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4)此身誰與同
天還沒亮的時候,燕七元昶和燕九少爺三個人排隊上街找了個攤子吃早點,吃完早點燕九少爺就回了箭館,元昶則跟著燕七去了燕府。
燕七每早都會從偏門出來去外頭鍛煉,偏門上的門丁還在納悶今兒七小姐怎麼沒有出門,結果就見七小姐和九少爺從外頭回來了,以為兩人是從正門出去的,也沒多問,就是覺得九少爺今兒走路的方式不太對,瞅那倆膀子甩得虎虎生風的,精神得不得了。
「你得這麼著走路才行。」燕七也察覺了元昶的走路姿勢,忙拉到避人處給他糾正,「農民揣,慢吞吞,眼皮半垂,目不旁視,對,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得有一種發自內心和骨髓的『爾等凡人勿來煩我』的氣度。」
元昶:「……」我怎麼會有一個這麼討厭的小舅子!
總算學了個八分像,燕七不得不向天祈禱:「你和小九換回來之前千萬別遇到我爹,否則一眼就能看穿你這個假貨。」
「看穿看穿唄,他能拿我怎麼樣?!」元昶哼著。
「那咱們今晚就去他房裡用事實嚇嚇他那副老心肝兒怎麼樣?」燕七有點兒小興奮。
「……」元昶在她腦袋上乎拉了一把,「你就別搗蛋了!趕緊回房辦正事。」
燕七就帶著元昶一路回了坐夏居,沒敢從前門走,怕遇上燕二太太,燕子忱早上走得早,這會子應該還在早朝上站隊呢。
兩人從後門進的院,第四進就是燕七的院子,燕九少爺的院子在第二進,元昶眼睛一轉:「先去你院子。」
「啊?」燕七問。
「啊什麼啊,我還從來沒有進過你的閨房呢,正好趁這個機會去看看。」元昶咧嘴壞笑,暫時忘掉了和燕九少爺互換身體的精神創傷。
以前每次到燕府來都被燕子忱嚴防死守,不許他接近燕小胖的房間半步,這次終於可以堂而皇之地去一探他夢中那幽香美好的勝境了,喜不自勝地拉著燕七就往第四進院子去。
卻見院子雖不大,難得的布置精緻,芭蕉海棠白梨花,錯落參差,別有妙處。
想象著幼時的燕小胖,肉墩墩白嫩嫩地在這個院子里滾來滾去,處處都曾留下過她那胖萌胖萌的可愛身影,元昶就覺得心下一片柔軟。
忍不住抬臂去攬燕七的肩,而後往自己懷裡帶,還沒等燕七提醒他他現在是燕小九,就見燕七的丫頭煮雨烹雲開了正房房門從屋裡出來。
一見姐弟倆勾肩搭背地在院子里戳著,倆丫頭笑得牙不見眼:「姑娘和九爺總是這樣姐弟情深!」
哪就總這樣了?燕七琢磨,平時要跟燕小九那貨拉個手都要遭到他全方位無死角的各種鄙視,敢問二位丫頭從哪裡看出來「總是」這倆字兒的?
元昶想起自己此刻是燕九這一事實,立刻沒了精神,揣著手無精打采地跟著燕七飄進了正房,進了房后精神頭立刻又回來了——這可是燕小胖的閨房!是她從小生長的地方!
左看看右瞧瞧,哪兒哪兒都新奇,雖然幾乎沒有什麼裝飾擺設,可空氣里到處都是燕小胖的味道。
真好啊!
元昶笑嘻嘻地一頭栽在燕七的月洞架子床上,抱過她那粉底白梅花的紗被使勁兒嗅了嗅:「真香,魂兒都要飛了。」
「那趕快飛,飛出來省得挨回雷劈了。」燕七趕緊道。
「……」元昶又被提醒自己此刻是燕九了,悻悻地坐起身來,「我一會兒去箭館仔細和燕九研究研究,一定要儘早把這身子換回來!再這麼下去我真受不了了!——小胖,你確定你和燕九真是親姐弟?萬一不是呢?萬一沒有一丁點兒血緣關係呢?」
「……你想怎樣。」燕七警惕地看著他。
「我最怕……我跟燕九再也換不回來,」元昶緊緊鎖著眉頭,「如果你倆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或者哪怕是表姐弟都行,至少這樣我和你還有能成親的餘地……」
「……你想得太多了,」燕七從柜子里拿衣服,「順其自然吧兄弟。我要換衣服了,你去堂屋坐坐。」
「不去。」元昶賭氣,「我又不是沒看著過。」
「你不要讓我惱羞成怒我跟你講,你現在用的是燕小九的身子,我一隻手打兩個你跟玩兒似的。」燕七道。
一提這事元昶就更加氣悶了:「燕九這個弱雞子!天天在家養尊處優的,走起路來這兩條柴禾腿根本就使不上力氣知道嗎!我都快讓他給憋死了!」
「那貨全身上下就一個缺點:懶,」燕七對此也表示無奈,「我看不如趁這個機會你幫他練練他這個號吧,能練幾級算幾級。」
「什麼號?我才懶得管他。」元昶雙手叉懷翻白眼。
「我跟你說,燕小九最怕給自己搞一身腱子肉了,」燕七面癱著臉提出了一個叵測的建議,「等你們換回身體的時候,當燕小九看到自己肚子上那整齊的六塊田字腹肌后,你猜他會怎樣?」
元昶忍不住笑出一聲來:「燕九得瘋了。」
「是吧,這麼好的報復他的機會,你怎麼可以錯過,交給你了。」燕七說著,抱著衣服去了凈室換。
兩個人從燕七的院子出來,先去了前面第三進燕子忱夫婦的上房,燕子忱早朝中,只燕二太太帶著小十一在用早飯。
一見燕七進門,小十一扔下勺子就小炮彈似地沖了過來,一頭扎進燕七懷裡高聲大叫:「姐姐——今天不去上學行不行?!」
「當然不行,」燕七把他抱起來,「不去上學先生會罰我拿大頂站兩個時辰,你就不心疼?」
「心疼!」小十一忙道,皺著小眉毛十分為難地在心裡天人交戰了半天,最終勉強同意了燕七去上學,「那姐姐讓我親一百下才許走!」
「行行行,你親吧,別把我臉上親禿嚕皮兒了啊。」燕七由著他親。
元昶在旁邊瞟著他二小舅子,這小東西叭唧叭唧親了他媳婦一臉口水,真是特么的……讓人羨慕啊……
他也好想親媳婦,叭唧叭唧地這樣親,親她一臉口水,然後再幫她舔了。
燕七一邊沐浴著小十一的口水一邊和燕二太太說話:「這幾天晚上可能要晚些回來,綜武賽下一個對手比較硬,隊里要加練。」
燕二太太絲毫沒起疑,好生地囑咐了燕七幾句。
元昶在旁邊想了想,模仿著燕九少爺平日說話的樣子,慢吞吞地也和燕二太太道:「我這幾日也要晚些回來,綜武……蹴鞠……呃……」
「金石社。」燕七在旁邊提示。
「金石社近日事情較多,晚上就不回來吃飯了,」元昶道,「到時我和燕小……那個,姐姐一起回來,彼此就個伴兒,也好令娘放心。」
「那更好,」燕二太太笑道,燕九少爺一向有自己的主意,連燕子忱都很少插手教管,她自也由著長子自主自立,「再忙也要注意身體,近來雨多,小心別著了涼。」
燕七和元昶應著,看著時候不早,燕七強行把嘴都快親抽筋兒的小十一放下地:「剩下的晚上回來再親,你先留著,在家老老實實聽娘的話,不許欺負祖父,不許再把祖母逗得下巴笑脫臼,不許用箭射四叔屁股,不許給四哥的馬喂綜武賽要用的假血囊吃,上回四哥回來看見雪月邊乾噦邊從嘴裡往外滋血,嚇得路都不會走了,最後在地上爬了一段兒才讓路過的下人看見給扶起來——聽見了嗎燕驚瀧?」
「聽見了!」小十一響亮地回答,「燕驚瀧最聽姐姐的話!」
聽個屁,你姐前腳走你後腳就又變身混世魔王了!燕二太太和廳內一眾下人面無表情地心道。
從燕府出來,按照燕九少爺的計劃,燕七自去書院,元昶在外頭繞了一圈后,悄悄地潛回了箭館和燕九少爺碰頭。
進門時見那貨正拿著昨天買到的那塊寫有古夜文字的石板細看。
「你還有心思琢磨那東西,」元昶冷哼著過去,「有功夫趕緊想想怎麼能把身體換回來才是正事!」
燕九少爺眼皮都不帶抬地慢聲道:「現在無雨無雷,想也是白搭。」
「那就跟我練功去,」元昶道,「我們習武之人需日日練功不輟,你小子可不要把我的身體給蹉跎了!」
「你的身體怎樣,與我何干?」燕九少爺依舊盯著手上的石板淡淡地道。
「燕九,別以為你是燕小胖她弟我就不敢揍你。」元昶道。
「呵呵,」燕九少爺挑眸看他,這個神情用元昶的臉做出來,特別狂狷邪佞,元昶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現在來看,誰揍誰還不一定。」
燕九少爺雖然不會內功,但畢竟元昶肉身的底子在那兒呢,肌肉力量是練出來的,靈魂雖然換了可肌肉還實打實地在呢。
「……」元昶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燕九,你剛才是在鄙視你自個兒的身體嗎?」
「現在它是你的,我也沒有什麼必要跟你客氣。」燕九少爺毒舌起來連自己的肉身也不放過。
元昶不想再理這個黑心嘴毒的貨,也不想再跟這貨共處一室,索性一個人從屋裡出來,滿心煩躁地去了後頭的練功場。
用著燕九的這具肉體打了套拳,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不說,動作還做得跟唱戲似的,元昶簡直快要漚死了,這破身體哪兒哪兒都看著不順眼,最後只好眼一閉腿一盤,坐到那兒行功練氣。
燕九少爺其實也煩。
一看身上這身犍子肉就覺得自己像是一頭野獸。
關鍵是這混蛋的肉體精力太旺盛了知道嗎!從早上一睜眼他就遭受到了一萬點暴擊!現在他對於上廁所小解都有陰影了!
燕九少爺至此終於知道他姐到底看上這貨啥了。
原以為她喜歡的是燕子恪那種風格的男人,亦或是崔晞那一類的,再不濟也得是蕭宸那一種。
果然還是高估了他姐的情懷……
燕九少爺目光落在古夜文石板上,心思卻在想著胖小弟關海潮昨日早上對他說的那番話。
「家祖近日夜觀星象,言道『有氣自東南來,白虹貫日,月蝕熒惑,時有迷雲亂風,由璇璣應之,恐異象頻出……』」
莫非靈魂互易之事應在此處了?與雷雨無關,與閃電無關,而與星象有關?
難不成還要找個和尚道士來幫著作個法才能換回去?
此法不可行,先不說管不管用,身為官家子弟,卻行這怪力亂神之事,傳出去燕子忱這官兒就別想穩穩地做著了,更莫說自己和元昶會不會被人當做妖怪附體給拉走燒死。
然而此情此境之下,但凡有任何一絲的可能性都不能放過,求助於佛法道術,未嘗不是一種方法。
但這個方法不好泄露與旁人知,還是自己先去了解一二的好。
拿定主意,燕九少爺將古夜文石板收妥放好,從元昶的衣櫃里挑了身看上去不那麼五大三粗的長袍換上,在桌上留了張字條,然後就不緊不慢地離了箭館。
元某人這具身體唯一的優點就是走遠路不累,燕九少爺從箭館走到載道閣特別輕鬆,平時他都是乘馬車去的。
載道閣曾經是燕子恪名下的產業,致力於收集天下書冊,租給那些喜歡讀書的人看。
燕子恪撂挑子之後把載道閣給了燕九少爺,燕九少爺雖然接了手,卻還沒有時間繼續找人滿天下去搜羅書籍,畢竟他還在上學,也沒有正式獨立,現在手頭上既沒有人力也沒有財力。
不過一切都不必心急,燕九少爺勾勾唇角,自己還年輕,總有衝出院井飛向萬里長空的時候,到那時,必當一展胸中鴻圖,揮灑河山,笑傲絕巔。
哪怕用的是元昶的身體。
信步邁進載道閣,尋了佛道、星象書籍的陳列區,便一頭扎進了書海。
中午就在附近小館子用了飯——元某人的胃實是令人髮指,一大碗米飯下肚就跟什麼都沒吃一般,燕九少爺不得不頂著暴跳的小青筋硬吞了三大碗飯。
正吃得生無可憐,忽聽得身後數十步開外的一張桌上,有幾人在那裡邊吃邊聊,元昶的耳力十分過人,隔得如此之遠,竟也能將那幾人的對話聽得一字不落。
「下一場對錦繡可是硬仗,相當不好打啊!副隊,你和隊長商量出什麼對策沒啊?」
「我和隊長一致認為,錦繡隊中最能剋制咱們風格的就是錦繡炮和那個錦繡兵,燕七和蕭宸的箭委實難擋,所以要想爭取到更多的勝算,就務必先想法子將這兩人的長項給壓制住。」
「怎麼壓制呢?這幾年來誰都知道錦繡炮和蕭宸那個兵不好對付,也沒見哪支隊伍能真正想出法子來徹底克制住那兩個人,更莫說還有個元昶了,自武鴻儀走後那小子任了錦繡隊長,突然就跟解了什麼封禁似的,武力值直線飆升,我看就算武鴻儀這會子回來都未見得是他的對手。」
「元昶身為車擔當,無法用箭,這對於他來說算是一種局限,對於我們來說威脅相對減了一些,所以暫先不必考慮他,我們首先要解決的就是燕七和蕭宸的箭,大多隊伍在遭遇錦繡時都採用的是迷宮式的陣地,為的就是阻礙這兩人的箭路。」
「關鍵是這兩人還他娘的會上牆啊!跳到牆上后還有什麼能阻住他們的箭路呢?」
「關於這一點,我已經有了個法子,到時候……」
聲音忽然小了下去,燕九少爺不會內力,這回再也聽不清了。
那幾人低聲嘰咕了半晌,忽而一齊陰陰地笑了出來:「如此便能將那個燕七一舉扼殺,第一個就讓她出局!哼哼,且讓她好好清醒清醒,一個丫頭片子不說趕緊嫁人在家相夫教子,成日混在男人堆里打綜武,我要是她的家人,一張臉早讓她給丟盡了!」
燕九少爺面無表情地起身結了賬,從那幾人的桌邊慢慢飄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