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雨夜
又換人了?
寶琢在腦海里飛快地跳出了這一想法,隨之一窘,這還真是奇怪,前一秒剛和人說過「分手」的話題,下一秒就和他又親親密密在一起了。怎一個精分了得!
牽住她手的人確實是宗策,他自是不放心她和阿政單獨相處,所以悄悄躲在裡面偷聽。宗政其實也知道,索性放任他了。
等他們倆談論完,宗策就有些按捺不住追了出來,正碰上德碌為難她的一幕。
宗策對德碌露出淡淡一笑,使得德碌忐忑訝異,難道是自己的主子?隨後就見那笑容一變,變得惡劣起來。
他渾身一哆嗦,糟糕,他預感自己要倒霉了。
寶琢沒發覺兩人之間的官司,不等她和德碌再作溝通,人就被牽了出去。
竹傘撐在頭頂,罩出一方安逸寧靜的空間,傘外是淅淅瀝瀝的雨聲。宗策一手掌傘,一手環著她的腰拉近身邊,姿勢親昵,倒不像是規矩眾多、有所禁錮的宮城裡,而是現代甜甜蜜蜜出行的小情侶。
寶琢卻有些出神,記憶飄到了很早之前。在宮中雨中漫步的事,她早就與人一起做過,雖是巧遇,他也不像如今身邊的人那樣挨得近,可那回阿敕替她化解了煩悶,她心底是愉快的。
宗策發覺了她突如其來的沉默,問她:「在想什麼?」
「阿敕……」她沒防備吐露出來,隨之意識到什麼,沖他一笑就垂了眸說,「我在想,上次你能得知我說的秘密,是神策令的阿敕告訴你的嗎?他聽命於你?」
他笑里幾分玩味,「怎麼突然想到了這個?我以為你在猶豫跟我說搬不搬家的事。」
她被引開思緒,又是一窘,「你已經知道了?這事你應該不會不同意吧……」
本來在她想來不算什麼大事,但對上他的表情,竟莫名多了幾分心虛,便頗為不確定的問他道。
「隨你。」
他聳了聳肩,但寶琢有些敏感地察覺到,他的語氣與動作中潛藏的不悅。
她鬼使神差地回握他的手,他指間鬆開,她已經自然地溜進去與他十指交纏。「你擔心什麼,反正我人又跑不了。」
這話一出口,連她自己都是一愣。
他嘴角的笑原是一種習慣成自然的偽裝,此刻卻弧度擴開,越來越上揚。
「哦,是這樣啊——」他發出意味深長的,含著調侃和愉悅的聲音,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一點。
這樣的氣氛,她也說不出「口誤」這樣的話,只能不自然地把視線別到另一邊,輕輕地「嗯」了一聲。
*
宗策沒有陪她多久,大約是察覺到了驟然將臨幸妃嬪的日子都壓在她頭上,宮裡的氣氛變得讓人頗為不安。所以把人送到之後,他就離開了,彷彿只是當了一回護花使者。
山薇如今照顧的很體貼,一見她回來,並沒有試探什麼東西,而是備了巾子給她擦沾上的雨水。
「娘子可要沐浴?沾了濕氣到底不好。」
「也好。」
寶琢點頭答應。
她如今已經知道山薇試圖遮掩的內情,大概是在她將一些秘密告之對方之後,所得到的回報。所以她覺得,自己無意中打壓了一把麗淑妃,可能是對方眼下如此乖順的原因。她伺候的好,她反而還有些不安,所謂同等的回報,就是在山薇囑咐她要提防什麼人,小心什麼事,為她查看出各個破綻,補上漏洞時,她必定要替她對付麗淑妃。
如今麗淑妃只是被奪了一半兒宮權,對應她親人的一條命,肯定不能讓她滿意。
因為這個,她心裡有一種欠了債的緊迫感,反而與她話少了。
那邊宮人將熱水與一併沐浴用具都備好了,山薇依例將一方長巾掛好,替主子褪了衣服,就退了出去。
寶琢用腳尖試了試水溫,覺得差不多就進了沐浴桶里,裡面還放著中藥制的藥包,因為她曾經落水,又連生了幾場病,導致體質偏寒,醫正給她看病症時曾提出來,因而皇帝著人給她準備的。那個皇帝應是阿策,他總是較為妥帖細心的。
熱水放鬆了人的神經,她開始神遊天外。前段時日神經緊繃了太久,以至於她都有些忽略了,今日在雨中漫步的時候,她突然間發覺,自己對阿策可能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無動於衷。
這個念頭可怕到有點驚悚了,她立刻甩了甩頭。
但人總是這樣,越是否認什麼,你否認的事情就猶如附骨之疽,跟著你甩也甩不脫。
她覺得自己可能在潛意識裡一直都頗為抗拒對皇帝動心,畢竟下場不好。換做歷史上任何一個正常的皇帝,她都還有可能成為寵妃,將皇帝調教成只忠於她的人。但老實說這個假設也已經很異想天開了,而更加離譜的是,這位皇帝他是雙重人格啊!
她能調教好其中一重人格,不能染指另一個吧?所以,她就要看著對方共用的身體繼續去臨幸後宮?
簡直不是一種詭異的微妙感和心塞感可以解釋得了的。
將喜歡皇帝的後果想了一遍,寶琢不經意打了個哆嗦,身子往水下沉了沉。她覺得跟皇帝當小夥伴也沒什麼不好的,只要能拖下去,不發生實質性的關係……
就在她對自己循循善誘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因為太輕,很容易被人忽略,但寶琢察覺了其中的熟悉感。
「阿敕?」她不確定的發出低問聲。
但門外的人耳朵何等敏銳,況且四下安靜,她的自問自然傳入了他耳中,立刻就回應了一句:「是我。」隨後是推門的聲音。
「等等!」
話音落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對方推了進來,正看見她下意識起身想阻攔的模樣,腰際被木桶遮住,腰身之上的春光卻是一覽無餘。打濕的長發垂在兩側,遮住胸前的美景,她一雙桃花眼大睜,似乎對他真的推門進來而感到不可思議。
因為她的表情太過震驚,以至於本來見過她裸露的宗策都一瞬間紅了臉,再加上眼下用的身份太特別,竟是奪門而出,三個呼吸之間就已經躲到了窗戶外!
一絲涼風吹進來,驚住了寶琢,她趕緊顧不得質問,先去把衣服穿好。
等她出去的時候,發現室內沒有他的蹤影,窗外也沒影子。她覺得奇怪,走到了窗邊,因為外面還下著雨,所以她只隔著窗戶往上下左右瞧了一遍。沒探出頭來,視線能到的距離太短,沒看見什麼。
她拍了一下發熱的臉頰,心想,這是回去了?
也好,這事也太寸了!因為有時候他來,她常常是在裡面洗漱,也不避諱他,因而可能養成了他這自然推門的習慣。一般情況下如果是她想找他,自己就會把該收拾的都收拾好,不會撞上這樣的場面。如果是他要來,也會用一枝丟進來的花等等給她帶訊,誰知他今天來的急,又正好碰上她沒在定下的時間洗澡。兩下里湊了個巧。
就在她以為對方已經走了的時候,屋檐上忽而跳下來一個身影。
她背對著窗正要離開,察覺到背後的動靜回頭,正撞上他深邃的眸光。雨水漸大,將他全身都淋濕了,他卻渾然不覺,只是用手指頭撓了撓鼻尖,像是還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知你在……」他人走近了,但沒有開窗,似乎怕風雨吹進來。
她視線飄忽了一下,「不知者無罪。」說完,又覺得哪裡不對,喃喃補上一句,「我們應該不會被拉去浸豬籠吧……」
他在氤氳的夜色里低笑出聲。
讓他一直在外面站著淋雨不成,寶琢看著都難受,偏偏他又不肯進來說話,她打拉鋸戰打煩了,乾脆叫他回去。而且她在意識到自己可能有那麼一兩分喜歡宗策之後,確實有些彆扭起來。乾脆兩個都不見,她心裡還能清爽一點。
宗策妥協了,表示自己要進去。
他之所以雨夜前來,就是因為她白日不經意地喚出這個名字,他回去想了想,不準備再拖下去,想要當機立斷、速戰速決,弄明白她心裡頭到底是怎麼想的。
寶琢心軟,夏天雨水最是無情,頃刻間大雨傾盆,她自是不能任他一路這麼淋回去,於是還是開窗放人進來了。
她扔給他一條沒用過的長巾,讓他把自己裹一裹,嘟著嘴說:「別把我的屋子弄髒了。」
「這會兒倒怨起我來了。」他好笑,「我在外面與你說話也無妨,屋檐遮住了,沒有淋到多少雨。你瞧著我嚴重,是因方才我上屋頂去了……」
她想起他剛剛躥出去的模樣,撲哧一下笑起來,「好好兒的,你怎麼這麼喜歡上房頂?」
「習慣了。」他訕訕,當時想的就是有多遠躲多遠,畢竟身份特別,撞見她出浴的場景怕她尷尬。
他衣服穿得嚴實,因為材質特殊,有些剛上身的水珠竟是從衣服上滾了下去,反把地板打濕了,他想起她說別弄髒屋子的話,自是忙著兜這些落下去的水。
寶琢嫌棄他這會突如其來的實誠,認命地嘆了口氣,另外拿了一條巾子去給他擦。
宗策享受著這份待遇,眼神越發柔軟起來。
室里有一種溫馨而曖昧的氣氛蔓延開來,她因為專心給他擦雨水,竟是渾然不覺。否則這時候早該跳開了。
寶琢的性子受家庭環境影響很深,她不被喜歡,所以努力讓自己熱情、開朗,充滿陽光朝氣,然而骨子裡,她常常猶豫不決,比起努力過後就能擁有什麼,她反而會不斷地選擇放棄。她認為擺在前面的困難都是命里註定,上天不允許她擁有這項東西的警告,所以她總是逃得很快。
就連與前男友分手,亦不過是對方父母嫌棄她只有父親,而母親早逝,家庭不夠健全,倘若她努力一把,未必不能爭取過來,只是她很快就鬆了手。前男友或許也有所覺,認為她不夠愛自己,因而並沒有糾纏。說到底,在她所在的時代很少有什麼刻骨銘心的感情,也沒什麼不能放棄的東西。
反正即使不曾擁有,日子也能過下去,她並不缺什麼,又或者,天生就該缺少這些。
從頭髮一路劃過脖頸、肩膀,擦到手臂,因為古代的避忌,她不能讓他脫了衣服再擦,所以只能隔著衣服用干巾把水汽收一收,然後就去擦他的手。
擦著擦著,她眼神微凝,忽而停了下來。
「……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