了不少,只矮著清若小半個頭的男孩苦口婆心的交代,「姨媽,你要注意安全,火車上自己一個人一定要小心,去玩一段時間趕緊回來,記得到了要寫信回來……」
清若全部輕笑著點頭應好。
興耀說了一堆,還是意猶未盡不放心,「行了行了。你姨媽耳朵都要被你念起繭子了。」表姐擠進兩人中間,挽著清若拍拍她的手,輕嘆了口氣,「唉,小若呀,你要自己多注意,出門在外不比在家裡,要……」
這母子兩人,清若乖乖答應。
一路送到了車廂,興耀幫她打行禮放好,表姐甚至已經招呼了同車廂的另外幾名旅客。
火車出發,興耀摟著表姐的肩膀,兩個人成了清若車窗里的風景,畫面最後,是表姐哭了,興耀在低頭拍著她的背安慰。
表姐夫生意越來越忙,興耀和表姐感情越來越好。
江南有個小鎮叫靜聆,很好聽的名字,一位學者的故鄉,他寫過一篇關於故鄉靜聆的文章,是清若上課需要上到的文章。
描寫得很美,氣候適宜,風景秀美,人傑地靈。
清若那時候在學校的教師住宿區備課,因為左盛衍說那天要過去,客廳門沒關,她在窗邊備課,輕柔的聲音不急不緩的念出那篇課文。
左盛衍去的時候她剛開始念沒多久,他就站在房間門口聽著她念完了一整篇課文。
而後跟清若說這地方一定很美。
清若點頭附和,「如果可以的話,以後想去那裡定居。很舒服適合生活。」
左盛衍當時聽過只是點點頭什麼都沒說。
靜聆是個水鄉小鎮,火車站轉了車,車子又轉了船。
河道湖泊連成一片,大大小小的拱橋,荷花連城畫。
「您是靜聆的本地人嗎?」清若坐在船頭,箱子放在腳邊,仰頭問划船的人。
樸實的漢子點點頭,「我打小就在這。」
「跟您打聽點事。」清若笑著開口,「就一兩年前,這地方有沒有陌生的男人獨自搬過來的住的。」
划船的認真回想,沒想多久已經給出了答案,「有呀,那男的又高又壯還長得好看咧,聽說原來還是個當兵打過鬼子的。」
口吻里的崇敬不加掩飾,清若笑著聽完點了點頭。
「唉~可惜,是個瘸子,否則打過貴子也不會來我們這鎮上做個木工。」
「大妹子你找他呀?」
清若燦爛笑開,「是呀,我夫君。」
「!」受到驚嚇的划船人差點把手裡的漿掉進了水裡。
後來又說了一些話,實誠心善的划船人直接把清若送到了最近的上岸地點,「大妹子你往這條路直走,有家沒有牌子的木工店就是你……夫君的店了。」還是有些驚訝,不過也罷這個稱呼說出來了。
清若笑著道謝,提著行李箱上了岸。
江南的水鄉小鎮,道路都不寬,不過很乾凈,青石板鋪成的路,清若穿了有一點跟的鞋,一路噠噠噠的聲響像一支樂章。
很平常的木工店,店裡放著幾個大木架,上面放著的也都是些尋常物件。
店門大開,店裡沒有人。
「噠噠。」清若站在門口,敲了敲門。
沒有回應。
清若抿抿唇進了店,隨手把箱子放在了旁邊,一路往店後面的院子走。
某人在院子里,一隻腳從腳掌底到膝蓋的位置套著金屬的固定架,身上穿著寬鬆深色的工作服,頭髮短短的,露出曬得黑黑的脖頸,正坐在椅子上,面前的工作台放著正在打磨的木頭。
她沒有掩飾自己的腳步聲,一路朝他走過去。
左盛衍手裡的動作頓下,沒有回身,那種強烈的感覺惹得心臟猛跳,撞擊著胸腔似乎整個世界都是重重的心跳聲,耳鼓膜都震得生疼。
清若輕輕笑了笑,抬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確定不要回頭看看嗎?」
他手裡的東西沒有力氣握住,整個身子都軟掉,但是背部還是綳得緊緊的,像面前冷硬的工作台。
清若半蹲下身子,伸手環住了他的腰,嘆了口氣,輕軟的口吻帶著心疼和想念,像是問責貪玩而不歸家的孩子,「跑什麼,你什麼樣子都不重要,你害怕什麼。」
左盛衍動作僵硬的回身看見她的一瞬間整個腦子都是空白的,他幻想過無數無數的場景,每天睜眼想的是她,閉眼想的也是她。
很多是她突然出現,更多的卻是她成了別人的妻,挽著別人的手腕言笑晏晏。
現在,突然手足無措。
面臨過一次死亡,那時候,他想的是她,想的是她以後怎麼辦。
而現在,左盛衍整個身子比快要死的時候還酸脹,像是每個細胞都迫不及待想要湧出點液體來發泄即將沸騰奔涌的情緒。
試探性的,大概是確定這是不是他思念成疾而出現的幻覺,左盛衍抬頭,手掌落在了她的頭髮上。
黑亮的發,沾染上了他手心的木屑。
他終於確定,他以為他會掉眼淚,但是沒有。
左盛衍雙手回抱她,力度不大,只是把她抱在懷裡。
開口,像是蔓延過無限延長的時光后帶著包容生命的溫柔力量。「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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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何德何能。
清若,你來了。
——【黑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