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青玫
老夫人看著面前道萬福半蹲著的少女,天青色的縐紗衣裳,衣領和袖口皆綉了幾支紫玉蘭,秀麗亭雅,同色的裙擺是一圈銀絲裹邊,湖綠的素緞繡鞋微微露出腳尖,姿容清麗,舉止嫻雅。
老夫人心裡嘆口氣,要是真是蕭家的骨肉該多好,可惜。正了正臉色,方慢慢地道:「今天的事你怎麼不去找你母親做主,而是來找我?「
樂妤一凜,果然薑是老的辣,老夫人一句話就問到了點子上。樂妤定定神,緩緩道:「回祖母,孫女剛發現的時候也是急得團團轉,昨日說了要送櫻桃給長輩們嘗鮮的,可此時拿不出來,可怎麼辦?想必祖母也有耳聞,若見孫女沒送來,豈不心中會覺得孫女表裡不一,並不真心孝順?加之如此丟臉的事情真是讓孫女沒了主意,一門心思地就想著只能找祖母做主了。說到底,祖母才是一家之主,又經歷了那麼多大風浪,必能做孫女的主心骨。「
說著微微抬起頭,孺慕之情一閃而過,隨即又微微懼怕地低下了頭。老夫人心嘆一聲,這個丫頭倒也是聰慧的性子,從前看只知在琴棋書畫上下功夫是個天真愚昧的,如今倒也知事善言起來。
平心而論,當年的事也怪不到這個小丫頭身上,老夫人的心微微一軟,抬起手:「起來吧。你也不小了,自己院子里的事要經心些,祖母幫得了你一次幫不了你兩次,自己要拿出點剛強來才拿捏得住人。「
樂妤感激地道:「是,謝祖母教誨,孫女記得了。「眼中微微含淚似極激動。老夫人暗嘆一聲,也沒了心情揮揮手讓她回去了。
樂妤出來並沒回去而是徑直奔了瑤華居,母親只怕還在擔心呢。進門就見樂嫻陪著顧氏正在軟語安慰,顧氏一臉疼愛顧惜的看著樂嫻。
樂妤有些不自在,咳了咳,「母親,大姐姐。「顧氏聽見忙起身拉過樂妤,」你祖母可罵你了?「樂妤搖搖頭,溫柔地道:」祖母沒有罵我,教我怎麼管奴婢呢。「
顧氏這才放下一顆懸著的心,樂嫻凝視著樂妤,心裡升起疑惑和警惕,今天的事情是意外偶然嗎?還是她知道了。。。
卻見樂妤大大方方地道:「大姐姐,櫻桃沒了,待會叫人給你送些我做的梅子蜜餞來。「
樂嫻微微釋然,也許自己想太多了,樂妤的眼神不是坦然的很嗎?當下便也笑道:「櫻桃沒了沒關係,只是四妹妹屋裡真要好好留心了。這個煙蕪不好就算了,另選好的補上來。「
樂妤心中冷笑,還想控制下一個嗎?顧氏也道:「不錯,這回要留心了,可別再是個那樣不省事的。要不,先讓我身邊的芳宜過來伺候。「
樂妤只是一笑,「不用了,母親。我身邊還有綉衾她們呢,至於人選,明日我買的那個姑娘就應該來了。「
樂嫻訝道:」什麼姑娘?」樂妤拂拂身上不存在的浮塵,笑道:」昨日從大昭寺回來把那個賣身的丫頭買了回來,她料理了喪事明日便來.」
樂嫻目中掠過一絲不以為意,微微笑道:」四妹妹給了她錢,怎麼肯定她明日還會來?這些奴才,哪有什麼重恩守諾的?」
樂妤敏感地察覺到在場的幾個丫頭臉上都有些不自在,故意笑道:「大姐姐說的是,不過雖是奴才,也有好些勤勉忠主,一諾千金的吧。就比如大姐姐的錦書青墨,伺候大姐姐這麼多年了,一直本分忠誠,也不讒言耍滑是吧。」
樂嫻笑容一僵,故作鎮定道:「她們兩個的確是忠心耿耿的。」從瑤華居回來,綉衾和菱歌就抹著眼淚來跟樂妤說道:「姑娘,雖說煙蕪自己不懂事落到這個下場,但好歹姐妹一場,我們想把她房裡的東西收拾一下送到二門外去給她。」
樂妤不好說煙蕪賣主求榮,畢竟這輩子她還沒有做出出賣自己的事,便也嘆了口氣道:「今天的事實是掩不過去了,非是我不肯為她求情,畢竟多年主僕,綉衾,收拾好了從我的匣子里取十兩銀子給她,讓她好自為之吧。」
綉衾感激地抹著淚去了,姑娘實是宅心仁厚仁至義盡了,煙蕪自己不檢點帶累姑娘姑娘還給她銀子安身,哪裡找得到這樣的主子?
第二日一大早樂嬈處的丫頭金釵送來帖子,笑眯眯地道:」四姑娘,我們姑娘在我們那邊設席,請姑娘們過去玩.」
樂妤把玩著粉紅的花箋,淡淡一笑,「既是二姐姐盛情,卻之不恭,回去告訴二姐姐,我一會就去。」
金釵覺得樂妤平淡的話語中似是隱藏著絲絲森寒,令人不寒而慄,她就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勉強笑了笑,匆匆告辭了。
樂妤看著金釵有些狼狽的身影,心中寒意更甚,回想起來,前世也有這樣的聚會,之後自己就長了滿身滿臉的疹子,連賞春宴都去不成。這其中的緣由,真是耐人尋味。
喚來綉衾重新梳妝,珠璣進來領著個青衣的姑娘,笑著道:「姑娘,青玫來了。」
樂妤任綉衾梳理著長發,回身來看,卻是那日賣身的姑娘,原來她叫青玫,青玫已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了大禮:「奴婢青玫叩見姑娘,姑娘萬安。」
樂妤眼波微閃,她的姿勢規矩做得很好,一看便是長年累月訓練長做的,絕非朝夕之功。樂妤沉默了一會,擺擺手:「珠璣,你們先下去吧。」
珠璣和綉衾一愣,不敢違抗,只得躬躬身下去了。屋裡只剩兩人,寂靜地彷彿能聽見珠簾輕晃,煙鼎吐香的聲音。
青玫還跪著,撐在猩紅百花盛開的地毯上的雙手穩定如舊,一絲不顫。樂妤凝視著鏡中自己眉眼如畫,黑髮如瀑,輕輕抬手,自己梳妝靈巧地挽了個雙鬟,口中淡淡地道:「你既然來了,足證你是個誠實守信的人,說說你的來歷吧。」
底下一片沉默,良久才聽見清冷的聲音:「奴婢本是定安王府的丫頭,因為不堪折磨逃了出來,遇到了我師父,師父救了我,教了我許多本事,可最後師父卻重病垂危凄慘離世。我救不了師父,總要給她老人家像樣的葬禮,哪怕因此傾盡我所有,再陷囹圄,也在所不惜。」
樂妤終於回過頭,青玫清冷的臉上已是滿面淚痕,斑駁交錯,眼底的傷心真切可信絕不是作偽。樂妤想起了自己,輕嘆一聲,復問道:「你在定安王府認識你的人多嗎?」
青玫抹乾淚痕,道:「我在王府不過是粗使丫頭,人人都認識我欺凌我,只因我臉上有銅錢大的黑印胎記。但如今,想必不會有人認得我了。」
樂妤大訝,仔細瞧她,白凈細緻的臉頰清麗無暇,哪裡瞧得出哪裡有什麼胎記?
青玫不好意思地道:「奴婢師父是個奇人,奴婢臉上的胎記是師父熬了無數種葯,生生祛除的。姑娘,原來在這個位置。」她比劃著自己左眼下一大塊。
樂妤扶她起身,嘆道:「你師父真是神人,你都學了些什麼?」青玫沒有隱瞞,既然已決定一輩子報答樂妤,也無謂隱瞞:「學了些醫術,辨葯,也有些粗淺的功夫。」
樂妤暗嘆自己撿到寶了,誠心誠意地道:「既然咱們有緣相遇,以後你在我這裡便安心住下吧。我也不把你當奴婢,你也別把我當高高在上的主子,以後處久了,你便知道了。我的三個丫頭都是善良好相處的,你別有顧慮。」
說著喚進綉衾珠璣幾個,讓她們相互廝見,笑道:「以後青玫便是咱們一家人了,煙蕪不在了她便頂煙蕪的缺,你們幾個給青玫講講咱家的事,讓她熟悉熟悉。」
珠璣有些訝異,這個新來的青玫不過是姑娘隨手救下的,怎麼一來便要做大丫頭,而且,把她們幾個全遣出去了,進來一看,這青玫似乎還有淚痕,這是怎麼回事?她壓下心中的疑惑,笑著跟綉衾她們一起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