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白灼基圍蝦
??縱觀整個華夏幾千年歷史,穀物類食物從遠古時期開始就已經成為華夏人必不可少的主食之一。
因為地域差異,一年一熟,一年幾熟的稻穀在口感上也各有千秋。
有些稻米適合煮一碗噴香的米飯,而還有些更適合和水融合,成一口清涼解暑的白粥。
米,看似平淡無奇,然而人類卻能從快煮慢燜中,讓它重新活了過來。
米成飯或者成粥,都是一次讓人胃口大開的重生。
不於同米飯淳厚的香,白粥的清香像雨後的空氣,把悶熱衝散,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尤其在炎熱的酷暑,一碗半米半水的白粥配上幾味小菜,比起米飯來更能刺激口腔和舌尖的唾沫。
陵鎮的夏天特別長,春冬時長如常,但再冷也不過一周,秋天剛比夏天更多幾分散發不出的悶熱。
於是乎白粥在陵鎮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炎夏的正午,幾乎家家戶戶都被白粥燙起的香味縈繞。
米粒在清水上浮沉,圓滑的輪廓漸漸開出一點兒花邊時就熄火。
這個時候的米粒完整度最佳,不硬不糯,保持口感的同時也不失營養。
鍋蓋一開,蒸汽便在空氣中四散開去。
烈日底下的人聞到都不自覺加快腳步回家——家裡的白粥肯定已經晾上了。
湯芫腳一蹬醒了過來,鼻間先是聞到白粥的味道。
「我瘋了么,這種時候還想著吃。」她以為自己保留著死前對白米飯的嗅覺,「可是聞著就是粥,不是飯。」
她看著頭頂出神——深色長方形的木條架,四條橫架撐起了洗得微微發黃的蚊帳,中間的架子掛著一台小吊扇。
吊扇雖然小,但是卻正快速轉動著,吹出一陣陣涼風。
湯芫在小風扇嗡嗡的轉動聲中,奇異地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寧靜。
這場景似曾相識——這床,這小吊扇……
她騰地坐起,這才發現自己穿著短T恤和寬鬆的短褲。
房內還有一張大木床,跟她的床垂直擺放,兩張床頭的交匯處有一塊方形的小空間,那裡擺著一台老式縫紉機。
湯芫有點不知所措地坐在床邊,看著大床床尾靠牆放著的那隻大木衣櫃——那隻衣櫃本來有一層淡青色的外皮,後來外皮開裂,自己小時候特別皮,總喜歡把翹起來的外皮摳出來玩,結果那隻大木櫃就只剩下本來的木色。
衣櫃的頂上放著一隻棗紅色絨面鐵邊的行李箱,鐵邊鍍上去的金邊也脫得慘不忍睹,扣子表面多少都銹了點兒。
這些都是她媽媽當年的嫁妝!
這裡是她曾經的家!
湯芫吃驚看著眼前的一切,心裡的驚訝一波接著一波。
她匆忙地套上床邊的涼拖鞋,扒到她床尾一張辦公桌上的鏡子——鏡子是一個充滿青春活力的少女,清澈有神的杏眼,不見一絲皺紋的皮膚,小巧紅潤的嘴唇,挺俏的鼻子……
「這是怎麼回事?做夢了?死前的蒙太奇回放?!」
湯芫不敢相信地舉起自己的雙手,這雙手細皮嫩肉,手背的青筯只見一條淺淺的青色的線,跟她之前那青筋突出的粗手完全是兩種風格。
但她清楚地知道,曾經的自己,也有這樣一雙好看的手!
她走出房間,廳里兩把鐵杆帶木扶手的椅子中間,夾著一張玻璃面鐵底的茶几,茶几上的盤子里擺著幾隻玻璃杯,茶几底放著一隻深紅色印著幾大朵山茶花的保溫殼。
一隻大約只有她一臂寬的電視櫃,底層是帶雙開門的柜子,中間一層挖空,放著一台21吋的大屁股電視,上層是有透明滑動門的柜子,裡面放著一些書籍。
她眼圈濕潤,喃喃地看著熟悉的一切:「如果這是夢,那我一輩子也不要醒過來。」
這裡分明就是她家!她跟媽媽的家!
據鄰居們說,她爸爸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家,他曾經是個老師。
他只留給了她和媽媽這套學校分的平房,此後三四十年不見蹤影。
她討厭這個素未謀面的爸爸,恨她把自己和媽媽丟下來,平白受了這麼多苦。
而她媽媽卻經常跟她說:「你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廳門在她右手邊,走出去就是一個十來方的小院子,頂上用星皮鐵蓋了個頂,但留了個長方形的天井。
天井下方有個自來水龍頭,曾經她和媽媽就是用它來盛水洗衣服。
是的,在別家都用起了冰箱洗衣機這些家電的年代,她家還是手洗衣服。
而她媽媽為了讓她好好學習,從來都不讓她做家務。
現在她正面對著家裡的大門,左手就是廚房入口,走進去是一張圓形的木餐桌,一隻跟她身高相當的木櫥櫃。
櫥櫃的對面是直角形的水泥台,上面放著各種盆盆鍋鍋,還有一隻單爐汽爐,牆上還吊著鏟子和大勺子。
本來有個大灶的地方被剷平了,成了一方浴缺大小的平地,媽媽平時就拿幾隻盆子,蹲那兒洗菜。
一個身形微微發福的背影,正端著一隻鍋往另一隻鍋里倒出滾燙的白粥,裝著白粥那隻鍋隨後被放進裝著冷水的大盆子里。
湯芫像顆樹似的戳在廚房門口,像個有強烈表達慾望的啞巴,很多話想說出口卻不知道從何說起——這是她媽媽慣常的做法,這樣給白粥降溫,既能讓白粥快速地容易入口,也保持了米粒目前的口感,不會繼續吸水變糯讓米湯失去原來的清爽。
她雙手在身側把衣擺繞成一把菜乾,扭了自己好幾下之後,終於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終於她捂著臉蹲在廚房門嗚嗚地哭了起來:「回來了……回來了……回來了……」
「芫芫?」久違的叫喚成功地止住哭成狗的湯芫的眼淚。
她滿臉淚痕地站起來,聲音都差點兒控制不住跑了調:「媽媽?!」
媽媽還在!
林惠敏本來正準備洗鍋炒菜,剛伸手去夠在裝著水的塑料袋裡活蹦亂跳的基圍蝦,一回頭就看到女兒哭得找不著北的樣子。
她還沒來得及問清緣由,女兒就撲過來摟著自己大哭起來。
邊哭還邊喊著:「媽媽……嗚嗚嗚……媽媽……回來了……回來了……」
林惠敏把籃子扔在一邊,輕輕地拍著女兒的背:「別哭啊,媽媽就出去買會兒菜。怎麼哭了呢?別哭別哭……」
湯芫哭得整個幾乎脫了力才停下來,肩膀還在抽著停不下來。
林惠敏擔心地用拖麻袋的姿勢把她扶去廳里,按在椅子上,思付著女兒這是撞邪了還是怎麼地。
湯芫總算倒過氣兒來了,自覺這行為也太異常了點,趕緊找了個理由:「媽你不知道,我剛才做了一特恐怖的夢,嚇死了!」
林惠敏這才哭笑不得地虎摸著女兒狗頭安慰:「傻啊你!哭得驢叫似的,餓了吧,我炒完倆菜,等下把惡夢就著粥吃下去,就大吉大利了!」
聽這各種起著牲口愛稱的,果然是親媽!
湯芫用手背擦擦眼淚,彈了起來:「我來做!」
林惠敏照例阻止:「你的手是要拿筆的,家務的事兒你別碰!高考剛完一星期呢,你休息休息。」
一下子被大量信息量衝擊,湯芫就聽到「高考」這個久遠的詞兒,心裡又加了一番滋味。
不過很快就調整了過來——原來我剛高考完!太好了!那離媽媽出事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壞事還沒發生!一切都還有得及!
湯芫不由分說地把她媽按在椅子上:「我再休息得長蘑菇了!你讓我試試吧!」
林惠珍欣慰地看著懂事的女兒,想著難得這孩子有這份心,揮了揮手:「成!看著點火和油,別把爪子給炸了。」
湯芫調皮地朝她媽眨眨眼:「那不正好給你做個」
她媽感動又害羞地往女兒頭上糊一巴掌:「熊孩子!」
湯芫提著菜籃子走進廚房,圍上熟悉的碎花圍裙叉著腰又感慨了好一會兒。
上天既然讓她回來,她就絕對不會浪費這個寶貴的機會!
她一定要讓媽媽健健康康地活著,不再重蹈上輩子的覆轍,讓媽媽過上好日子!
她從牆上摘下一隻漏勺,拿只空盆子,把蝦倒漏勺上,就著在水龍頭上沖洗幾下就放在一邊。
陵鎮在沿海地區,蝦的色澤透明,憑她多年經驗一看,這一定是早上剛撈上來的,不是飼料蝦,基圍蝦的腥味不重,也不用洗太多。
她偏想了想,對跟在後面不放心的林惠珍說:「媽,我給你做個白灼蝦吧!」
林惠珍的心頓時放了大半:「成!就白灼。」這樣她就不擔心廚房被炸了。
湯芫想的卻是,基團蝦肉質鬆軟,殼薄肥嫩鮮美,無論哪種做法都很好吃,其中白灼最能保持它的鮮味。
她在汽爐上架上洗好的鍋,放水,開大火。
砧板早就擺好,她切一片姜,粘幾根蔥手一翻就利落地打了個結,一起丟進水裡。
林惠敏看著目瞪口呆:「可以啊!像模像樣的!」
湯芫特別傲嬌地甩甩不太長的劉海:「媽!我天天看你做菜呢,這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啊!」
在她媽眼中她還是個沒下過廚的孩子呢,她得找個好理由。不過她媽好糊弄,不怕。
林惠敏瑞張椅子在旁邊坐下,淡定地跟女兒貧起來:「怎麼說話呢,媽炒菜還成豬走路了?」
湯芫走到廚櫃邊拉開,憑著記憶翻出一隻裝花生米的罐子倒一小碗。
在等著水燒開的時候她飛快地切好薑末蒜末和蔥花,還能利索地接上話:「哎,媽,就那意思,你領會精神就行。」
林惠敏到底不放心,盯了一會兒指著鍋:「開了,水開了。」
湯芫往煮開了的水果添一小勺鹽,又倒進去小半勺料酒。
最後她把蝦倒進去,看著蝦身子慢慢彎曲,彎成誘人的淡紅。
林惠敏走過來瞧了一眼:「差不多了,別煮太老,肉不鮮。」
湯芫一勺子把蝦全數勺起:「遵命!林大廚!」
林惠敏心情複雜地看著動作利落的女兒:「……你趁我晚上去店裡的時候練過吧?」
湯芫心想再裝就太假了,只好吐了吐舌頭:「學習壓力大,我找點事情放鬆放鬆。」
林惠敏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就默默地點點頭。
單爐畢竟麻煩,湯芫把水倒了,洗凈擦乾,大火,滴一圈油,下姜蒜蔥末,煸一下,姜蒜的辣被蔥中和,蒜香味升騰而起。
她再倒進一湯勺醬油,幾滴料酒,灑點兒糖,一點兒醋,火調小,沒一會兒糖融化,醬汁就被她分成兩小碟。
林惠敏在小院子開好台,從廳里把那台老舊的座扇推出來,插好電對著台的位置。
她擺好碗筷的時候廚房傳來一傳股烤花生的香氣。
等她走進去的時候,看到女兒把花生上了碟,喃喃自語說:「現在溫度還太高,等稍涼點兒再灑鹽。」
她默默地嘗了一顆,酥脆的花生在齒間傳遞著果仁的香味,不焦不生,吃完一顆喉間還有餘香。
白粥的溫度剛剛好,湯芫大口大口地就著米湯扒進嘴裡,一股清甜注入喉間,緩解了酷暑對喉嚨的折磨。
她舒服地「啊」了一聲,夾了幾顆花生米丟進嘴裡,聽著嘴巴里咔咔脆的聲音,頓時覺得,這才是最幸福的事。
林惠敏剝了幾條蝦,全放進女兒的碗里,湯芫又夾了一半回去:「媽,你別光顧著我,你也吃。」
林惠敏高興地笑了,眼角的魚尾紋也顯得更深,讓湯芫心裡又難受了一陣。
她怕自己又哭,轉身回廚房拿鹽去了。
林惠敏夾起蝦,沾了女兒的特製醬汁,輕輕地咬了一小截——蝦的鮮美被醬汁提出了甜香,只吃一口都覺得是味蕾的極大享受。
她有點不敢置信,不沾醬汁,就這麼再吃一口,基圍蝦獨有的鮮充斥在口腔,肉質軟滑不柴,讓她忍不住扒下幾大口白粥!
湯芫拿好鹽,均勻地灑在花生米上,再丟一顆進嘴裡,花生的香味更是發揮到一個極致。
她又連著吃了幾顆:「媽,這蝦有大拇指粗,不便宜吧?」
林惠敏從味覺的衝擊中回過神來:「哎,你舅今天出海回來,撈著很多呢,知道你喜歡吃蝦,就分我這一袋了。要不是咱們沒冰箱,他就給更多了。」
這話讓湯芫想起另一樁事來——在她媽媽出事之前,她舅在某次出海撈魚的時候,船不小觸礁擱淺,漁網被扯爛,船也破了,幸好人沒事,就是這次空手而回,損失慘重。
漁民每年就指著那幾個月出海,每出一次成本都相當大,這一次把本來就經濟緊張的舅舅打擊得一蹶不振,後來連舅媽也跑了,舅舅後來都振作不起來,還沾了酒,酗酒得厲害。
陵鎮本來就是小地方,出了這事之後大家都背地說媽媽的娘家就是風水有問題,命里的另一半都註定跑路。
湯芫沒重生前,舅舅的胃和肝都已經不太行了,也就是數著日子等著埋土那天。
湯芫心思一轉,當下有了主意,她漫不經心地問:「舅舅什麼時候再出海?」
林惠敏停不下來地吃著女兒的炸花生,含糊地說:「再過半個月吧。」
湯芫說:「那你到時跟我說一聲。」
林惠敏好奇了:「怎麼,你也想跟著出海?」
湯芫神秘地笑笑:「到時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