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青歌看著驚慌失措的王秀梅,活像三魂丟了七魄,咬著唇,遲疑了下,然後不著痕迹的站到了她的身後,垂著臉,看不見表情,雙手卻緊緊的捏著衣角,似是在做一個很艱難的決定。腦海里想著剛見著的沈小郎中,他的通身氣度,他的淡定神態,他說話的樣子。青歌捏著衣角的雙手,越發的用力,隱隱帶了些顫抖。
昨天晚上,沈小郎中曾來找過她,在她回家的半道上,悄無聲息的攔了住她,站在一個隱蔽的角落裡。天光灰暗,模糊了視線,她無法看清沈小郎中的臉,他站著那裡,短短的三步距離,一身素色衣袍,好像與身後的竹子溶為一體般。當時她腦子一片空白,只有一個想法,天天都能見的竹林,頭一次發現可真雅緻吶。
「王姑娘是你替你家姑娘向喻記雜貨遞的話吧,還有給盧家娘子遞錢遞話也是你吧。」雖是問話,可沈小郎中卻帶著種篤定的從容。
青歌的下意識的反應就是,沈小郎中怎麼會知道這事?
沈小郎中把她的驚訝和疑惑看在眼裡。「王姑娘大抵是不清楚一事,你家姑娘是主凶你便是從犯,他日上了公堂,也是要一併定罪處罰的。你應該是不知道,事情會鬧到這地步吧?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你心裡一清二楚。倘若不想被你家姑娘連累,我可以給你個立功的機會,你照我說的做,我會把你摘出來,不受半分牽連。」
青歌獃獃的看著近在眼前的沈小郎中,話她都聽進耳朵里了,可整個人就像是傻了吧,人是清醒的卻反應不過來,可能是太過驚悚導致的。
「你要是不同意也可以,你可以把今日之事告訴你家姑娘,你家姑娘必定會下死手對付我或是葉家。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們主僕做的那些惡毒事情,總能被我找出來。你們的動作越大,受的懲罰也就越大,也好,到了牢里正好有個伴,省的孤獨了,誰知道會坐多久的牢,也有可能是流放他鄉,一輩子都回不到側溪村,主僕倆也算有個依靠。」
「不。」半響,青歌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瞪圓了眼睛如同半夜見著了鬼一般,慘白著臉激動的搖著頭。「不。」腦子亂鬨哄的,想說很多話,可到了嘴邊只余這一個字,還是硬生生吐出來的。
沈元伸手搭在了青歌的肩膀,微微的用力,穩穩沉沉的道。「冷靜點,我知道你是無辜的,你是仆只得聽你家姑娘的吩咐。」說完,他拿開了手。「現在給你個改錯的機會,你要還是不要?」說的緩慢且清晰。
「要。」青歌猶如溺水的人抓著一根救命浮木,她混亂的抓著沈小郎中的衣袖,流淚滿面的哽咽著。「我願意改錯,我不知道姑娘會這麼歹毒,她吩咐我做這些事,並沒有告訴我原因,我只能照著去做。」八十文對家裡來說,也是筆錢呢,她不能失去這份差事。
想著沈小郎中吩咐她的話,青歌自回憶里醒來,惴惴不安的心神,忽的就安定了。沈小郎中說過的,只要她照做,就能保她名聲不被牽挂。痛苦的掙扎過後,青歌就堅定了,抬頭看著仍未回過神來的姑娘,向前走了兩步,輕輕的喚她。「姑娘。」差事算什麼?哪能跟人生相比,她一輩子才剛剛開始,不能毀在姑娘的手裡。
「姑娘,眼下不是慌亂的時候,咱們應該阻止沈小郎中。」青歌聲音乾澀,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努力的讓自己鎮定點,要是出了差錯,依著姑娘的性子,她都不敢往下深想。
青歌的話,一下驚醒了王秀梅,她現在是顧不得剛剛染好的指甲,雙手握緊成拳頭,面目猙獰的道。「是得想法子阻止沈元,沈元不是一般人,他真插手進來了,用不了多久就能把咱們掀個底朝天。」
她突然想起,當年沈元親自來王家揭露她,現在的局面比當年大了十倍不止,再次被沈元揭露的話,說不定,王家在村裡就呆不下去了,光想著她就打了個冷顫,到底是她大意了,仗著穿越女的身份,事業的順風順水,讓她沾沾自喜。真以為自己是這世界里的主角,卻忘記了一個事,這不是小說這是在現實里,她活在現實世界里!
前所未有的危機感讓王秀梅徹底的清醒過來,她起了身,在屋裡走來走去,嘴裡喃喃自語的念著。「要怎麼辦,要怎麼辦。」強大的自信心被打破,她陷進了六神無主的慌亂里。
青歌抓住時機,湊了過來。「姑娘我有個想法……」
話未說完,就被王秀梅給截了,她對著青歌低吼著。「快說快說!」
「沈小郎中最在乎的就是葉家姑娘,倘若葉家出了事,他肯定就沒有心思查真相。」說著,青歌頓了頓,見王秀梅似乎沒明白,便繼續往下道。「葉家不僅壞了自家的名聲,連帶的也把咱們村的名聲給壞了,咱們可以聯著眾村民把葉家趕出村子,眼下事情鬧的大,把葉家趕出了村子,他們沒別的地方可去,只能遠走他鄉遠遠的躲起來。」
王秀梅聽出了點苗頭,情緒漸漸平靜,露出思索,對著青歌道。「把你想的都說出來。」
「好。」得到了姑娘的鼓勵,青歌露出個笑容,大著膽子接著道。「姑娘咱們在村裡還是有一定影響力,只要咱們帶頭說出這個提意,村裡人定會歡喜,姑娘是沒有到外面聽,葉家現在可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如此一來,不僅趕走了葉家還能得個好名聲,一舉兩得了。再說沈小郎中,葉家被趕出了村,事情到了這地步,他哪裡顧得查真相,定會先緊著葉家那邊。要注意的事,趕葉家出村這事要儘管行動起來,不能給沈小郎中任何時間,得打他個措手不及。」
「對!」王秀梅現在已經完全明白了,臉上露出個燦爛的笑容來,看著青歌。「沒看出來,你這丫頭不聲不響,關鍵時候還挺頂用。必須要快點把葉家趕出村,趕的越遠越好,便是他沈元有三頭六臂,這一次,看他還怎麼護著那傻逼賤貨。」
青歌瞧著王秀梅那張陰毒的笑臉,垂下了視線,心裡鬆了口氣,姑娘上鉤了就好,後面就沒她什麼事了。
「青歌你這主意想的好,我這就跟奶奶說去,下個月給你提到一百文的月錢。」王秀梅這會的心情別提有多暢快。想著沈元說她會摔大跟頭,瞧瞧外頭的陽光,輕蔑的想,可不就是白日做夢。等著葉家被趕出村子的那天,她得去好好的看這場戲,光想著就胃口大開啊。
「多謝姑娘。」青歌感激的應著,心裡卻慶幸著,還好她投靠了沈小郎中,不過姑娘也是自作孽不可活!心腸真是罕見的歹毒。
僅過了兩天,王家就行動了起來,站在道德的至高點大意凜然的說道:葉家靠著邪門歪道,掙著不乾不淨的銀子,壞了自家的名聲也就罷了,如今還連累了村裡的名聲。以前別的村落提起側溪村,哪個不是一臉敬畏,不僅是沈郎中在咱們側溪村,另外我王家近來年對村裡也是貢獻頗多,咱們村的名聲越來越好,村裡的小伙姑娘都比別的村要搶手些,咱們村的村民走出去,都是昂首挺胸,多風光多有臉面。
近些日子來,因著葉家的下作手段,做的那等上不了檯面的事,別的村子都樂滋滋的看咱們的村的笑話,那一臉的鄙視唾棄,我都沒臉面走出村子了。葉家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心虛躲在屋裡不出門,他們可以躲,可咱們怎麼辦?難不成也躲在村裡窩著?這算個什麼事,明明是葉家惹的禍,憑什麼要一村人擔著這後果,我提意,為了咱們村子著想,把葉家這禍根趕出咱們側溪村,咱們村不能被葉家這污點給抹黑了。
王家的一席話說的深情並茂,那水平真是杠杠噠!暖冬一聽就知道出自王秀梅的手筆,她最擅長的就是這作態。村裡人大多數人聽了這番話,都特別激動,簡直就是說到心坎里了。可不就是這麼回事,村子愈漸紅火,總有些眼紅說酸話的,這回村裡出了個大大的污點,就使勁的拿出來嚼舌根,說的好像他們側溪村有多失敗似的,半點風光都沒了,扯著嗓子跟人家辯論,架不住人家一句,葉家難道不是你們村的。僅一句就把一肚子話都噎在喉嚨口了,那滋味,別提有多難受。
還有小部分是比較厚道的,葉家這事做的確實上不了檯面,很是丟人,就算是這樣,也不能把葉家趕出村子。葉家就是人品有些問題,以後遠著點就是了,到底沒有犯觸底線的大錯,祖祖輩輩都在側溪村,把人家趕出了村子,相當於斷人家的根,這是要天打雷劈的。葉家心腸黑,可村裡也不能做這麼絕,凡事留一線,總得給人後路。
提反對意見的,都是村裡的老一輩,在村裡有些威望的,老人家最看重落葉歸根,葉家一沒殺人二沒放火,憑什麼趕人家出村?再者,以前葉家在村裡名聲還是挺好的,也就犯了這一回錯,誰沒個糊塗的時候,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哪能不拉反倒把人往懸崖下推,這樣不行。
一時間局面就此僵住了。王秀梅在家裡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多耽擱一天,就等於給了沈元時間,一旦讓他揪著證據,王家非得遭大難不可。不行!她絕對不能輸!
情況緊急,只得用特殊手段,王秀梅把王家所有大人都聚到了一起。到了這地步,已經沒有後退的路了,只得大膽向前走,要趕在沈小郎中的前面,王家才有生路,才能繼續過現在的好日子享受富貴。王家眾人也慌了,本來是十拿九穩的事,誰知道村裡的老不死竟然攔著不鬆口,真是可恨至極!
王秀梅本來想出錢給村長,讓他多使點勁,硬氣些把葉家趕出村,可這樣一來,王家的形象就出現了裂痕,不能這樣做!這時,青歌又給她給了主意,村子里有兩三戶訂了親的人家,可以朝這方面使力,就拿葉家當退親的借口,這事一傳出來,葉家受到的壓力就更大了。王秀梅一聽眼睛頓時就亮了,這主意真是太好了!
一般厚道的好人家,哪會做這種勾當,沈元出這招,一則是不想村裡的好姑娘被禍害了,二則嘛,現在僵局了,他也挺不滿意的,這事還是儘快解決為好。聽著村裡對葉家的唾罵,尤其是聽著對暖冬的唾罵,心裡可真不是滋味,竟隱隱的,有種想揍人的衝動。這回讓小丫頭受大委屈了,沒關係,待來年春闈他會考個秀才回來,可惜小丫頭年歲小了點,其實也可以訂娃娃親吧?回頭問問父親去,是否可行。
正如王秀梅所說,到了這地步,沒有後路可退,王家眾人雖心有不滿,也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走,一不做二不休徹底下死手,要是讓葉家翻了身,王家就得一敗塗地了,好不容易才過上好日子,這才幾年,半點都不想回到從前了,不,這回若是敗了,就是比起從前更不如了。想到這裡,王家眾人就什麼也顧不得,聽著王秀梅的話,又開始了新的動作。
青歌冷眼旁觀看著王家人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暗罵一句,活該!
沈元一旦有動作,都會先告訴葉家的人,葉荷花再大清早的趕往鎮里,然後,天黑了才偷偷摸摸的趕回來。就算有人看見了,也只當她是心虛,沒臉在白天出沒,往地上狠啐了口,罵了兩句才解氣。葉家做的好事,連著村裡也遭了殃。有了葉荷花遞來的話,在鎮上的葉家眾人也安心的窩在屋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專心等著王家摔大跟頭,揚眉吐氣的回到村裡去。
某家的姑娘被鄰村的男方退親,這事就像一滴水落在了滾燙的油鍋里,村裡一下就詐了起來,本來趕葉家出村這事,在老一輩的阻止下已經漸漸停熄。出了退親這事,冷卻的話題再度被火熱的提了出來,有些村民的情緒比前幾天可要激烈多了,這些村民大多家裡有著年歲正好的孩子,皆是正在相看考慮嫁娶一事的,要是真因為葉家,找不著好婆家或是好媳婦,這事可就大了去了,面對情緒失控的鄉親們,村裡的老一輩沉默了。
天蒙蒙亮,白茫茫的霧氣,伸手見不著人,刺骨的冷,暖冬他們四個孩子,就在屋裡打著拳,沈元夾著晨霧推門而入,把暖冬給驚著了,眨了眨眼睛,才喊。「阿元哥哥。」心裡暖呼呼的,阿元哥哥這幾天一直都是大清早的過來天色暗透了才歸家。她是不想打憂到阿元哥哥讀書的,可阿元哥哥說,讀書在哪都是一樣,用心就好。
「打拳呢。」沈元眼角眉梢含著笑,關緊了屋門,將書擱到了一旁,站在暖冬的身邊,對著另外三個孩子說。「別停,繼續打。」說著,他也動了起來。
老葉頭拿了柴禾自屋後進來,聽著沈元,樂呵呵的沖著他笑。「來了。」
「葉伯。」沈元喊了聲。
葉荷花洗了衣裳回來,這會霧氣重,不能晾衣裳先擱木桶里,她張羅起早飯,準備做臊子面。才剛開始呢,葉漢財帶著鍾氏過來了,這些天天天都是如此,早早的過來呆到傍晚才歸家,老屋倒是空前的熱鬧著,雖說沒什麼歡聲笑語,就是怕有人路過聽見聲兒才剋制著,可氛圍卻格外的溫馨。
怎麼說呢,大抵是在困難跟前,人和人之間到底要不同一些。要不怎麼說,經歷了風雨,感情才深厚呢。
一碗香噴噴熱騰騰的臊子面下肚,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坦。人太多火塘旁坐不下,桌子挪到了光線透亮些的地兒,給他們支了個火盆,是葉荷花特意從鎮上帶過來的,幾個孩子讀書的讀書,練字的練字,連倆小近來都乖巧了好多。大人們看著心裡欣慰極了,葉荷花和鍾氏嘮著家常,她是生過孩子的,懷孕的事自然懂,拉起弟媳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葉漢財是個開朗的性子,有話也能找出話來,和老葉頭交談著,短短的日子裡,他們的感情倒是越來越好了些。
暖冬和青山的生辰在十一月二十,眼下這局面,是不可能過生辰了,葉荷花給他們煮了長壽命,大夥都有份,也把沈郎中喊來吃了碗。遠在鎮上的蘇氏讓葉荷花帶話回來,說等這事過去了,給他們整桌好的。
鬧鬧哄哄的十一月過去,進入了臘月里,側溪村的年味並不濃,趕葉家出村這事,已經到了最最緊張的時候,沒意外,也就這一兩天內會出結果。這鬧實在鬧的大,自何氏死後,因何氏爹娘也去了,何氏那邊的娘家就淡了些,也只是過年的時候走動走動,這日,何氏的二個哥哥敲響了葉家的屋門。
老大何聰是個很黑瘦的老頭,常年地里勞作,有些駝背,他進了屋,剛落坐,對著老葉頭就直接說道。「不論事情,要是側溪村真敢趕你們出村,這事是絕對不允許的!這跟挖祖墳有什麼區別,老弟啊,我那幾個孩子帶著人正往這邊來,你放心,無論如何不會讓你大把年紀了還落不安生。」
「大舅,二舅。」暖冬細聲細氣的喊了句。永宏和青山喊著舅姥爺,知秋也跟著喊舅姥爺。
老二何明摸了摸暖冬的發頂,粗糙黑黝的大手掌,把暖冬拉到了跟前。「這是小妹留下的幺女吧,跟她像的很,看著就是個好的,外面的話你不要聽,你是個好孩子。」說完,他看向老葉頭。「到底是怎麼回事?總覺的不對勁。」
「大舅二舅那是有人故意和葉家作對,鬧出來的幺蛾子。」葉漢財氣呼呼的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遍,他是個緊覺的,後面的計劃半點口風都沒有漏。
何聰一聽擰緊著眉頭憤怒的說。「要是這樣,就更該討個說法!」一下就底氣足了。
這一天里,陸陸續續有人趕來葉家支援,一則是眾兒媳的娘家,葉荷花見此情況,忙去了鎮里,讓呆在鎮里的葉家人都回來。二則是老葉頭嫁出去的兩個妹妹,早年搬去了南豐鎮的大哥大嫂也趕回來了。葉家這邊的動靜村裡頭自然都看在眼裡,就差臨門一腳的事,又給卡住了。
局面越鬧越大,越鬧越大,王家見陷進了僵局,在屋裡急得不行,這會不用王秀梅想法子,王家眾人個個絞盡腦汁破僵局,可真是不死不休的地步了,夜裡都睡不踏實了,心裡慌的不行,總覺的要遭殃了。可有什麼辦法,已經收不了手了。
當村裡出現了一樁,有個早年嫁出村的婦女,因著一直未生育男娃,夫家借著這事,死活要休了這婦人。受了多年蹉跎的婦人被休回了村裡,這明顯是男方不厚道,也太無恥了些,可有些人卻硬要把髒水往葉家身上潑,村長見事情這般棘手,再不處理,可就真的沒法過年了,想了想咬咬牙,說要在村裡召開大會,不是村子里的人就不要參加了。
這天,正好是臘月初八,家家戶戶都得煮臘八粥。
葉家這邊的幫手來了一大群,浩浩蕩蕩的看著就有氣勢,青壯年居多,仗著人多壓根不把村長的話放眼裡,聽到敲鑼聲隨著葉家人大搖大擺的去村頭的空地里。連鄰村的都頂著寒風跑過來看熱鬧,烏烏泱泱的一眼望去全是腦袋,可能是人太多,可能是情緒激動,就算站在寒風裡,半點也不覺的冷。
村長看著這陣勢,冷汗一把接一把,直覺今天要出大亂子。事情怎麼就到了這地步呢?按說不應該吶!
現在換個身板結實的青年來當村長,還來不來的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