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伴隨著丫鬟婆子們的行禮問安聲,門帘晃動,三個少年依次進入房內。

當先的約莫十三歲,清瘦挺拔,身穿青色長衫,進屋后便態度恭謹地向父母親行禮問安,正是長子柳岸芷。中間的少年眉目柔和,肖似母親何氏,乃是次子柳岸汀。他視線在女孩兒身上略微掃過後,便也行了禮。最後進來的那個不過七八歲模樣,卻是自打看到女孩兒后便緊緊盯著她看。

柳岸芷見幺弟這般模樣,忙掩唇輕咳一聲來提醒他莫要這樣無禮。柳岸風卻渾然不覺依然如故。

「不知這位姑娘是誰?」柳岸汀往女孩兒那裡瞥了眼,問過何氏后,轉而朝女孩兒笑笑,「舍弟唐突,還望姑娘見諒。」

柳岸風這次倒是聽見了,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過一個小丫頭罷了,二哥何至於這樣禮待她!」

看了小兒子這副做派,柳方毅很是惱火,抬手朝他腦門就是不輕不重的一下,「臭小子,甚麼小丫頭?這是你妹妹!」

雖說這一下不太疼,但柳岸風聽出父親是真的有些氣到了。眼見柳方毅的大手又揚了起來,忙在挨第二掌前嗷地一聲叫著雙手捂住頭,求饒般可憐兮兮看著何氏。

何氏笑著搖了搖頭,溫聲與柳方毅道:「老爺今日還用不用再回衙門去?」

聽了妻子的聲音,柳方毅神色柔和了下來,答道:「當然要去,大將軍不過給了我一個時辰歸家處理此事。」

「那老爺還是趕緊出門得好。如今雪越下越大,恐怕路上不太好走。不然的話,怕是要遲了。」

雖知妻子有意護著幺子,但柳方毅明白,何氏說的確實有理。他應過聲后大跨著步子就往外行。到了門口,又扭頭瞪向柳岸風,「你小子,不準胡來!妹妹身子弱。你小子如果敢欺負她,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瞧著小兒子被嚇得縮了縮脖子,柳方毅滿意了。和妻子說了句「我走了」便急急離去。

他雖不在,但他先前石破天驚的話語卻還在屋內幾個男孩心裡迴響。

柳岸風誇張地揉著自己的腦袋,朝女孩兒呲了呲牙。柳岸芷則擰著眉看向她。

屋內靜寂了片刻,柳岸汀唇角揚起一抹笑,問何氏:「父親方才說『妹妹』……不知,這是怎麼回事?」

何氏就將夫妻兩人商議的事情告訴了三個兒子,還不忘叮囑道:「往後你們需得護著她,莫要讓人將她欺負了去。」

一聽這陌生的女孩兒當真要成為柳家人,柳岸汀和柳岸風頓時神色微變。

柳岸芷見狀,忙上前跨了一步擋住兩個弟弟,躬身說「是」。

何氏欣慰地點點頭,正欲開口說話,柳岸風拔高了的嗓音頓時響起:「我不同意!雖說當年妹妹沒能活下來,可是、可是我就那一個妹妹!我才不要其他人!」虎頭虎腦的少年眼眶泛了紅。水氣上涌,淚珠子就要落下來,他忙用袖子抹了把臉。恨恨地瞪了女孩兒一眼,拔腿朝外奔去。

何氏沒料到柳岸風那麼大反應,猛地起身要喊他,誰料一陣暈眩差點歪倒。懷裡的女孩兒晃了晃,眼看著就要抱不穩,身旁柳岸汀探手扶了一把,剛好將女孩兒接住順勢抱了過去。

她身材嬌小,在懷裡並沒多重分量。柳岸汀親昵地點了點她挺翹的鼻,將她放回坐好了的何氏懷裡。

「妹妹當真可愛。我可是喜歡得緊。」柳岸汀溫和地說道,笑望著女孩兒。

對方也不說話,只用那雙澄澈的眼眸看著他。

柳岸汀稍稍一滯,正打算再開口說話,柳岸芷抬手虛虛攔了他。柳岸汀瞧見兄長的眼神后,雙唇緊抿扭頭望向旁邊窗檯處。

柳岸芷朝何氏跟前走了半步,認真說道:「母親放心,往後我會看顧好妹妹的。」

長子行事素來穩妥,次子一向溫和,何氏沒甚不放心的。只有那個行事衝動的幺子……

何氏暗暗嘆了口氣,道:「你們看著風哥兒些。」

「過些日子三弟想通后就也好了。」

說著話的功夫,熱水已經備好。何氏準備給女孩兒好生洗洗,柳岸芷、柳岸汀兄弟倆便與母親道了別退了出去。

外頭的雪已經積起了薄薄的一層。

二人套上婆子拿來的木屐,丫鬟已捧了油紙傘過來。兩人拿了傘撐開并行,一路無話行至外院。直到將要分開回各自屋子的時候,柳岸芷叫住柳岸汀,遲疑半晌,終是說道:「妹妹很乖巧,往後你待她好點。」

柳岸汀輕輕一笑,挑眉問道:「你看我像是會對她不好的樣子么?」語畢,朝著柳岸芷微微頷首示意,這便轉身先回了屋子。

看著他的背影,柳岸芷憂慮地長長嘆息著,也收傘入屋。

何氏親手給女孩兒洗了澡,給她換上了乾淨衣裳,又讓人準備了好幾塊乾淨布巾,一遍遍給她擦拭濕發。待到不滴水了,何氏就讓人擺了午膳上來。

她本打算拿了調羹親自喂小姑娘吃飯。誰料女孩兒竟是自己拿起了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著,姿態端正神色平靜,很有些世家女兒的風範。

何氏忽地想起來之前看到她衣裳時晃過的念頭,怔了下,暗道這孩子果然自小便是生在富貴之家,而且,應當還是嬌養著長大的。

心裡愈發憐惜這個一晚上便失去了所有往日幸福的女孩兒,何氏笑著揉了揉她頭頂的軟發,「小囡囡平日里能自己吃飯了?很好。慢慢吃,不要急。等會兒要不要休息下?」

清霧抬眸看著何氏眼中泛起的血絲,看她神色間有些疲累,就遲疑著點了點頭。

何氏飯量小,不多時便已吃飽,吩咐下去讓丫鬟們整好床鋪。她則用手輕輕撥弄著小姑娘微乾的發,好讓水汽走得更快一些。

清霧察覺到她的動作,微微滯了下。只是確實餓壞了,再顧不得其他,匆匆朝何氏笑了下表達著謝意,手中口中不停,將碗中飯吃了個精光。

何氏看她這般,甚是欣喜,忙又給她添了小半碗飯。待她吃完,就摟了她上床休息。

女孩兒甚是乖巧,躺在一旁閉上雙眼就不亂動了。何氏輕聲哄著她,不多時自己也漸漸睡著。當何氏呼吸綿長后,身邊的女孩兒慢慢地睜開了眼。怔怔地望了「母親」片刻,她小心翼翼地側過身子,面對牆壁躺好。

清霧張了張口,試著發出一些細小的聲音,努力了半晌,卻依然如故,甚麼也說不出來。

前世之時,她先天聽不見、說不出。

這一世她到了這裡,分明能夠聽到聲音。而且,根據她的一點點模糊「記憶」,應當也是可以說話。卻不知為何,話到唇邊后總是差了這麼一點點,依然出不了口。

躺在帶著有著淡淡香氣的錦被上,聽著身側何氏輕輕的呼吸聲,清霧靜卧在一旁,也慢慢閉上了眼。

這大雪接連下了四天都未停歇。

柳府的家丁每日里戴著斗笠披了蓑衣掃雪鏟雪兩回。明明晚上睡前已經清理得能夠看到屋前地面了,待到第二日醒來,外面就又恢復成了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的景象。

大雪封住了眾人的腳步。往日繁盛的路上,如今鮮少看到車馬行人。何氏和孩子們亦是待在屋內,輕易不出門去。

女孩兒很乖巧,平日在屋裡就不聲不響地靜靜待著。

很偶然的一次,大哥柳岸芷來何氏屋裡說話時,手裡剛好拿了幾本書,就順勢擱到了一旁的桌上。待到說完話,柳岸芷發現小姑娘正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書冊,神色里滿是渴望與期盼。

柳岸芷記得母親說過,妹妹應當是富貴人家嬌養著長大的。他想著她或許能識幾個字,就回了屋子翻箱倒櫃找了許久,最後拿了三本帶畫的冊子給她看。

何氏有事忙的時候,清霧就在屋裡看書,一看就是很久。待到何氏閑下來,便一起用膳。到了晚上,她就去何氏專門給她收拾出來的卧房裡休息。

這日傍晚,何氏剛剛將筆墨紙硯擺出來正打算練字,便聽丫鬟來稟,老爺回來了。話音剛剛落下,柳方毅大跨著步子攜著一股子寒氣進了屋,頭上的斗笠甚至都未來得及摘下。

何氏過去給他把系帶解開,將斗笠交給丫鬟拿出屋去收好。這便指了地上的水漬說道:「老爺怎地這樣急?倒不如在外頭將它摘下來,省得在屋裡滴了水。」

原先她這樣半開玩笑地與他說話,柳方毅多半會笑著回上幾句。如今他卻一反常態,皺了眉在旁邊椅子上慢慢坐下。

何氏暗暗詫異,就將人都遣了出去。她則坐到他的身旁,靜等他開口。

「有件事我要說與你聽。」柳方毅話說一半,忽地頓住,改了口,「你從小囡囡身上的衣物里,真的辨不出她來處?」

「那是自然。」何氏無奈道:「雖然一看她穿著的貴重衣料便知是富貴人家的孩子,但僅僅憑著這一點,我如何得知其他?」

「嗯。既是如此,那就沒轍了。」柳方毅點點頭,斟酌著字句說道:「秦大將軍曾經遣了人去林中查探,無奈馬車上殘留的物品無法證明他們的來處。死去的人、馬均被狼群撕咬過,慘不忍睹,早已無法知曉身份。如今連日大雪,許多蹤跡都無從查找,或許……」

他停滯了一瞬,輕聲道:「或許,囡囡要在家裡一直住下去了。不如,我們給她取個名字罷。總不好這樣隨口叫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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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女盛寵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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