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晏明
就算前一天那麼曲折,第二天晏海清也盡職盡責地到咖啡店來報道了。
不久前她剛剛借著親爹的名頭自我催眠,以便達到不被心魔寐住的效果,沒想到第二天她那不著調的親爹就出現在了咖啡館,也不知是不是感應到了什麼,過來興師問罪的。
……哦,還不能算親爹,頂多疑似。
那時候店長發了新制服,她興高采烈地換上,與楊子溪鍾梨她們互相打趣,挑出對方更多值得嘲笑的地方。笑容還沒綻放開來,便聽見有人道:「海清,有人點名要你點單。」
這一點在咖啡店來說是相當奇怪的,畢竟這裡不是什麼特殊的地方,點單而已,不同的人亦沒有區別。可是客人這樣要求了,晏海清也只好帶著疑惑去了。
那個來叫她的同事姐姐又拉住了她的肩膀,小聲道:「你得罪什麼人了么?那個人不像是來喝咖啡的呀,帶著好多人呢。」
晏海清心下詫異,店長聽了忍不住探頭朝那邊看,待確認那位客人畫風果真跟咖啡店格格不入的時候,他皺了皺眉頭對晏海清道:「我跟你一起去。」
店長人高馬大,不笑的時候尤其嚇人,跟那人身邊陪著的保鏢不分伯仲,很適合做「小女孩身邊的護駕人」。
晏海清慢吞吞地朝那邊走過去,離得越近心裡越是緊張。
那位客人面對她坐著,帶著眼鏡,似乎不苟言笑。頭髮不短也不長,尾端是白的,根部卻黑得很,像是剛從雪夜走來,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染成這樣的,為什麼要染成這樣。
客人緊緊的盯著這邊,目光全部放在晏海清身上,一點也沒分神給後邊的店長。晏海清沐浴在那說不出情緒的目光下,沒來由地覺得:來了。
什麼來了?
這種感覺在晏海清走到客人面前的時候達到頂峰。
客人看著晏海清,樣子公式化得很:「你好,我要一杯檸檬水。」
……搞什麼,大老遠把人叫來,就為了一杯檸檬水?
還沒等晏海清裝模作樣地把這個要求記在點餐單上,就聽見客人又問道:「你喜歡喝什麼?」
晏海清一愣,錯愕地看著他。
客人想了想,道:「你不說話的話,我也幫你點一杯檸檬水好了。」說完沒有絲毫停頓,他便對著店長道:「這位店長,可以麻煩借用您的員工幾分鐘嗎?我跟她說句話。」
店長皺了皺眉頭,沒說好還是不好,而是看了看晏海清,示意晏海清來做決定。
晏海清在這種問詢的目光下,沒來由地覺得這可能是她人生的轉折點。她看著那位客人,並感受不到骨肉親情之類的東西,但卻幾乎已經認定,這就是她的父親。
於是她點了點頭,坐在了客人對面。
客人這才施捨性地笑了一下,「好孩子。」又對著店長道:「那麼,麻煩您上餐了。」
店長只得壓下滿肚子的疑惑,干起跑堂的工作來。
從同事姐姐過來開始,楊子溪便一直很關注那邊的狀況,她在收銀台那裡探頭看,看到了晏明那張百度百科上的臉,還看到晏海清背對自己這邊坐下來了,其餘的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店長過來的時候,楊子溪忍不住打探道:「怎麼了?」
店長搖了搖頭,說:「我也不懂。」
鍾梨和石堯也在看,不過他們可沒有提前百度過,不知道這是什麼名堂。便自言自語道:「怎麼回事?」
楊子溪篤定地答:「晏海清的爸爸找來了。」
鍾梨詫異道:「不是說她爸爸早死了么?」
楊子溪努努嘴,咬牙切齒道:「喏,不是在那兒好好地坐著么?」
她用腳後跟也知道晏明要來幹什麼——為了寶貝兒子尋找骨髓配型唄,所以晏氏母女才會被重新找回去。
可這一次她是實打實地猜錯了。
晏明絲毫沒有表露一丁點想要晏海清捐獻骨髓的意思,只是隨意聊了聊天,內容還是晏海清定的——過去。
他詳細地向還是孩子的晏海清重述了那段歷史,並且並非是在外流傳的任何一個版本,而是存在了晏明心目中的、晏明自認為是真相的那個版本。
據說晏海清的根在偏僻的小山村裡,那裡路途艱險,至今都還沒有被歷史的現代化車輪碾於足下,因此很是落後。
比如重男輕女。
當年晏柔柔的父母一連生了好幾個女孩兒,卻怎麼也不能如願得到一個「傳宗接代」的兒子。因此在鎮上的福利院休息的時候,隨便搶了一個男孩兒,搶回了那個小山村。
他們悉心照料這個男孩兒,把最好的東西捧出來,家裡所有的女孩兒分得的愛還不及這個男孩兒的百分之一。這個男孩就是晏明。
日月謂之明,家裡全部的光宗耀祖的願望都壓在這個男孩身上了,即使他根本不是那家的骨血。
他們也不避諱在晏明面前談論這個——給你吃給你穿,把你當親兒子對待,你就要懂得感恩,怎麼會想到要跑呢?
所以他們至今也不理解晏明上大學之後為什麼就再也沒有了聯繫,同樣的,也不理解為什麼自己的女兒會和「兒子」攪和到一塊兒去,這不是大逆不道的么?
已經上了大學的晏明僥倖逃脫了那個家庭,卻沒想到把已有身孕的晏柔柔丟在了那個狼虎之地。
說到這裡的時候,晏明的表情才稍微動容了些,看起來倒像個真實的人了。他感嘆道:「我不知道你媽媽當年經過了多少苦難,我甚至以為她都已經死了。能懷著身孕把你從那裡帶出來,柔柔受苦了。」
晏海清聽了這個故事,心裡很是觸動。她本來以為這個便宜爹始亂終棄,才害得晏柔柔心懷那麼多恨意,現在看來也不全是晏明的原因,大概來自外公外婆的更多。
可饒是如此,晏柔柔走投無路的時候還是得回去,接受冷暴力之後才要飯似地討回一點點應急財物。
想到這裡晏海清就忍不住流下淚來。她吸了吸鼻子,阻止自己在第一次見面的「爸爸」面前露怯,指責道:「為什麼現在才想到來找我們?為什麼你的人一出現就刺激媽媽?就算你說的故事是真的,我也不相信你的感情。」她以近乎冷酷的表情說道:「說吧,到底有什麼企圖?」
晏海清花了好大力氣才說服自己,把從媽媽那裡得到的傷害全部推錯給爸爸,現在突然與對方和解,心裡必然是過不去的。
晏明嘆了口氣,說:「我現在才找到你們母女倆,想把你們接到身邊,補償你們。至於柔柔,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一聽到我的名字他就……」
他悲慟的表情不似作偽,晏海清站了起來,道:「我一聽到你的名字也快要發瘋,麻煩你以後不要再出現我和媽媽面前了。」
晏明一把抓住了晏海清的手臂,把名片塞到了她手裡,道:「你扔了也好,留著也好,但是有什麼事情都可以來找我,我應該可以提供很多幫助。」
晏海清扯過自己手臂,頭也不回地走了。她看了一眼名片,上頭「晏明」和「房地產」的字眼尤為顯眼,最下面列著一排數字,應該是電話號碼。晏海清厭惡地把它撕碎了,扔在垃圾桶里。
那串數字卻徘徊在腦海,揮之不去。
楊子溪迎了上來,關切地問道:「怎麼了?」
晏海清疲憊地搖了搖頭,顯然是不想多言。
見狀楊子溪只好把話都吞到了肚子里——反正看到晏海清撕掉名片就夠了。
她轉移了話題,故作輕鬆道:「你作業寫完了沒有?可不可以借給我抄?」
緊急關頭,原諒她找不出更好的話題了。有一個是一個,先應急了再說。
晏海清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不好意思啊,還沒做……」
楊子溪忙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把作業借給我們抄都是好心了,不要把這當作責任,也不要為這種事情道歉。」
雖然抄作業的時候毫不手軟,說起大道理來有特別正義凜然。
晏海清忍不住笑了,說:「我就那麼隨意『不好意思』一下,你怎麼還當真了?」
楊子溪餘光瞥到晏明帶著人離開了咖啡店,才放下心來,道:「我也就隨意『當真』一下。反正作業不急,你什麼時候做完都可以,我也不一定非要趕著你的抄——你不寫都可以。」
很快楊子溪就發現自己竟然一語成讖,再次在學校見到晏海清的時候,同桌這個大學霸竟然真的一個字都沒有寫。
晏海清不以為然,手裡還在趕著別的班上的作文——據說十塊錢代寫一次,不過時間要求比較緊。
楊子溪勸她寫,她滿不在乎丟回來一句話:「沒事,我就這一次不寫。」手裡還在筆耕不輟。
楊子溪卻不知道為什麼,聯想起上一世晏海清高考的結果來,頓時心中警鈴大作,試探性地問:「你確定不會為了這個,耽誤自己的學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