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Chapter 20
氣溫越來越熱,分散在各處的考研學生回到約定地點找周霽佑點評速寫。
若論年紀,周霽佑與他們差不多大,甚至比他們當中的個別人還要小一點。
異性相吸,尤其是賞心悅目的異性。她隨意坐在樹蔭下,手拿勾線筆隔空點在畫布,雪紡白裙,雪白肌膚,即使素顏也眉目如畫,宛如一處發光的風景,熠熠奪目,引人入勝。
一個沒正行的男生盯著她眼睛嬉皮笑臉地問:「咦,小周老師,為什麼你眼珠不是黑色,戴了美瞳?」
問題本身雖無聊,但卻具備強有力的引導性。
圍在周霽佑身邊的人都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吸引著,先是條件反射地抬頭看他一眼,轉而很快又紛紛好奇地歪頭盯向周霽佑的雙眼。
話語被打斷,周霽佑捏著勾線筆的手微微用力,琥珀色的瞳孔里流淌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冷光。
將他們探詢的目光統統無視,她似笑非笑地抬眸望向始作俑者,反問:「為什麼你一頭黃毛,戴了假髮?」
那人推開她身邊的一個女生,輕佻湊近她,因為她坐著而把頭低下來,「是不是假髮你摸摸不就知道了。」
都是愛玩愛鬧的年紀,彼此間不算熟稔,倒也客客氣氣,平時也都能互相聊聊天。此刻看一個人公然逗弄與他們同齡的小老師,幾乎都在頃刻間懷揣上看熱鬧的想法。興奮的,偷笑的,大有人在。
周霽佑看著近在咫尺的滿頭黃毛,略長,修剪得當,熱風中吹來一股啫喱水的味道。
她沒有流露出絲毫不悅,嘴角淺淺地勾出一小彎笑容,揚起左手,指尖穿梭在他頭頂上方。
所有人睜大眼睛看,就連那個男生自己斜眼瞄她,也覺得她神情過於柔和。
旁邊兩個人忍不住咬耳朵:「她之前那麼高冷是裝的吧?」
「誰知……」
「啊呀我操——!」一聲暴喝打斷兩人的猜疑。男生一下跳離,單手捂頭,怒瞪周霽佑。
畫風跳轉太突然,眾人都驚訝未定。
周霽佑拇指和食指的指腹里捏一綹不知是三根還是四根的硬質短髮,挑眉淡淡:「檢驗過了,是真的。」
手鬆開,兩指彈了彈,當眾人面將頭髮丟地上,然後又從畫箱里找到一包濕巾,拆開,抽出一張,仔細地一根根手指擦過,嫌臟似的,偏偏面容又雲淡風輕。
男生臉都綠了。
眾人依舊全都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興奮的,偷笑的,只增不減。
周霽佑眼神瞥向一個短髮女孩:「王鑫,我們繼續。」
「好嘞。」
王鑫就是之前被男生擠到一邊去的女孩,她朝前挪半步,嘲笑地橫了他一眼。
對方急赤白臉,周霽佑不做任何反應,銜接之前的問題,用一如既往不溫不火的語調詳略指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八個人全部點評完畢,最後輪到那個悶在最後、臉上依舊火辣辣的人。
畫框安置好,他弔兒郎當地抄著褲兜站旁邊望天,半聽不聽的敷衍態度。
周霽佑不予理會,有褒有貶地指導一二,言語平平,並未差別對待。
漸漸,男生低下頭,認真聽進去了。
臨近中午,熱浪翻滾。室外寫生也只能安排在上午,但顯然,哪怕只這一次,所有人都更願意留在有空調涼風的畫室。
周霽佑也一樣,前往公園出口的路上,與眾人商議以後的課都在機構內部上,得到大家一致贊同。
走著走著,踱步在前的三人突然緩下腳步,觀察不遠處的一個方向,小聲嘟囔。
周霽佑撐著遮陽傘,提著畫箱和板凳,聽見有人問:「你們仨在說啥呢?」
一個女孩轉過身,說:「我們在瞅一個人,遠遠看著好眼熟。」
聲音她認識,是早上在家裡看新聞的那個女孩。
「誰啊,不會是什麼明星大腕吧?」
「不是明星,好像我今天在電視上看到的新聞主播。」
周霽佑微垂眼看傘外艷陽鋪灑的地磚,聞言,目光一頓。
「誒,他朝我們走過來了。」
「是他是他,就是那個姓沈的主播。」
「人家叫沈飛白。」
……
你一言我一語,此起彼伏。
周霽佑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不會是巧合。
她握著傘柄,將面前的傘檐往下降了降,更大面積地擋住臉。安靜走路,只看腳下。
驀地,像是有人拉住了一根能夠扼住所有人喉嚨的纖繩,四周交談聲頓停。
一雙運動鞋毫無防備地於接下來的兩秒鐘內,自前方出現在她的視野範圍。
黑色,上面有透氣網格,刷得乾乾淨淨,如同嶄新。
她沒有停步,也沒有把傘向上抬一抬好方便看清楚到底是誰,手上的便攜畫箱和摺疊板凳被突然接手的一剎那,答案不言而喻。
是他。絕對不是巧合。
與此同時,她隱約聽見周圍躥起一陣倒吸氣的聲音,因為太吃驚而壓抑不住。
驚訝過後,很快便有人問:「你是沈飛白嗎?」是那個女孩。
他並排站到她身邊,沒有出聲,但從對方激動的反應來看,他大概點頭回應了。
周霽佑覺得有點好笑,她甚至能在腦海中想象出他微一頷首的樣子,溫涼的,平和的,不卑不亢的。
「你和小周老師是什麼關係,男女朋友嗎?」馬上又有人八卦。
周霽佑微微抿了唇。
她能感覺到眾人熠熠閃爍的目光,帶著無限好奇,明明心中已對猜想篤定,卻依舊想要挖掘真相。
只可惜,被提問者似乎不是很配合。
「我們……」他沉磁的嗓音由於輕聲而在燥熱的氣溫里顯得有些虛化,模模糊糊的,無心之中將氛圍帶向緊張,周霽佑討厭地發現,一顆心被他提吊在半空。
「他是我哥。」她把傘檐向後壓了壓,抬頭,露臉,語氣平淡。
身側,那人的目光轉過來。她視若無睹,不看他。
「親哥哥還是情哥哥?」不懷好意地一聲挑釁,前鼻音和后鼻音的吐字分明,陰陽怪氣。
周霽佑回頭,望向被自己扯了頭髮的人:「李興凱,我想我有必要告訴你一件事。」
李興凱站在刺目的陽光下,桀驁地輕哼一聲。
她揚起嘴角,鬆散道:「我的研究生導師是梁賢安老師,不用我提醒你他在我們學校甚至整個國內油畫界的地位吧?」
人群中有人發出一聲不高不低的唏噓。
研究生考油畫系的人或多或少的都帶點兒藝術情懷,不然,考慮到將來的生計問題,就和景喬一樣從純藝術轉去學設計了。李興凱既然報了油畫系考研班,說明他骨子裡對藝術懷有熱忱。
蛇打七寸,周霽佑無論對事還是對人,情緒不爽利時,一向都思維敏銳,言辭狠辣。
聰明人點到即止,李興凱收到警告,頭低下去,老實了。
到一個岔路,一行人分開前往不同方向的出口,乘公交的,坐地鐵的,還有一個自駕的,捎上兩個順道的姑娘,去往停車場。
直至走到臨近西門的公交站點,周霽佑和沈飛白之間始終未有一句交流。
他膚色不算白,也不算黑,是那種增一分減一分都會有失味道的小麥色。台里的化妝師曾說,以欣賞男人的角度來看,他現在的膚色剛剛好,但如果能夠再白一點,會更上鏡。
曾經,有個人也說:沈老頭故意的吧,他在你名字後面加一個「白」字,是不是嫌你黑啊?
扯了扯嘴角,她又說:不過你真要白一點,應該不醜。
在她眼裡,他這樣的,丑;沈恪那樣的,才好看。
363路公交遲遲未到,他透過鴨舌帽的帽檐垂眸看她,頭上蒸出的汗都被捂蓋在帽子里,粘膩,濕濡,頭腦熱得發脹。
他把帽子摘下來,汗濕的短髮不自然地塌塌著,他抬手順了順,雖然看不見,但他知道效果不大。
同在等363路的一個周霽佑的女學生一直悄悄關注他,見狀,遞給他一張紙巾。
他一頓,看她一眼:「謝謝。」
女孩眼睛亮亮的:「你聲音真好聽,主持人的聲音都這麼好聽嗎?」
他無言,重新戴上帽子,餘光里,意外發現另一側一道意味不明的寡淡目光。
偏眸,周霽佑在看他。
「怎麼?」
她微一勾唇:「到飯點了,我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