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97
最先擺上桌的肯定是冷盤,但魚兒穿行於雍容的牡丹之間,真彷彿那並非一道開胃佳肴,而是枝頭盛放的牡丹被廚房裡突發奇想的廚師摘了下來,擺在盤中,供人賞玩,乃至這一盤裡真正可以吃的,似乎就只有傻頭傻腦的糯米胖頭魚了。
但這錯覺很快被第一位嘗了花瓣的人打破。
這位穿著入時的女士用筷子夾下了第一朵花瓣,花瓣鵝黃,離開花朵時還微微顫了下,邊緣微卷,花沿染色,和真正的花瓣並無二致。
她不太確定地將這多花瓣放入口中,嘗了第一口,就叫道:「這是醋釀蘿蔔!」
一口脆爽的醋釀蘿蔔下口,還沉睡的脾胃突然蘇醒,飢餓衝上腦海,周圍的香氣,眼前的形色,都如同多了只無形的鉤子,齊刷刷探入心底,勾得人心痒痒起來。
第一道冷盤的上桌正式拉開了這一場比賽的帷幕。
隨後,侍者穿行不停,一道道精緻的菜肴被端上桌面。清一色的藍底牡丹纏枝瓷盤擺滿圓桌,在磨砂的轉盤上次序展現在眾賓客眼前,一盤一句唱,一道一花色:
「魚穿牡丹花中戲,五色瑪瑙掌中綻,富貴雀巢蝦咕咾,香香瓜中珍菌盅,一斛白玉一斛珠!」
五句念完,來自袁輝的五道菜色一一上齊。
第一道是冷盤,第二道是湯。
湯用同樣的牡丹花大碗盛放,裡頭放有紅白粉紫黑五色肉丸,雖是簡簡單單一道菜,但湯清如水,湯中肉丸依顏色深淺聚攢成花,最中心的一粒肉丸是黑色,向外依次為紫色、紅色、粉色、白色,一共十粒,團團圓圓,正是十全十美。
第三道菜是一道葷菜。
以一整個宛如花開的雀巢做底,中間微凹處盛放龍蝦肉與咕咾肉,龍蝦肉與咕咾肉是分開炒的,一味清淡,一味甜酥,兩相結合正相宜。
第四道菜輪到蔬菜了。
成熟的金黃香瓜挖去瓜肉與瓜心,將各種菌類、筍類等山珍一一加入,又用特調好的湯底上鍋蒸煮,等端上來一掀開瓜蓋,如同水果又如同花卉的氣味隨之氤氳,清香撲鼻。
最後一道白玉珠就簡單多了,做了這麼多奪人耳目的的菜肴之後,袁輝上了簡簡單單一碗飯,米飯粒粒如白玉。
一桌十道菜,一人五道菜,不管是易白棠還是袁輝,對於菜單的大體安排都是如此:一道冷盤,一道海產,一道葷,一道素,再來一份主食,相較於袁輝以牡丹為核心的整桌菜,這一回,易白棠並沒有做出太多的改變。
他選擇了一套自己常用的全白骨瓷,按照一貫懶得取名的優良傳統,在每做完一道菜之後,就指著菜的主料簡單說:
「生蝦片,烏魚蛋湯,三寶鴨,上湯雙菜,噪子面。」
前來拿菜的服務員低頭一看:雖然每一樣菜也延續著易白棠一貫的作風看上去十分漂亮,但今天的易白棠顯然是樸實的易白棠,既沒有搞出上次《老乾媽》來這裡拍攝時的氣球食物,也沒有搞出和泰德樓比試的彩虹面……
她小心翼翼建議:「易廚,我們要不要也取個好聽點的名字?我們可以群策群力……」
易白棠冷淡瞟了這人一眼。
說話的人:「沒沒沒沒事了!我這就端出去!」
半個小時之內,一共十道美味,依次上桌。
不管是來自易白棠的菜肴還是來自袁輝的菜肴,俱都一端上桌就被在座的客人直接清盤。
等到最後熱騰騰的噪子面呈上來,眾人先吃一口麵條,再喝一口濃湯,只覺得一股熱氣滋養五臟六肺,讓結結實實享用了一頓美味的眾人紛紛靠倒在椅子上,捧著飽脹的肚子,舒舒服服「吁」上一口氣。
吁——真是舒服啊,一點沒有吃普通酒宴那種滿桌子好料但回家還要煮粥煮麵填肚子的尷尬,沒想到前來試吃而已,居然能吃到一頓這麼好的酒宴,不管用料還是口味,都非同一般啊……反正比那些一桌上萬的大餐廳主廚酒宴味道好。
難道這就是老話所說的高手在民間?
一桌子上,各自不認識的食客在內心暗想。
或許是這頓味道絕佳的酒宴拉近了他們的距離。
哪怕此前從來沒有見過面,這些陌生人也不由小聲討論:
「不知道這家的主廚做不做宴席生意?」
「這個餐廳太小,承辦一些超小型的生日宴會或者其他什麼還可以,但是一開幾十桌,估計不行。」
「也別這樣想嘛,我們完全可以把主廚團隊外聘啊,只要自帶場地就行了。」
「說得還挺有道理的……」
其他人恍然大悟,紛紛點頭,一起用意猶未盡的目光看向桌子上狼藉的杯盤……接著,就見剛剛送菜上來的服務員一左一右,拿著調查表分發下來。
眾人一看,只見發到手上的調查表簡簡單單,上面是是十道菜菜名,下面是供人填寫的一道橫線,橫線上供人填寫這一桌宴席中最滿意的那一道菜肴。
食客們拿到調查表,一半的人內心第一時間閃現自己印象最深刻的菜肴,一半的人則猶猶豫豫,覺得好像這也好,那也好,為何非要評出一個最喜歡?評前三喜歡行不行……
然後他們按著自己記憶最深的那道菜搜索菜單,只見:
我喜歡最初的牡丹冷盤——魚穿牡丹。
我喜歡最後的噪子面——噪子面。
我喜歡那道肉丸湯——團花瑪瑙。
我喜歡這次的鴨子——三寶鴨。
食客們:「……」
他們再看看配合著詫異的菜單名明顯不同款的碟子,慢慢琢磨出味道來了,以調查表遮臉,小聲討論:
「你說這盤宴席是不是兩個打對台的廚師上的,這風格差別有點大啊……」
「如果不是打對台的廚師上的,那就是一位擅長精分的廚師上的。」
「我說你們的想象力是不是太豐富了?也許一套菜是主廚上的,一套菜是二廚上的唄,沒見它們的味道其實很統一嗎?都是淮揚菜獨有的清淡味兒。」說話的是一位肥頭大耳的食客,一般擁有這種身材的人,或多或少,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他現在就搖頭晃腦,一拍肚子一層波浪,「不過清而不寡,淡而有味,好多年沒吃到這麼漂亮正宗的淮揚菜了!」
旁邊就人侃道:「合著您還是個老饕?那您來說說,這桌子上哪道菜做起來最不容易?」
胖子笑嘻嘻:「不敢不敢,菜做的都漂亮,最初的牡丹花最漂亮,大家挑自己最喜歡的那一個就好了,嘴巴是自己的,別人也不能替你嘗是不是?」
一桌子的人都有說有笑起來了,也有人開始和盧森說話。
盧森笑笑回應,但並不參與進話題,只捏著筆和調查表,認認真真思考最吸引自己的究竟是哪一道菜。
說實話,這真有點不好判斷。
盧森琢磨著。
他是附近一家公司的程序員,早就聽說過有棵樹的名字了,只是公司下班遲,每次路過都沒有位置,他又沒有女朋友,也不需要應付客戶,壓根不會特意去訂個位置……雖然聽說現在訂位置也至少要排到三天後,還不是這家餐廳的傳說主廚桌子……不對,扯遠了,繼續想正事。
總之今天他臨時加班,下來本來只是想隨便在外頭的小吃店混碗面吃,沒想到居然碰上了有棵樹在做活動,直接邀請人進去試吃。
他的目光在桌子上一溜。
按照他對於這餐廳這傳說廚師的了解……現在這局面肯定是兩人斗藝,易白棠一定是用白瓷盤的那一方!
但是問題這就來了。
就像剛才那位胖子說的,兩位廚師的菜都做得很好吃啊,而且感覺非常融洽,吃的時候只覺得好吃好吃好吃,回過神來什麼都吃飽了,真要分辨哪一個最好吃……
盧森猶豫了再猶豫,終於不太確定地寫下青山入碗——就是那份珍菌瓜。
寫完之後,哪怕還有點莫名的古怪感覺,但延續著業餘圍棋愛好落子不悔的習慣,他起身將單子交給一旁的服務員,並正好和一截胖乎乎的手相撞了。
他順著那手,先看了一眼對方單子上寫的最愛:噪子面;又看了一眼寫單子的人,發現正是剛才在桌子上十分活躍的胖子。
胖子一臉彌勒佛的親切,沖盧森呵呵一笑,友善點頭。
盧森也笑笑。
他轉身走了,走的時候還在想:
雖然以前也覺得菜肴的名字無所謂,但是不管怎麼看,青山入碗都比噪子面逼格高。
剛才聽這胖子說話,還以為胖子會更喜歡以牡丹為系列的菜色呢,沒想到選了最後最不出奇的噪子面……
說來傳說主廚也真是任性,明明可以將菜肴做得很好看,擺得更精緻,對普通對手當然無所謂了,但對和自己同等級的對手,這不就先輸了一籌嗎?
他覺得自己差不多也該放下心中對於有棵樹的執念了,反正都吃到這一頓大餐了。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越走越對那一桌子的菜念念不忘,念念不忘,好像總有什麼之前自己沒有注意到的東西要破土而出……
他走了許久,在回到家裡的時候,媽媽迎面問:「回來了?晚上想吃什麼?」
盧森脫口而出:「噪子面。」
媽媽一愣:「哦?今天想吃麵條,你以前不是不怎麼愛吃麵條嗎?」
盧森終於明白自己弄錯什麼了!
他一拍大腿,懊惱道:「天啊,我不應該寫什麼青山入碗的,我真正最喜歡的明明是——」
餐廳中午餐的人在兩點左右全部散去。
所有的調查表也在同一時間開始統計並公布結果。
結果出來,四十九票中,易白棠比袁輝少七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