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口鍋
清毓雖然和楚南澤不是同一個師父,但他們一輩的關係都不錯,所以即便再怎麼嫌棄清毓喝醉時的狀態,楚南澤還是信任他的。
收徒大典之後,他會擁有一個徒弟,歲寒峰上會多一個小孩。
楚南澤嘴上抱怨著,依舊跑去藏書閣找了一堆基礎功法出來,還意外收穫了莫問的養徒手札一本。
「拜師吧。」單手按在炎祈的發頂,輕輕壓下去,楚南澤挺喜歡那順滑柔軟的手感,忍不住摩挲兩下。
大殿里鴉雀無聲,陳長老與趙家畢竟有舊,也開口道:「承智,你可願拜我為師?」
那就都拜師吧。鬧劇早該收場了。
炎祈感受到楚南澤的手傳來的溫度,又覺得頭上有些發癢,到底是先扣下頭去,行了拜師大禮,再抬頭就瞧見新出爐的師父一張黑臉,恨不得揍他一頓似的。
原來不是錯覺,炎祈的身上確實發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比如說他的頭髮貼在臉頰上,居然有黑色的水漬往下蜿蜒,濕漉漉的肯定不舒服。偏偏丹雲峰的葯痴還衝過來,急吼吼地發問:「你身上有流年花?我聞到氣味了!」
流年花是煉丹時一味很好的中和劑,所含靈力不算多,可實在難得,因為還未有人總結出這種花的生長條件,似乎哪兒都能長出來,可一嘗試種植就不成。葯痴最近在實驗煉新丹,就缺了一味流年花,連黑市都暫時缺貨。
真要算起來,若炎祈身上有流年花,哪怕是從外面帶來的,那任務也能給個滿分了。
葯痴是這麼說的,他心思是轉得快——想想吧,哪個少年人沒點炫耀出風頭的念頭,何況炎祈還被人找了幾次茬呢,就不想拿出東西來狠狠打個臉?流年花拿出來了,除了他這個煉丹大師,誰還能更好地利用?
炎祈覺得自己的分數早就把某人的臉打得啪啪的了,他也不知道流年花是什麼鬼?再說更重要的是他師父正生氣呢。
楚南澤一臉崩潰地舉起右手,纖細玉白的手指上被粘膩的黑水染了色,由於他摩挲的那兩下,連手掌都沒能倖免。
臟死了!孽徒!
明明看準了炎祈一頭黑長直清爽乾淨,怎料到小徒兒最髒的就是那頭頭髮!楚南澤深呼吸努力平復心境——新收的徒弟不能一劍劈了,忍了又忍,他終究兜頭砸了個水球過去,冰棱化水,有點兒涼,一下子把炎祈沖洗個乾淨。
莫宗主也忍了又忍,沒忍住噗嗤笑出聲。
看來南澤的小徒弟也不是萬劍谷那般冷冰冰的人,表情少了點沒關係,年紀還小,多逗弄幾番就好了。
清水流過,屬於流年花的氣味越發濃郁,葯痴有種不詳的預感。
熱力蒸騰去了身上的水汽,炎祈伸手捋了一把鬆散得略蓬起來的頭髮,一眼瞧見指間漏出熟悉的銀白髮絲,隨即意識到發生的事情。並不是大事,只是頭髮掉色了而已。
對噠,當初染的時候效果好啊,持續時間也長,長到炎祈自己都要忘了自己是個白化症了,然後就被這一朝掉色打了個措手不及。
「你、你……」葯痴察覺到藥味散去,就差沒捂著心口罵炎祈暴殄天物了,但他心裡尚存僥倖,「你真的不記得自己帶著流年花了?」
炎祈咳嗽兩聲,把兔皮囊翻個底朝天,不出意料倒出一個小葉包,裡面裝的是五色花的另四片花瓣,「流年花是什麼?我身上只剩一朵五色花了。」
連雜草都能當靈草采來的人,還指望他認識煉丹師才看重的材料?獸人多淳樸,花花草草取名都按特徵來,多好認。
葯痴也是服了,「還有一片花瓣呢?」
所有人都懂的,楚南澤更直接地把目光停留在徒兒漂亮的銀髮上,流年花花開五色,剩下那一色是黑色……黑色啊,他小徒兒的頭髮本該是銀白的。
沒辦法做到羞澀一笑辣么考驗臉部神經的表情,炎祈還是盡心解釋了,對長輩他總是有足夠的尊重,「花瓣浸水,可以染色。我從靈霧迷陣出來尚不知此間情勢,用於遮掩妖修身份。」
「罷了罷了,與我無緣。那裡竟也能長出此花,下回我少不得去探探。」五色失一,哪還有調和之效?葯痴雖痴,卻不強求,之前的失態僅是被炎祈出人意料的特殊糟蹋靈藥方法氣到了,「令你受驚,予你一本靈藥手札,另有一瓶靈丹作見面禮。」
炎祈收得乾脆,又道:「我記得這花的氣味。」
秦邵弦聽了忍俊不禁,從天機鏡看過前緣的也想笑,楚南澤卻鬱悶,周圍一片低氣壓,徒兒未免太未見過世面,葯痴只一瓶丹藥也能哄住?
靈丹不會超過炎祈的修為承受能力,而一瓶供給練氣期的丹藥再珍貴能貴到哪裡去?重點當然不在靈丹,而是一位丹藥大師的手札。
事情至此,才算真的圓滿了,收徒大典落幕,也該各回各家。秦邵弦還在感嘆自己交了個妖修朋友,妖修也並不難相處,可還有人比他更驚訝。
野小子一身獸皮,為人高傲,不識人情,原來是個妖修。妖修數量少,往往比人更團結,哪怕炎祈是孤身一人毫無靠山呢,此刻局勢也變了,妖修當然更照顧妖修。
趙承智沒有因此而放下不甘,他的聲音幾乎是從嗓子眼裡逼出來的,「一個妖修,為何要跟我搶?不過是多活了些年頭,連化形都不全。」
但凡身邊有除了陳長老外的其他人,這話都不會被說出來,否則至少要直接得罪兩位峰主。
陳長老心疼後輩,更怕他誤入歧途,不免潑了盆冷水,「炎祈的骨齡只有十二歲,這個年紀化形如此,有什麼好挑剔的。他要入哪個峰都不會有人拒絕。」
說完到底不忍,又道:「炎祈入歲寒峰,華羽回來,必定有場好戲可看。」
為何之前無人問詢炎祈拜師?因為華羽。
華羽是個有名的妖修,也迫切想收個徒弟,炎祈的條件正樣樣都符合,再加上妖修總是內部消化,誰知道炎祈是不是沖著據說要收徒的華羽而來呢。
哪承想最後楚南澤開口了呢?炎祈還特別樂意地應了,也是,這小子進門就盯著楚南澤瞧,連座上同為妖修的明止淵都不能吸引他。
「也不知華羽會不會後悔,怕是要鬧脾氣了。」明止淵單看年紀是最長的,妖修都長壽,何況他還是玄龜得道,慢吞吞地呷口茶,他頭疼地道:「希望他出門一趟找到了徒弟吧,或者乾脆去族地拐只小孔雀也好。」
清毓微微一笑,「華羽這幾年都無師徒緣,師兄真的不打算學占卜之術?」
脾氣極好的明止淵沒給清毓好臉色,按說玄龜對占卜更有伴生神通,可他偏偏是個異類,只覺得拿龜殼占卜的人討厭死了,尤其是清毓瞧見他一次原形后,就一直想勸他一起修行——主要是清毓占卜,他化出原形充當龜殼被占,呵呵噠!
「占來佔去,算出我有血光之災,然後你做了什麼?」
身為被醉酒的清毓坑過一次的倒霉蛋,明止淵一想到清毓做的好事都覺得龜殼疼,明明是個武力值不高的,醉酒後居然能差點揭了他龜殼!
「緣分天定,清毓也說了,是南澤有師徒緣,華羽錯過這回,下次再說也行,他又不真缺徒弟。」莫問思量一番,果斷準備把清毓丟出去分擔火力,「華羽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嘛。」
沒人理他。
別人不知道,祁連宗的自己人還會不知道華羽的止戰戈是怎麼個止法?
已經離開的楚南澤可不管旁人說什麼,他早能獨當一面,卻似乎總是被諸位師兄照顧的那個,從未照顧過別人,一時也覺得新奇。
書上說:待徒弟要耐心,細心。
楚南澤放棄了御劍,親自帶炎祈一路往歲寒峰走,甚至想得好好的,若是小徒弟跟不上他的腳步,一步一踉蹌拉住他的衣角,他也一定不會生氣,還要放慢腳步,輕聲安撫徒兒一番,然後告訴徒弟有什麼事都可以跟師父直說。
可惜都走到了峰底,炎祈都還隔著一步,緊緊跟著。楚南澤倔脾氣又犯了,竟不動聲色加快腳步,而歲寒峰終年積雪,路可不好走,處處冰棱低垂,美麗又危險。
走了近一柱香的時間,楚南澤回頭一看,好懸沒被氣出個好歹。身形單薄的少年隨手拋出特製的麻繩,捆緊了冰柱一拽,身體隨之飛盪而來,獵獵寒風吹開少年白髮,英俊蒼白的面容便毫無遮攔地出現在楚南澤面前。
炎祈收回繩子,乖巧地一動不動停在原地,「師父不走了?我還跟得上。」
「跟得上?」楚南澤掐著炎祈的下巴讓他抬起頭,觸手冰涼讓他怒火更熾,「你就從不會量力而行,稍做示弱?」
炎祈溫順地垂眸,對暴脾氣的人可不能對頂,「師父的劍,豈非寧折不彎?」
而他也不勉強,是真的跟得上,歲寒峰的寒冷,怎及冰河倒轉,寒雪三月,封山蔽日?
還敢偷換概念?
楚南澤冷笑一聲,卻不嫌棄炎祈身上髒了,一手摟了人,用力按著不讓掙扎半分,又拿自己衣服把人遮蓋住擋去寒風。
寒霄劍一閃,已到歲寒峰頂,他才一個暴栗敲過去,「我是你師父!」
明明書上說了,徒弟會撒嬌愛耍賴,需要師父的包容。
未收徒時只道徒弟太麻煩不好,收徒了發現徒弟資質好,心性好,可原來徒弟懂事了,省事了,當師父的原來會更心塞。
楚南澤皺緊眉,不對,小徒弟一點都不懂事,欠教訓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