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是不是見過俺?
孫悟空一個筋斗就翻到蛇盤山半山腰了。他左右尋覓了一番,這裡曲徑通幽,十分靜謐,不見人家。
錦寧甩了甩痛感依舊強烈的胳膊腿兒,道:「齋飯恐怕是沒有了,只能委屈玄奘小師傅吃野果子咯。」
孫悟空沒搭理她,上樹將果子摘下來在麻布衣服上搓了搓,兜在虎皮裙里,接著嘟囔著:「這果子一個個營養不良啊,怪不得那龍餓成那樣,連毛都沒拔就把馬吃了。也不嫌扎得慌。」
這……有沒有同情心啊?但錦寧聽了這話也感覺喉嚨里隱隱地不對勁兒。不過孫悟空這話明顯自言自語,不是跟她說的,所以她也知趣兒沒搭茬。
孫悟空摘果子摘得仔細,再也沒開口。
錦寧原本是個話嘮,過了會兒實在憋不住了,於是又道:「誒我說大聖,你就不好奇公槽兒跟小唐師傅說了啥嗎?」言罷,她摸了摸下巴,一副很不解的語氣道:「你說誰給他起的公槽兒這名字?叫槽兒就夠奇怪了,還強調一下是公的。他長得難道還不夠粗獷嗎?」
說完,錦寧只覺得孫悟空的腦袋瓜子一起一伏,像是深吸了一口氣,更像是把一股什麼衝動給憋回去了似的,繼續默默摘果子。
人家跟你說話呢,能不能至少搭理人家一聲呀。
錦寧甚覺尷尬,又實在是怕把孫悟空說煩了再挨上兩棍子,於是只好悻悻地聳了聳肩,在真身里呆好。
孫悟空摘夠了果子,一個筋斗翻回鷹愁澗邊上。
日值功曹跟唐玄奘這會兒已經說完話了,正一同沉默著等他們回來。
見孫悟空抱著果子歸來,唐玄奘抬頭看了看他——確切地說,是看了看他頭上的緊箍,而後又低頭不語。錦寧瞅著小唐那表情,就覺得隱隱的不對勁。可是又說不出來有哪裡不對勁,只好就此罷休。
小唐跟孫悟空吃果子,她只能幹看著。身上還疼著呢,她有苦難言,兀自撅著嘴難過。
這時,西方有霞光進入眼帘。錦寧抬頭一看,望見觀音菩薩與金頭揭諦已經回來了,身後還跟著惠岸尊者。她兩行熱淚都要掉下來了。
唐玄奘顯然比她更激動,放下果子站起身躬下身子深深行了個佛禮:「阿彌陀佛,貧僧見過觀音菩薩。」
「玄奘,悟空。」菩薩似乎是已經聽金頭揭諦講完事情始末了,只微微頷首示意他們不用多禮。
孫悟空卻不將這些禮數放心上,兩步跑到菩薩面前,叫囂道:「菩薩,你忒不夠意思!既然放了俺老孫出來,還俺自由身便罷了,為何讓師傅誑俺套個箍兒在腦袋上?這廝羅里吧嗦吵得俺心神不寧不說,師傅一念那什麼緊箍兒咒,俺腦袋就跟裂了一樣疼!俺老孫受夠了!」
「悟空,休得無禮。」菩薩的聲音佛法無邊,如龍吟鳳噦洪亮悅耳:「她乃佛祖座下法器所生器靈,可化解你身上戾氣,匡正你無拘本性。你——」話沒說完,菩薩兩撇柳眉微微挑起:「你怎將她傷成這樣?」
終於有個人能替她說句話了,錦寧這回真是淌下兩行熱淚:「菩薩……」
觀音菩薩微微搖了搖頭,一拂袖渡了些真氣到她體內,她立刻覺得渾身靈氣充盈,一閃身從緊箍里出來,化為人形,噗通一聲跪坐在地上。
不是她想給菩薩行此大禮,實在是腿上太疼了!
玄奘見憑空忽然多出個人來,一個女孩子家行為舉止如此不端莊,驚詫地蹙起眉。
錦寧著了一身金黃色的廣袖紗裙,裙擺只到膝蓋處,底下袒/露著的修長而潔白的小腿上,儘是青紫的痕迹。她額頭上也紅了一大片,明顯是很堅硬的鐵器打的,譬如說:如意金箍棒。
錦寧也算個身殘志堅的,咬著牙從地上爬起來,趕緊拍了拍身上的土,給菩薩行了個禮。
孫悟空漫不經心地偏過頭去打量她,可目光落在她身上的一剎那,他的瞳孔迅速收縮了起來:「你是——!」
剛說出這兩個字,他雙瞳一轉,便迅速收了驚詫的表情,轉而徑自將雙手枕在腦後,瞥了她兩眼。接著,他回過頭作出一副十分無聊的樣子,嘟囔著:「還佛祖座下的器靈呢,又是個營養不良的。身上沒毛也就算了,乾巴巴的跟個柴禾棍似的。」
「悟空,放肆。」菩薩又渡了些真氣給錦寧,醫好她身上的淤青,對孫悟空說道:「佛祖將此法器賜予你,便是想收管你一顆頑劣之心,免你一時起邪念釀成惡果。怎可胡來?今日起萬萬不得再苛待這緊箍兒了。」
孫悟空收了腦後的手,乾咳了兩聲,道:「知道了菩薩。」
觀音菩薩這才又點點頭,回身與金頭揭諦道:「去喚三太子出來吧。」
金頭揭諦得令來到鷹愁澗上方,大喊:「西海龍王三太子,南海觀世音菩薩在此,請速速來見。」
西海龍王三太子?怪不得錦寧方才就覺得這龍不是個簡單的人物。竟是西海敖烈小哥嗎?她聽說過他在三界那是出了名的面如冠玉,唇紅齒白,哎呀呀,艷福不淺,艷福不淺!
片刻,那鷹愁澗中果然又起漩渦,而後自水中跳出個白衣小公子來。
只是那小公子一直到落在地上都捂著嘴,紅著臉,最後實在沒招了,小聲喚了一句:「菩哈。」
菩——哈?
「噗哈哈哈哈——」雖然有點不厚道,但錦寧仍舊是差點笑噴當場:小公子少了一顆大門牙,說話都漏風了。造孽啊!
然而在場眾人都聽見她這清奇的笑聲了,一同看了過來。
錦寧立刻斂容正色道:「不關我事,不是我故意硌掉敖烈小公子的門牙的……」
一旁的敖烈一直捂著嘴,幽怨地望著她跟孫悟空。實在是——太喜感了!
而且直到他鋸角退鱗化為龍馬,替代被他吃掉的白馬馱著唐僧上路,他都沒再張嘴。
菩薩說,機緣到了錦寧才能化形,於是走之前把她又收回了緊箍里。
這一路她實在是過意不去,於是跟孫悟空說:「大聖,能不能拜託你幫我給敖烈小哥傳個話,就說我一定給他把龍牙找回來。挺帥的小夥子,少顆大門牙太有礙觀瞻了。」
「找什麼龍牙,都掉水裡了怎麼找?」孫悟空的嗓門忽然變得很大:「他把你咬成這樣,掉個門牙不是活該么。」
自她顯露真身,向玄奘證明了自己確實是存在的,他便開始不傳音跟她說話了,直接光明正大的來。
只是——明明是猴子非把她往敖烈小哥嘴裡送嘛,人家敖烈好無辜的。
結果他話音剛落,被他牽著的白龍馬立刻轉過頭就要咬他。
孫悟空一瞪眼,敖烈立馬沒了剛才的架勢。
「你看,這會兒了還想咬人呢。」猴子嗤笑了一聲,把手搭在腦袋後面,繼續往前走。
但他的胳膊剛好搭在了錦寧腰部以下、大腿往上的位置,呃——
錦寧的臉嗵的一下就紅了,在真身里扭了扭身子,默默地翻了個白眼:算了,他長得這麼帥,做什麼都對!
只是可憐的白龍啊,你空有一顆冤有頭債有主的心,卻沒反抗的膽兒啊。
又行了兩步,孫悟空放下手,挺了挺背:「俺說,你是傻是缺啊?元神叫俺老孫打傷了咋也不吭聲呢?」
某個部位終於脫離猴子毛掌,錦寧舒了口氣:「我說了疼呀,還說了好幾遍呢。」
「你心也太寬了吧?!」孫悟空的語氣依舊咄咄逼人:「那讓耗子咬一口的疼跟元神被打傷的疼能一樣嗎?」
錦寧沉默了半晌,幽幽說:「我只是覺得,其實念念咒就叫大聖頭痛欲裂,這種刑罰確實有點殘忍……大概每一任主人剛戴上我的時候都會這樣,想摘了我,打死我,撬開我之類的。」
她想了想,實在是想不出來她之前都度化過誰,於是只好放棄舉例子,又道:「所以我都能理解,也許以後習慣了,你就不會這麼討厭我了吧。」
「阿嚏。」唐玄奘身上還濕著,讓風一拍立馬打了個噴嚏。
孫悟空嘆了口氣,從行禮裡頭翻出一件熠熠生輝的袈裟披在他身上:「師傅,穿上點吧,等找到人家了借宿一宿,把衣服烤乾。」
玄奘立刻推脫道:「不可,這是菩薩賜的錦斕袈裟,又不見禮如何穿得?」
「衣服不就是遮羞的。深秋寒風瑟瑟,待會兒凍死了就去不了西天了,更別提穿衣服了。」孫悟空漫不經心地一個響指生了些火在指尖,靠近唐僧給他取暖。
孫悟空這是典型的話糙理不糙,唐僧拗他不過,只好默然接受。
孫悟空左手一邊點著火給唐僧取暖,一邊拉著韁繩牽馬。右手在腦袋上胡亂撓了撓,他小聲嘟囔道:「你吧,是挺討厭的。沒化形的時候吧,天天在俺腦袋頂跟個蒼蠅似的嗡嗡。化形了之後更甚,倆辮子長得跟緊箍似的不說,連手腕腳踝都戴著一堆緊箍,俺老孫看著就腦仁兒疼。」
錦寧聽得一愣一愣的:「哇,大聖,你觀察我觀察得這麼仔細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你以為誰這麼愛看你啊?自作多情。」孫悟空一揮手,兀自喘了口粗氣。頓了半晌,他低聲道:「緊箍,俺問你,你原來是不是見過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