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口鍋
要說楚南澤當初有沒有生氣,答案是肯定的。
然而,生氣能生多久呢?不至於要把炎祈關到築基。依楚南澤看來,自家徒弟是得了機緣,耐心穩固一番,幾個月達到練氣六七層不成問題,幾個月足夠教訓徒弟了。
可世間之事豈能處處如意的?炎祈以試煉第一的成績拜入歲寒峰,可謂受盡矚目,又有凡俗界升仙會也召開完畢,祁連宗多出的不少新弟子卻只聞炎祈之名罷了。沒有親眼見過的人,只聽說是如何如何了得,年紀不大的新弟子怎麼能忍住,時日不多流言就傳了出來。
也是因為楚南澤關了炎祈禁閉,這種事沒誰會去宣揚,可每月領取弟子資源的時候,炎祈連著兩月不見了。打從炎祈入門之後,竟沒人見過他的蹤影,誰還記得當日在大殿上他處變不驚,動手時攻勢如霹靂的樣子?
「聽說他就是個野路子妖修,野性難馴,沒兩日惹怒了歲寒峰峰主,被狠狠罰了。」
「不就是資質稍好,天靈根難得也不是沒有,就他那麼囂張。」
「對啊,那個炎祈還生性兇殘,而且不把別人看在眼裡的。」
「妖修不都是茹毛飲血,不修邊幅么?」
「凡俗界來的?別亂說了,光紀峰峰主同是妖修都不要他,可見他在妖修中也是異類。」
秦邵弦試煉時到底受了刺激,蒙頭在他爺爺那裡閉關了個把月,又和以前的好友約過兩回,正準備去找新認識的小夥伴炎祈玩耍,結果路過弟子居聽到這種話,真是氣得不行。
都是群外門弟子,哪敢在內門還是有秦長老做師父的秦邵弦面前說閑話,遠遠瞧見人過來就閉嘴了。他們卻是忘記了,以秦邵弦的修為聽清幾句話是綽綽有餘。
說實話,新進的外門弟子中不少是凡俗界來的,對修真界的情況不甚清楚,更有至於對祁連宗都沒什麼了解,真的碎嘴幾句,誰好去計較?正是這個緣故,某些別有用心之人才隱晦把消息往弟子居傳,既解了心中惡氣,更能污了炎祈名聲。
「炎祈走過問心路,試煉更是第一,我秦邵弦輸給他,輸得心服口服,哪像有的人,輸了還要抹黑他。」秦邵弦不怕得罪人,只有這群人怕得罪他的,再說秦長老是執法長老,秦邵弦對門規也熟得很,錯的也只有這群人,還有散布謠言的傢伙。
他捋一捋袖子,輕蔑道:「心存嫉恨,心有污垢,難怪走不完問心路。」
當即有人怒火中燒,「你胡說什麼,竟辱罵同門!」
秦邵弦臉色都不變一下,「我說你未走過問心路,莫非不是?我記得你跟在那趙承智後面的,記錯了?我現在還好奇他怎麼走得過去。」
「自然就那樣走過去了。桀驁不馴的傢伙都能平心靜氣,我做不到?秦邵弦你何必搬弄是非?」趙承智得了人報訊,立刻趕了過來,他素來自負,容不得別人說自己不是,何況秦邵弦這般貶低。
才說了兩句,有人便氣急敗壞趕過來了,謠言誰傳的還不明白?
秦邵弦打小認識趙承智,並不在意他義正辭嚴地反咬一口,「你以前可沒這麼討厭。拜不進歲寒峰,編瞎話說炎祈有什麼用?人家不收你,你卻怪炎祈能被賞識?」
憑什麼野小子可以入歲寒峰?憑什麼野小子能得素來冷淡待人的楚南澤細心照顧?趙承智在某些事上脾氣急燥,可為人還是左右逢源的,藏書閣的看守弟子與他關係不錯,他自然也就知道了南澤劍仙為了徒弟多次借書的事。
陳長老雖好,畢竟不是劍修,難道他趙承智不是頂好的劍修苗子么?
凡世間事,由妒故生恨,不算罕見。趙承智自覺十拿九穩的事被攪和了,不願想自己夠不上標準,只把緣由往旁人身上推。
既然敢站出來,趙承智也是想了萬全的法子,他沒有把自身一起搭上的意思,「我編瞎話?我只聽說炎大天才被楚師叔關了禁閉,打入門后就沒出來過,連份例亦不曾拿。是我說謊?」
話說的周全,怎麼看趙承智都無辜得很。
聽他這麼信誓旦旦,秦邵弦未免生出幾分擔憂,炎祈許久未出現的事有心一查便知,趙承智不會蠢到用這事騙人,更不敢胡編歲寒峰閑話,莫非……
白頭如新,傾蓋如故。秦邵弦當真是個講義氣的,當下也不改主意,仍舊往歲寒峰去,卻徑自求見了楚南澤。
與外門弟子一處的趙家附庸目送秦邵弦遠去,悄聲問道:「少爺,要是那個野小子……」
「要是那個野小子真的只是入門就立刻閉關,修為大進,又與我何干?」趙承智冷笑一聲,他本就只是說了事實而已,還管得著旁人猜測?再者,他目光沉沉,想起陳長老老成的教誨,咬牙道:「若真如此,若真有人強過自己百倍,還有什麼好嫉恨的?」
話說到最後,他倒隱隱承認了心底的感覺,立刻無趣地閉口不言,只管專心去修鍊了。
且說秦邵弦到了歲寒峰,楚南澤念著徒弟與他交好,竟真同意見上一面。等看了秦邵弦步履艱難往上走,又冷得打抖的模樣,更暗暗感到徒弟哪哪都好。
誰曾想秦邵弦開口問的卻是炎祈是否做錯了什麼,傳言說炎祈被關了禁閉。桀驁等評價秦邵弦未說,力求委婉地給朋友求情。
然而真的委婉,楚南澤便不會氣成那樣了。但凡長了腦子的,瞧見秦邵弦豐富的表情變化,總能窺見一二。
之前說過了,楚南澤護短,他的徒弟,他自己說得罵得,別人……他的師兄玩笑似的說了兩句都被擠兌回去了!
「待他出關,自見分曉。」冷冰冰丟下一句話,楚南澤揮袖啟動峰上陣法把人送下去了。
秦邵弦木愣愣站在山腳,半晌摸著後腦勺笑了,「倒是我多心。我的乖乖,炎祈拜這麼個師父,又住這麼冷的地方,出關了可別更像個冰塊兒才好。」
多虧了傳閑話的人,楚南澤前幾日發現徒弟修為到了練氣後期,遠快於自己的估計,卻決定把徒弟多關段時日。謠言一來,他恨不得立時揪了徒弟出來,拿修為進境甩嘰嘰歪歪的傢伙們一臉。
身為一峰之主,輩分又極高,還有個師兄是宗門之主,楚南澤要師兄給點面子,否則以大欺小的事,他做著半點不虧心,早一劍劈上去了。
在熔岩洞里四處撲騰活動筋骨的炎祈旋身頓足,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不禁想到——莫非是師父打算把我提前放出去?
上回偶然發現楚南澤站在洞外往裡看,炎祈把心放下大半,還特意召出服帖的小火糰子浮在面前,飄來飄去,以顯示自己的進步。師父應該是不生氣了,意識到這個可能,炎祈忍不住伸展身軀,變成小白狼在地上滾來滾去,滾來滾去。
熔岩洞中的岩漿本就是受地心火影響而生,而擁有和地心火本源一致火焰的炎祈,已經完全不必怕被這裡的熱度灼傷,反而覺得地上滾燙的溫度十分熨貼,四肢大敞露出肚皮地仰面躺著別提多愜意啦。
楚南澤一過來就看見徒弟一副蠢樣,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說好的冷麵穩重小少年呢?果然還是當寵物養吧。
炎祈:「……」
又丟人了,現在盤腿坐起來修鍊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他現在連人形都還不是啊。所以是要用那招么?獸人的必殺技!
小白狼是可以說話的,卻偏偏嗷嗚嗷嗚地叫,一個直撲掛在楚南澤大腿上,討好地蹭蹭蹭。
楚·絨毛控?南澤拎著狼頸往上提,對上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終於改拎為捧,艱難地把小白狼放下,不舍地讓雙手慢慢離開細軟的皮毛,「禁閉結束,你自去領了這幾月的資源再來說話。」
「是,師父。」炎祈抖抖毛,又是長身玉立的奔放少年。
楚南澤看了又看,徒弟的一雙眼睛平靜無波,冷洌至極,怎麼也不會水潤潤的,抬腳要走時,他猛然回神,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穿好衣服再走。」
分明當是穿上衣服再走!
早先的法衣直面地心火暴走,燎了幾個洞,儲物袋裡用於更換的……難道還指望炎祈能想起來換身衣服?
白衣在身,銀髮披肩,竟是凜然若霜雪。
這個樣子的炎祈走過弟子居,去領了份例,什麼閑話都沒了蹤跡。
很多外門弟子都沒有機會見一見傳說中「拔劍赴南澤,光寒十四洲」的南澤劍仙,而見過炎祈的模樣,不禁想著不愧是師徒一脈相承,真正的劍仙也應當如此吧,孤高如浮雲,目下無塵土。
換了內門弟子和資歷老一點的,大概就會知道,在吃過「劍仙「的烤串之後,怎麼也沒辦法把目下無塵和炎祈結合在一起啊。
沒有人找茬,不僅僅是因為炎祈那張臉,還因為炎祈突飛猛進的實力。入門時間差不了多少,又聽說炎祈當時也不過練期初期,如今……他們是看不出炎祈修為的,旁邊卻有人咋舌,「三個月不到吧,已經到後期了。」
至此,再無多言者。
趙承智攔住炎祈的路,語氣冰冷,卻沒有過於激動,「你閉關了三個月?」
炎祈不說話,難道他要直言自己被關禁閉嗎?何況他們關係並沒有好到可以友好交談的地步吧?攔路的行為就很不友好。
試煉時趙承智修為高於炎祈,現下倒了過來。
試煉時趙承智就沒從炎祈那得到好臉色,現下依舊是。
其實不過是趙承智想多了,炎祈的臉天生的高冷,不說話不打人活脫脫的高嶺之花。
再一次被高嶺之花氣到的趙承智不罵「野小子」了,他握緊劍柄,厲聲道:「三年之後,內門大比,你可敢與我一戰,你若……」
「從不避戰。」炎祈繞開了準備去找不遠處招手的秦邵弦,但是他應戰的話並不敷衍,連被打斷了話的趙承智也無法生氣。
留在原地的趙承智被衝天戰意一激,苦笑道:「論起勇氣,我確不該懷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