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Chapter 12

12.Chapter 12

沈飛在近旁看著周霽佑打電話,她直呼對方姓名,無法判斷是親人還是朋友,只能通過她舒展的眉眼猜她心情不錯。

主動且第一個聯繫的人,想必對她而言是一位很重要的人。

太陽醒來已多時,燦金色的睫毛翩躚落在小鎮高牆翹角的屋檐上,鼻孔里呼出的全是熱氣。

玻璃櫃檯上,電風扇機械地轉著脖子,吹到周霽佑這裡時,風托起她額前的碎發,輕飄飄舞動。

她對著話筒說:「你怎麼知道是我?」

那頭,沈恪鬆散一笑:「心有靈犀唄。」

周霽佑一點不捧場:「我不聽這個。」

沈恪說:「小鬼,你就不能可愛點。」

周霽佑輕哼:「憑什麼。」

沈恪嘆氣,認栽:「你當我這號碼什麼人都知道?固定電話前面都有區號,這區號我認得。」

周霽佑覺得稀罕,戲謔一句:「你百曉生啊。」

不知怎麼地,沈恪忽然不說話了。

周霽佑皺眉:「你再不吱聲我掛了。」

「小佑……」沈恪嗓音低沉下來,「對不起。」

周霽佑知道他為何道歉,沈老頭執意攆她來慈嶺鎮,他沒能勸阻。這怪不得他的。

她抿了抿唇,把這一頁翻過去,低聲說:「還有五天。」

「嗯,還剩最後五天。」沈恪頓了下,說,「五天後,我去接你。」

周霽佑抓住重點:「你要來?」

沈恪輕笑:「怎麼,不想看見我?」

周霽佑不理會他的故意打趣,說:「山路不好走,你確定你要來?」

沈恪氣笑:「小鬼,你小瞧我。」

她唇角不可察地彎了彎:「好,我等你來接我。」

沈恪在那邊也揚起嘴角,隔一秒,問:「還有話要說嗎?」

周霽佑想了想,眼角掃向櫃檯直角方向的沈飛,話筒拿下來一點,看著他問:「你想不想知道你妹妹在我……我家裡的情況?」

沈飛眸光像沉寂的燈泡,蹭地變亮,爾後,輕輕眨了下眼。

他不用說什麼,周霽佑已經瞬間領悟,舉起話筒問沈恪:「那女孩兒過得怎麼樣?」

沈恪明白她指誰,冷笑著說:「嘴甜,逢人都懂得討好,尤其會討好老頭子。」

周霽佑瞳孔一縮,漫不經心的神色緩緩收斂,看了眼沈飛,淡淡:「是么。」

沈恪說:「小佑,她可是你學習的好榜樣,對付老頭子就該是她那樣的,服服帖帖,畏懼他,奉承他,凡事以他馬首是瞻。哪怕你裝一裝也好。」

周霽佑嗤之以鼻:「她是她,我是我,我為什麼要向她學習。」

沈恪輕嘆口氣,規勸:「小佑,你脾氣能軟一點,會過得比現在好。」

「我現在過得不差。」她心裡煩躁,「長途,給我省點兒話費,我掛了。」

倔脾氣。沈恪無奈,哄小孩的語氣:「行,你掛吧,乖乖等著我去接你啊。」

周霽佑沒說再見,話筒放了回去。抬眸,對上沈飛暗含期盼的目光。

她回給他三個字:「她很好。」

沈飛神經一松,嘴巴微微打開,想問什麼又沒問。

老闆娘算著通話時長報出費用,周霽佑一動不動,好似沒聽見。

她看著沈飛,腦子裡充斥的全是沈恪剛才說的話——嘴甜,逢人都懂得討好,尤其會討好老頭子。她可是你學習的好榜樣。

心底冷笑,她扯了扯嘴角,說:「你嘴巴怎麼不甜?」

眼神和口氣都帶著涼薄。

沈飛摸著口袋裡的五塊錢正要掏出來遞給老闆娘,聞言,動作停住。

周霽佑自己也覺得這話問得莫名其妙,眼睛從他臉上挪開,拉扯單肩包拉鏈,取出一隻純布藝的短款錢包,打開。

錢包像張開一張大嘴,把裡面裹藏的一張張鈔票全都吐出來給人看。

沈飛五指攥緊,五元紙幣在他灰色褲子的口袋裡皺成一團。

周霽佑找出面額最小的一張二十元遞給老闆娘。

老闆娘坐在櫃檯裡面,視線較低,看到小姑娘自己有錢,裝模作樣地站起身想要瞅瞅內里乾坤,周霽佑捏著錢夾兩端一收力,目光從眼帘底下投射而來,老闆娘什麼也沒看到不說,竟覺得喉嚨一涼。

她接了錢,笑呵呵地招攬生意,說:「要不要來瓶飲料或者什麼零食之類的?到裡面去看看?」

話有點長,周霽佑不想耗費精力自己辨聽,偏頭瞥向沈飛。

沈飛垂著眼,不知道是在發獃還是在看什麼,依然保持一手抄褲袋的姿勢。

周霽佑也不指望他,看著老闆娘,言語直白:「你只管找錢給我就行,我聽不懂你說什麼。」

老闆娘呆了呆,四十多歲的人,頭一次碰到這樣一個小孩,生意也不沒心思攬了,打開桌子邊沿的木抽屜,給她找零。

「等等。」

老闆娘疑惑地轉過頭來。

周霽佑從冰櫃里拿了兩瓶礦泉水,「把這個也算上。」

走出商店,周霽佑伸出左手,遞給沈飛一瓶水,沈飛沉默看她一眼,沒接。

見他右手依然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插在褲兜里,她微揚起眉梢,舉著瓶口,將冰涼且濕漉的礦泉水瓶底戳在他手臂上,強迫性質濃烈:「要不要?」

沈飛條件反射地手臂一縮,再看她時,澄澈烏黑的眼睛里裹挾了一絲困惑和迷惘:「你根本沒打算讓我掏錢對嗎?」

周霽佑心情不好,嫌他煩,瓶底又往前伸了伸,再次抵在他手臂。

她面無表情:「你到底要不要?」

沈飛這回沒躲,瓶底釋放的寒氣一點點浸透肌膚,凍得他整條手臂的毛孔都開始顫慄。

他靜默看著她,遲疑兩秒,又問:「之前為什麼生氣?」

錢夾里厚厚的一疊紅鈔票,卻為了區區五塊而火冒三丈,為什麼?

周霽佑煩死他突然冒出兩個討人厭的問題,戳著他手臂的礦泉水瓶啪地摔到地上。

「有病。」她冷冰冰橫他一眼,擰開剩下的那瓶水,一邊走路,一邊往嘴裡灌。

瓶身表面凝結了水滴,滾在水泥路面,沾滿一層泥灰。沈飛拾起來,拎著瓶口追上她。

幾口冰水順著燒灼的喉嚨滾下去,透心涼。他與她並排,周霽佑眼珠斜挑,眼神漠漠地掃他一眼。

誰都不說話,像是陷入某種沉默的僵局。

隨著日頭的不斷升高,天氣越來越熱,兩人的後背都被汗水浸出一片濕濡的痕迹。

走了許久山路,周霽佑其實並沒有太多體力周遊閑逛,她扭頭,打破兩人之間的沉寂,問道:「有沒有一個安靜而且沒有人的地方可以讓我坐一會兒?」

沈飛一愣,想了想,說:「你跟我來。」

一路向前,兩人停在慈嶺中學的大鐵門前。

周霽佑說:「這就是你認為的安靜沒有人的地兒?」

沈飛硬黑的短髮上全是汗,晶亮亮的。他「嗯」一聲,朝鐵門東側的門房走去。背影挺拔,像一棵熱騰騰**的樹。

學生們還在放暑假,透過緊閉的鐵門放眼望去,慈嶺中學的確安安靜靜,不見半個人影。

看門的老張頭泡了一壺濃茶,坐在門房裡通過一部黑色的小收音機聽對口相聲。

沈飛和他認識,隔著敞開的窗戶,喊了聲張爺爺。

老張頭感到稀奇:「是沈飛啊。這還沒開學,你怎麼跑來了?」

沈飛說:「我來學校看看。」

老張頭瞅見窗外突然又冒出一個漂亮小姑娘,雖然頭髮絲和臉龐都濕漉漉,但五官實在是好看。

沈飛順著他驚訝的目光扭頭望了眼身後,避重就輕地對老張頭說:「我們一起的。」

簡單寒暄一番只是為了能刷臉放行,得到老張頭的同意后,沈飛走在前面,領周霽佑從門房南北兩扇門間穿過,進入校內。

慈嶺中學不算大,一共兩棟教學樓,初中部和高中部分別佔據一棟。

操場在教導樓背面,沒有人工草坪和塑膠跑道,只是一片大面積的荒地。一個多月無人問津,野草瘋長。紅磚矮牆三面環繞,牆外是泥巴小路和村莊院落。

兩人坐在東邊陰涼的牆根下,那裡有一長條櫻花紅石凳。

周霽佑兩腿伸直,左腳搭著右腳,雙手撐在身後,仰頭看天。淡藍藍的,廣袤無垠。

沈飛雙膝併攏,手心按在大腿兩側的凳子沿上,垂眸看地。灰綠綠的,雜草叢生。

過了會,周霽佑說:「誒。」

沈飛轉頭看她,目光靜謐無聲。

「你不是這個學校的么,你們學校有什麼有趣的事,說來聽聽。」

沈飛眼神頓了一秒:「沒有。」

「隨便說一件也行。」

「真沒有。」

「……」

周霽佑撇開眼,不看他了。

四周平地視野里全是密密匝匝的野草,無人打理,參差不齊。

沈飛呼出一團看不見的熱氣,沉默片刻,緩緩說:「等九月開學,全校學生都要到操場來拔草。運氣不好,碰到死老鼠死麻雀。運氣好,能摘到薺菜馬齒莧車前子。」

聲音平和安靜,低低的,照舊是那番ln不分、前後鼻音也不分的呆板普通話,聽起來極彆扭。

周霽佑反應敏銳,哼地一笑:「行了,我信你了。」她轉頭看他,嘴角上翹,「你們學校不僅沒趣,還挺無賴,把你們當免費勞力嗎?」

小小的側臉轉過來,笑容淺薄得捉不住。

沈飛啞言,沒吭。

她視線一轉,落在石凳上分毫未動的礦泉水瓶:「不喝就扔了,一直拿手上不嫌麻煩?」

他微怔,瓶子遞過去給她。

「給我幹嘛?」

「你的快喝完了。」

「我喝完了再買。」

「……」他又不吭了。

周霽佑幾不可察地嘴角一癟,沒搭理他。

沈飛咬了一下乾燥的嘴唇,猶豫半刻,擰開礦泉水,瓶口湊到嘴邊,喝下一口。

離開冰櫃太久,水已成常溫。這是他第一次喝花錢買來的水,微甜中泛著一絲說不清的苦澀。

五天後,周霽佑一大清早就自己起床了。

不知為何,她一整晚都未能安眠,意識處於混沌狀態,醒醒睡睡,房頂老鼠製造出的響動一直盤旋於耳畔。

在沈家的最後一頓早飯,沈飛比平時還要沉默。沈奶奶也說不出「以後有機會來家裡玩」之類的話,在周霽佑收拾行李的時候,用稻草包了一捆雞蛋讓她帶著。

周霽佑無論如何都不要,沈奶奶一板臉:「聽話!」

「……」

這一刻,不管她承不承認,心裏面瞬間翻湧的一波熱浪確實是真實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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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取代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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