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四十千

9.四十千

有姝第一次當差雖然出了點小洋相,但總體來說表現的還是很優秀。外面更鼓陣陣,已到了亥時,他見少年頻繁眨眼,似是有些睏倦,於是非常貼心的提議,「天色已晚,主子是不是該歇了?」

「嗯,你也早點回去睡吧。」少年放下書卷,按揉太陽穴。

有姝點頭,走到門邊又停住,奶聲奶氣的問,「天冷,泡了腳睡會更舒服,我去幫主子打熱水吧?」說這話時,他並不覺得自尊受到了傷害。這裡是封建社會,貴族與平民之間存在天然的,無法跨越的鴻溝。他既然給少年當了下仆,自然要把本職工作做好,這是一個狗腿子最基本的職業素養。哦不,說錯了,應該是心腹。

上輩子,有姝為了一口吃的,能把研究所里的科學家當祖宗一樣供著,這輩子為了活命,自然也能把少年伺候的舒舒服服。莫說打熱水,便是少年讓他過去搓腳,他也不能拒絕。

好在少年為人寬厚,淡笑擺手,「這些粗活有人會幹,你還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快回去歇著吧。」

有姝對這位主子更加滿意。謙和、溫柔、體貼,很懂得為別人著想,給他打工也不算委屈。更何況他還身攜龍氣,說不定未來能當皇帝呢?莫說皇帝的心腹,就是皇帝的太監,含金量也是很高的。

有姝心裡美滋滋的,面上卻毫無表情,似模似樣的半跪行禮,然後倒退出門。外面依然下著雪,剛清掃的庭院又是白茫茫一片,唯有幾株梅花開得正艷,淡而清雅的花香夾雜在冰寒的空氣中,很是提神。有姝深吸口氣,又靜靜站了一會兒,這才高一腳底一腳的回房,看見自己堆的小雪人竟然放在一株梅花樹下,招手道了句「晚安」。

如今他已搬到少年的院落,就住在最東頭的耳房內,包裹家什等物放置的井井有條、規規整整,想來是那兩名侍衛的手筆。

有姝拿鐵鉗撥了撥炭盆,發現灰堆里埋著幾顆未燃盡的火星,連忙往裡添炭。院外響起咔擦咔擦的腳步聲,緊接著門被推開,少年的護衛提著一壺熱水進來,囑咐道,「有姝,這是主子讓我送來的,你用冷水兌了,把腳泡暖和了再睡。棉被夠不夠厚?不夠我給你加一層。」

有姝連忙道謝,末了又面向少年卧室的方向拱手,說多謝主子體恤。

護衛很受不了他嚴肅正經的模樣。一個三尺高的小娃娃,偏要裝成大人,看著只會覺得好笑。護衛嘴角抽搐著放下水,用力揉了揉小娃娃的腦袋,這才走了。有姝泡了腳,烤了一個地瓜,吃飽喝足用楊柳枝刷了牙,鑽入厚重整潔的被窩,長長舒了口氣。生命有了保障,食物也不短缺,這日子才是人過的。

他自我陶醉了一會兒,漸漸陷入半夢半醒中,恰在此時,屋內溫度驟降,一股陰冷的氣流緩緩浸入棉被,鑽入皮膚。

「不好,厲鬼來了!」有姝心中凜然,面上卻分毫不顯,僵卧了小片刻,感覺一雙無形的手朝自己脖頸摸來,便似炮彈般彈跳而起,鞋也沒穿就推門跑出去。好在他的房間離少年不遠,穿過迴廊很快就到。

「砰砰砰」的敲門聲響徹夜空,兩名護衛立時從隔壁房間出來,衣衫整齊,神情戒備,可見並未入睡。二人正欲上前盤問,房門吱嘎一聲打開,少年身披大氅,垂眸看來,「何事?」

走廊外陰風陣陣,不知哪一股是那厲鬼所化,剎那間便能奪走自己性命。有姝不敢留在外面,哧溜一聲從少年腋下鑽入,催促道,「快關門,快關門。」

少年沖兩名侍衛擺手,又朝虛空點了點,讓隱藏在暗處的人少安毋躁,然後關緊房門,將撲面而來的冷風阻隔在外。他回頭看向面色煞白、冷汗淋漓的幼童,篤定道,「做噩夢了?」

「嗯。」有姝點頭,一會兒把左腳放在右腳背上,一會兒把右腳放在左腳背上,整個人搖搖晃晃,狼狽不堪。沒辦法,地上太涼了,兩隻腳根本站不住。

少年以拳抵唇,輕輕咳嗽,隨即走過去,將他抱到椅子上,用大氅裹好,溫聲叮囑,「我讓阿大給你打一盆水來洗腳,坐著別亂動。」

有姝嗯了一聲,等少年打開房門,立馬伸長脖子探看。外面除了夜空、雪花、梅樹,並不見旁的東西。他將精神力集中於雙眼,反覆偵查,這才確定厲鬼確實走了。看來待在少年身邊果然是最安全的。

熱水很快打來,護衛還順手將他的鞋子也拎過來。有姝草草洗乾淨雙腳,狀似忠心地道,「主子,我今晚幫你守夜如何?」

「你是想幫我守夜,還是不敢一個人睡?」少年莞爾,從箱籠里拿出一床棉被,放置在自己枕邊,招手道,「過來吧,跟我一起睡。」五歲的幼童不敢一個人睡也無可厚非,都是天涯淪落人,能照顧便多照顧一點吧。

有姝雙眼岑亮,靸著鞋跑到床邊,拱手道,「謝謝主子!」話落手腳並用的爬到最里側,揮著小胳膊強調,「我人小,不佔地方,絕對碰不到主子。我睡相還很好,躺下是什麼樣兒,醒來依然是什麼樣兒。」

他害怕被人嫌棄,鑽進被子,把自己縮成小小一團,只露出一雙眼睛,巴巴地看著少年。

少年搖頭低笑,也跟著鑽進被窩,安撫道,「分別蓋兩床被子,便是碰到也無礙。快睡吧,夜深了。」

有姝點點頭,遲疑道,「我以後能每天晚上都幫你守夜嗎?不睡床,在腳踏或地上將就一晚也成。」一旦自己落單,厲鬼就會痛下殺手。這半個月,他在外面不知吸了多少陽氣,以往出現時只是一縷陰風,而今卻能讓一整個房間變成冰窟。他又變強了!

少年拍拍幼童發頂,輕聲道,「看你表現吧。」

有姝不再糾纏,用被子蒙住頭,緩緩閉上眼睛。房間里燃著幾個炭盆,溫度不高不低非常溫暖,耳畔不時傳來少年清淺而又平穩的呼吸,像催眠曲一般叫人心神寧靜。不用擔心忽然而至的厲鬼,亦沒有糾纏不休的夢魘,這是有姝度過的最香甜,最安穩的一個夜晚。迷糊中,他隱隱想到:幸好,幸好在最絕望的時候遇見了這個人。

一夜無話。翌日,少年甫一睜眼,看見的便是縮在角落的一個小糰子,果然睡下是什麼姿勢,早上起來還是什麼姿勢。原以為這個年紀的小孩睡夢中頗為多動,要麼伸胳膊擺腿,要麼頻頻起夜,但有姝卻十分乖巧安靜,愣是一丁點兒也沒越界。

少年搖頭失笑,剛掀開被子,埋在被窩裡的幼童就忽然彈起來,又黑又大的雙眼滿是戒備,毫無剛睡醒的迷糊感。看清面前的人,想起昨晚的事,他晃了晃亂糟糟的腦袋,戒備神情瞬間換成憨態可掬。

「主子,我伺候你洗漱更衣。」他從床角滑到腳踏上,匆匆穿好衣裳和鞋襪,出門打水。

有趣,不過一名幼童,竟也會露出如此凌厲的表情。少年心中暗忖,面上卻表情平淡,叮囑道,「重活不用你干,待會兒自然會有僧人來送熱水。過來,伺候我穿衣。」

有姝得令,將整齊疊放在矮柜上的衣服拿在手裡,走到少年身邊。少年發育的很好,才十四五歲便足有五六尺高,此刻正伸展雙臂,等待幼童幫自己披衣。

有姝抬頭仰視,自信心再度受到嚴重打擊,不得不搬了一把椅子過來。然而,便是站在椅子上,要夠到少年也不容易,他用力踮起腳尖,這才順利將衣服攏在少年身上,系衣帶的時候踮腳的時間太長,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

「我抱著你吧?」少年邊說邊將雙手插入幼童腋下,將他舉高。分明能自己穿衣,自己系衣帶,他卻偏要三尺高的小豆丁動手,為的不過是觀賞對方手短腳短,耳根紅紅的尷尬模樣罷了。

自被放逐以來,逗弄幼童竟是他能體會到的唯一的人生樂趣。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不過短短一天,他便染上了這等惡趣味,卻完全沒有矯正的想法。

有姝不知道自己被戲弄了,反而覺得老闆貼心極了,利利索索的把衣帶系好,被放到地面時還正兒八經地詢問,「主子看看哪條腰帶合適?不如選藍色這條吧,比較搭配。」

「好。」少年表情淡然,眸中卻滿是笑意,見幼童踮起腳尖幫自己系腰帶,忍不住伸出手,壓放在他頭頂,將他摁了下去。

有姝打了個踉蹌,奇怪的瞥少年一眼,當他是無意施為,於是繼續踮腳系腰帶,緊接著又被摁下去。接連被摁了好幾次,像打地鼠一般,有姝即便神經再粗壯也意識到少年在戲弄自己,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控訴。他要用精神力感染對方,讓對方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少年彎腰,盯著這雙清透見底的黑眸,慢慢勾起雙唇,無聲笑了。多了一個小娃娃陪伴,倒也挺有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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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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