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愛和佔有間界限有多細瘦(1)
彭城戰場的善後處理工作日漸完成,幾日後,全軍拔營回京。
一夜噩夢連連,驚醒后便再也難以入睡,只要一閉上眼睛,娘親慘死的畫面便會浮現在眼前。我一直輾轉反側,直至天色泛白。
清晨,傅惟端著一碗湯藥走進來,微笑道:「來,把這碗安胎藥喝了,一會兒該上路了。」他斜坐在榻邊,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湯藥送到我唇邊。我別過臉,冷聲道:「你拿走,我不喝。」
「那你要怎麼樣才肯喝?」他沒有絲毫慍怒,一如既往的溫柔如水。
我閉上眼睛,沉默不語。
他撩起我鬢角的碎發,低低道:「是不是要我像上次那樣,用嘴喂你?嗯?」
我避開他的手,恨恨地盯他一眼,接過葯碗一飲而盡,「滿意了?」
他不答,伸手將我摟進懷裡,唇畔的笑意絲毫未減,「乖,傷口還疼嗎?」
我使勁掙開他,哂笑道:「傅惟,你不必在我身上白費心思了,我不需要你的關心,也不會承你的情!我恨你,你走啊!」
傅惟的臉色有片刻的黯淡,旋即捉住我的手,放在唇邊輕吻,堅定道:「我愛你。」
「你不愛我,你愛的只有你自己和你的江山!倘若你的真的愛我,又怎會不顧我的安危強行攻城?你料定傅諒不會傷害我,所以才同意讓我去勸降,好分散他的注意力,是不是?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真有個什麼萬一,我和孩子都要死在這裡!」
「不是的!」傅惟猛地站起來,抬手砸碎葯碗,大聲道:「我沒想過要用你和孩子的性命做賭注,我有十足的把握能讓你平安歸來!我愛你,玉瓊,我只愛你一個人!」
「我不信,你走,你走啊!」我抄起枕頭砸向他,他敏捷地接住,丟向一邊,不停地重複:「我愛你。」
「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我恨你,我恨透你了!」滔天的恨意決堤一般地噴薄而出,我歇斯底里地怒吼:「我寧願那時被張躍新打死在天牢里!我只要看見你,就會想起那天醒過來時,娘親冰冷僵硬的身體和死不瞑目的面孔!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我恨你!」我將身邊所有能拿起來的東西全部向他砸過去,用力地發泄著心中的怨恨與傷痛。
他看著我,眸中幽深莫測,就那麼站在那裡,一動未動,靜靜地承受著。
直至筋疲力盡,我頹然地跌坐在榻上,失聲痛哭起來。
明明就反覆告誡自己,不能再為他落淚,可淚水還是不爭氣地簌簌落下。心痛無以復加,錐心之痛也不過如此吧。
原來,恨他也需要這麼大的力氣。
一時間,帷帳內靜得可怕,空氣中有一絲凝滯,時光彷彿在此刻停留。
傅惟坐回到我身邊,輕輕捧起我的臉,指肚來回摩挲著我的嘴唇,細碎的痛感激起陣陣戰慄,聲音又變得柔若春風,「告訴我,要怎麼樣才肯原諒我?告訴我,讓我補償你。」
我不假思索道:「放我走。」
眼底陡然騰起一道鋒芒,他冷笑道:「不可能,我不會讓你離開我。你,我,還有我們的孩子,我們永遠在一起。」
我凌厲地盯著他,咬牙切齒道:「你休想!」
「只要一回長安我便立刻下旨,冊封你為皇后!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恰在此時,簾外有人稟告道:「皇上,馬車已準備好,隨時可以啟程。」
「知道了。」傅惟應道,一把將我橫抱起來,「來,玉瓊,我們回家。」
我無力掙扎,自嘲地笑了笑,道:「回家?我已經沒有家了。」話說完,渾身忽然湧上一絲異樣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身子越發癱軟,整個人像是化作了一團棉花。
我驚道:「傅惟,你給我吃了什麼!」
「我怕你不肯跟我回去,所以方才給你喝的是安胎安眠藥,既可安胎,亦可安眠。」他輕輕一笑,附在我耳畔輕聲呢喃,「玉瓊,乖乖睡一覺,醒來就回到長安了。」
「你……」我想罵他卑鄙,困意驀然襲來,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天邊金掌露成霜,雲隨雁字長。金秋十月,皇城內外桂樹蓊鬱,處處桂花香。
一場秋雨一場涼。
我倚在窗邊,望著鳳棲宮外的秋景發獃。
傅惟當真言出必踐。回到長安的第二日,他便以「善妒且無出」之名廢去妍歌的皇后之後,降為元貴妃。不久后,他下旨冊封我為後,並追封我爹為護國公,追封我娘為一品誥命夫人。
一石激起千層浪。滿朝上下集體反對,指責我的奏摺在御書房外堆積如山,奈何傅惟態度強硬,對此充耳不聞。奇怪的是,在京的突厥使臣團卻沒有提出任何異議,連突厥王也是出人意料地沉默。
然,太祖有訓:後宮不得干政。
既被立為皇后,我便自然而然卸去了太傅一職,終日在鳳棲宮專心養胎。名為養胎,實則與軟禁無異,沒有傅惟的手令,誰也不得踏入鳳棲宮,同理我也不能出去。他仍對外封鎖我懷孕的消息,日常的飲食湯藥皆由專人重重檢驗,防得滴水不漏。
門外隱約傳來一陣哭喊聲,喜樂急匆匆地提著食盒跑進來,一見我便八卦道:「方才奴婢回來時,看見內侍省的人拖著幾個宮女,渾身血淋淋的,好像挨了板子,聽說都是漢王安插在宮中的眼線!最近一段時日,皇上大力肅清漢王和廢太子黨羽,殺的殺,貶的貶,前幾日御史令樊大人滿門被斬,也真是作孽喲……」
我驀然回神,道:「樊准死了?」
喜樂點頭,「外面的人都這麼說,應當錯不了。前不久廢太子和漢王造反時,聽說就是樊大人給他們傳遞消息,拉攏舊部。」
傅惟一貫如此鐵腕,但凡異己,一律斬草除根,不留後患。他絕不容許任何可能威脅到他的人或事存在,從前如此,現在依然如此。
或許雷厲如他,天生適合做帝王。
喜樂從食盒中取出一個小盅,勸道:「娘娘,這是御膳房剛燉好的木瓜血燕,特地加了您最喜愛的桂花糖,趕快趁熱吃吧。」
「我不吃,還有,不要叫我娘娘。」
「可是這幾天都沒怎麼吃東西,這樣下去怎麼吃得消?您多少吃一點吧……」
我垂眸,撫摸著略微凸起的小腹,低聲道:「餓死了豈不是更好?餓死了一了百了。」
「你餓死了孩子怎麼辦?我怎麼辦?」傅惟的聲音從門前傳來,低沉沙啞,若有千萬斤的重量,直直壓在我的心上,壓得我透不過氣來。
喜樂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傅惟坐到我跟前,端起瓷盅小嘗了一口,復舀起一勺送到我唇邊,溫言道:「溫度剛好,快吃吧。」
我起身避開他,淡漠道:「我不吃!」
他絲毫不在意我的舉動,一隻手虛攬著我的腰,似嗔似寵道:「當了皇后便要母儀天下,怎麼還這麼任性?」
雖知只是徒勞,卻仍不甘心就這麼乖乖就範,我對他怒喊道:「我不會嫁給你!死都不會!」
「可惜你無法改變我的決定。詔書已下,冊封大典定在三後日,只待拜過天地祖宗,你便是我今生今世唯一的妻子。」他溫存地撫摸我的臉頰,柔聲道:「玉瓊,我會一輩子對你好,我會盡最大的努力去補償你。」
「補償有用?補償能活死人,肉白骨?補償能讓我爹娘復活嗎?既然不能,那我要補償有什麼用!」
「當然有用,我會代替他們照顧你,寵愛你,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
我抓起瓷盅狠狠砸在地上。傅惟眸色一緊,彷彿意識到了什麼,伸手要來攔我,我以極快的速度撿起一枚碎片抵著自己的脖頸,哽咽道:「傅惟,我心已死,如果你的要的只是一具軀體,那麼你將得到我的屍體!」
他站在原地未動,不著一絲慌亂,「你不會這麼做。」
「我會!!」我一咬牙,將碎瓷片刺入皮膚中,尖銳的痛楚瘋狂地襲來,「讓我走,我就原諒你!」
「我不可能讓你走。」傅惟緩步向我走來,視線將我牢牢鎖住,「玉瓊,想想我們的孩子,你捨得讓他還未出世便胎死腹中嗎?」
孩子,我和他的孩子……
為什麼我要愛上他,為什麼要有這個孩子!
「不要過來……」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用碎瓷片抵住自己的喉頭,「如果你真的恨我,那麼現在殺了我。」
手劇烈地顫抖起來,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喃喃道:「不,不要……」
他又走進一近,低低道:「殺了我,為你爹報仇。」
「不要……」我難以控制心中的悲痛,哭得幾近崩潰,「不要!!」
他奪過我手中的碎瓷片,抱住我,「玉瓊,對不起。」