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叫什麼名字
錦寧一怔,道:「誒?大聖何出此言?」
話音剛落,身後傳來唐玄奘不悅的聲音:「悟空,好好趕路。」
孫悟空嘬了嘬牙花子,與錦寧傳音入密:「俺就隨便問問。你對俺有印象么?」
「沒有。」錦寧想都沒想,斬釘截鐵地就回答了他。
孫悟空腳步變慢了些,低著頭像是在想些什麼:「你咋就這麼確定呢?再好好想想。」
「肯定沒有。你長得這麼帥,要是之前見過我一眼就記住了。」錦寧聳了聳肩,思考了一小下,道:「肯定是我長了張大眾臉,大聖才覺得面熟了。」
「嗯。」孫悟空若有所思地再次加快步速:「龍牙俺自會留意著。你連化形都還不會呢,老實呆著吧。」
剛走出兩步,前頭樹林子里露出賊眉鼠眼的半個腦袋。
孫悟空立即提棒一竄上前:「什麼人?」
孫悟空這一聲大喝嚇了錦寧一大跳。緊接著,躲在林子里的人也屁滾尿流地爬了出來,還未走到近前便一個趔趄自己把自己絆倒在地:「這——這位長老,饒命吶!」
說來也巧,這人也是個小光頭,看著不過二十歲的樣子,穿著一身灰色的僧袍,袖口與下擺磨損嚴重,顏色掉了大半。他迅速從地上直起上身跪坐好,連連作揖。
錦寧見他這膽戰心驚的樣子,心底卻是一揪。
因為叫他如此膽寒的並非孫悟空方才的那一聲大喝,而是他周身散發出的濃烈的戾氣與殺意。
許是在靈山呆得久了,飽含慈悲的佛意日日耳濡目染,錦寧對戾氣的感知十分靈敏,何人稍動歹心她立即便能知道。
而此時的孫悟空便如一隻被惹怒的猛虎,怒意衝天,周身的肅殺已經叫錦寧感覺渾身不適了。她連忙開口道:「大聖,是個小和尚而已,息怒息怒!」
孫悟空低著頭瞅了瞅那和尚,過了半晌,才終於將棍子收回耳朵里,也收回了呼之欲出的殺氣。
錦寧這才鬆了口氣,而後又苦惱起來:這一點就怒的猴兒跟個炮仗一樣,怎麼度化呀?等這猴兒有了佛性,大哥跟三弟沒準都修成正果了。
歹勢啦!
此時,玄奘也下馬走到近前,上前攙扶那小和尚:「阿彌陀佛,小師傅不必驚惶。貧僧法號玄奘,自東土大唐而來。這位是貧僧的大徒弟悟空,亦是沙門中人。不知小師傅在何處參禪?」
唐玄奘雖生得唇紅齒白,眉宇間卻帶些英氣。兩撇濃眉稍稍上揚著,渾身都是一股罡正的浩然正氣。小和尚見了他自是不很害怕了,於是恭敬地行佛禮道:「回長老的話,小僧惠炳,在前方觀音禪院念經。與師傅下山遊方之時,師傅說見此處有祥瑞之兆,方差我來看看。誰知見到一條真龍吟遨天際,實是惶恐,才躲在樹林子里不敢言聲。」
錦寧瞅著這和尚拘謹得很,倒也不像是扯了謊。可她總覺他有些獐頭鼠目,身上說不出的怪異。且話間他一直抬眼撇著唐玄奘身上那件袈裟,泄了些貪婪相,不似個四大皆空的正經和尚。
惠炳言罷以餘光瞥了眼孫悟空,而後立刻面露懼色地低下頭。想必那猴子又一臉兇相地嚇人呢。
錦寧沒說話,心裡盤算著大概是不用提醒那猴子。他猴精猴精的,定比她看得透徹。
惠炳接著又道:「天色尚早,長老不妨加緊趕路,到鄙寺小住。方丈若得與東土來的高僧秉燭暢談,定不勝欣喜。」
玄奘自是答應了,上馬由著敖烈跑,果是天色剛晚便趕到。
只見漸次而生的松柏中,巍峨的樓閣隱約矗立。鐘鼓樓高聳入雲,浮屠塔熠熠生輝。寺中大小和尚似乎早已接到信兒說有高僧來訪,皆在門口列隊迎接。為首的是個鬚髮盡白的老僧,身上袈裟金線織就,頭上方冠寶石灼灼,一看便知是此處方丈。
這老僧人法號金池,已經活了二百七十年之久。
寒暄過後,錦寧已經是昏昏欲睡。孫悟空栓了馬與玄奘一同進到大殿觀音禪院中,她坐在他腦袋上,草草環視了一圈,困盹兒立刻就過去了。
大殿正中以一價值不菲的紅木底托供著一個寶貝,那寶貝簡直眼熟得很吶!
錦寧立刻驚呼:「大聖你看,這不是敖烈的龍牙嗎?!」
「臭丫頭,龍牙怎會——」孫悟空開口就傳音入密反駁她,卻還是轉頭看了過去。話沒說完,他身形一頓:「還真是龍馬的門牙,怎會在這?!」
他兩步趕上玄奘,拽了拽他的僧袍,與他使了個眼色。
玄奘看到后即刻明了,於是與老方丈作禮道:「不知大師這堂上供奉的龍牙是從何而得?」
老方丈回首一看,笑道:「乃是我徒弟廣智攜徒孫惠炳下山遊方時機緣巧合尋得。」
孫悟空冷笑一聲,上千揪著老方丈的手腕道:「老和尚,這龍牙乃我敖烈師弟身上所落,掉進鷹愁澗找不到了。既在你這,便快快歸還。」
「啊?這——」老方丈見了孫悟空那雷公臉,一時恐懼繼而面露難色,道:「高僧,龍牙乃至寶,怎可憑你一面之詞便相贈於你?萬一是你一時起意——」
錦寧一聽就不樂意了。玄奘好歹大國來的和尚,怎會貪他這一顆大門牙?她小聲在孫悟空頭頂說道:「那個啥燴餅還是燴面的不是說見到白龍鋸角退鱗化為龍馬?叫他來不就是了。」
孫悟空聽見燴面,再次無語了。他提出要惠炳出來對峙,老方丈立刻照做。此誤會自是解開。金池老僧面露愧色,道:「是貧僧有眼無珠冤了長老。只是龍牙得來不易,此地地遠人稀,不似大唐物資富饒,實是無甚寶物。平白歸還當真割捨不得。」
孫悟空聞言立刻怒了,抓著他的脖領子道:「你老頭兒還想敲詐俺一筆不成?」
「不敢不敢!」金池老僧摳著他的手指求饒。哪知大鬧天宮的孫悟空力大無窮,又豈是他區區凡人可以撼動?他連忙解釋道:「貧僧只是見長老身上這袈裟名貴無比,竟是相見恨晚。可否請長老借貧僧細觀一夜,明早一定歸還。」
玄奘定是不願輕易相借,又拿出觀音所贈不得隨便示人那套託詞。無奈幾番推脫不過,只好答允。孫悟空在一旁不好置喙,只能見招拆招了。
金池立刻欣喜非常,取了龍牙歸還,著人準備齋飯,又騰了客房給他二人居住。
是夜,孫悟空拿著龍牙給龍馬神奇地裝了回去,龍馬終於心情大好地吃起草料來。深秋的夜晚也算是天寒地凍,他只著一單薄麻衣,回了客房見玄奘有些拘縮,將自己的棉被也搭在他身上,坐在一旁閉目養神。
錦寧一路見著他細心醫好白馬,又貼心地照料玄奘,心裡不禁升騰起一股濃濃的好感來。說不定這猴頭也沒她想象中的那樣頑劣。除了長得帥,還是有很多其他的優點的嘛!
正兀自琢磨著,孫悟空忽然抬手彈了她一下,這一下不輕不重,絲毫不帶任何不禮貌的意味:「睡了么?」
錦寧有些意外,趕忙道:「還沒呢。」
他雙手交疊抱在胸前,上身倚著床柱,底下還翹著二郎腿兒,傳音道:「你叫什麼名字?」
「錦寧。錦繡的錦,安寧的寧。」她小心翼翼地說完,就在等他開口吐槽她的名字不好聽。
但過了半晌,他也沒再說話,只輕輕地「嗯」了一聲。
月光皎潔,冷冽的寒風時不時吹響木質的窗子。旁邊傳來玄奘低沉的鼾聲,卻仍舊是靜謐。錦寧左右搖晃著身子,忽地有些想念靈山了。
也不知道金善跟晉和兩個人現在在哪呢。
一個要去收服黑熊精,一個要去收服紅孩兒。如今想來,好像都沒有她這個好呀。取經雖然苦了一點,可這猴子……
一種微妙的情緒劃過腦際。依著他暖融融的身子,她自是也不怕冷,倚著緊箍一角沉沉地睡了過去。
彼時,她不知是在何地踉蹌行走。街道兩旁的人皆投來異樣的目光,對著她指指點點。她仍是不解之時,空氣中忽然傳來嗖的一聲,接著一根沾了水的鞭子便打在後背。她吃痛悶哼一聲,回頭只見一臉上有刀疤的壯漢正拿著鞭子驅趕她呢。
她轉身想跑,脖子卻被緊緊勒住不得動彈。掙扎中,她只得跟著那繩索的牽引跨過一個又一個灼熱的火圈。烈火燃了毛髮,痛苦的呻/吟被繩索勒緊堵在吼間,她低下頭去揉被燙傷的地方,赫然發現自己下面是毛茸茸的身子。
周遭的人不斷叫好,逐漸有銅錢重重地砸到身上。她腳下一滯,眼看就要栽倒在火團之上,胳膊卻被一雙柔軟的手拉住。
她抬眼一瞧,是個模糊又熟悉的人影。
一道光佔領視線,錦寧陡然驚醒,身下的孫悟空亦直起身子,警惕地望向窗外。
夢境離奇,可夢裡那巨大的痛楚與悲傷卻仍堵在胸口久久不肯離去。她心下明白了些什麼,低頭道:「大聖,做惡夢了?」
孫悟空頓了頓,從床上一躍落地,語氣里是十足的不屑:「俺老孫天不怕地不怕,哪裡來的惡夢?」
錦寧苦笑:夢裡的場景如此陌生,肯定不是她曾經歷過的事情。況且夢中那毛茸茸的身子——怎麼想都跟她身下這個嘴硬的猴頭十分吻合。
度化這種事,大抵都是這樣,你只有能走進他的心裡,才能將佛性帶進他的心呀。
只是她沒想到,當年大鬧天宮叱吒風雲,令一眾天官聞風喪膽的齊天大聖,竟也有這樣落魄的經歷嗎?
他輕聲穿牆而出,身形輕巧而迅速地在幾個房樑上輕踩掠過,最後停在一間十分豪華的禪房外。
他抬手在嘴裡沾了些唾沫,才剛要去戳那窗戶紙,屋裡便傳來一聲悶響。那是鈍器割破血肉的聲音。
緊接著,血光劃過,猩紅的鮮血濺了一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